“明天再找师父喝酒。”赵无眠微微一笑,安慰道。
慕璃儿笑了笑,上前整理了下赵无眠的衣襟,便拍拍他的肩膀,“去吧,别让圣上久等。”
赵无眠朝连雪微微拱手,便随钟离女官离去。
沈湘阁在赵无眠背后道:“你都安慰你师父,就不安慰安慰本小姐?”
赵无眠回首看了她一眼,“我爽约的人是沈丞相,又不是你。”
沈湘阁脸色一冷,“不会说话就闭嘴。”
赵无眠一笑离去。
沈湘阁用力跺跺脚,而后看了慕璃儿一眼。
两女又冷哼一声,别开视线。
连雪瑟瑟发抖,再也不敢插手这事儿。
而赵无眠虽然洒脱离去,但心底却是有点难绷,“这才第一天晚上……以后在京,这事儿恐怕少不了。”
钟离女官不敢多问,直接领着赵无眠来至浮墨殿,而后退去。
很有眼力见儿地关上殿门。
浮墨殿内点着灯火,洛朝烟已经脱下了那身繁琐龙袍,穿着干练的明黄衣袍,腰间系着玉带,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肢,坐在桌前,翻着文书。
她虽穿着偏向男装的衣袍,却自有一股与往日截然不同的魅力。
瞧见赵无眠入殿,她微微仰首,眼眸倒映着殿内烛火,望向赵无眠……最美不过灯前目。
这位还是当朝天子。
赵无眠从书桌拿了杯水一饮而尽,才长舒一口气,问:“有什么事?”
洛朝烟上下打量了赵无眠一眼,看了眼他手中的水杯,倒是没提那是她喝过的,她好奇问:“怎么感觉你很疲惫?”
“快别提了,因为今晚住哪的问题,我都快被皇后,师父和沈小姐手撕了。”赵无眠大马金刀在一旁椅子上坐下,揉了揉太阳穴。
“因为今晚住哪?”洛朝烟微微一笑,“便住这儿吧,等我再处理会政务便走,不打搅你。”
“没什么需要问我的?”
“如你所言,我又岂能事事问你?”洛朝烟垂下视线,“快去吧,旁边就是床,被褥床单都是干净的。”
赵无眠又转身坐在床上……这是龙床,被褥床单都绣着龙纹。
夜宿龙床?
赵无眠打量了眼洛朝烟纤细的背影,而后在床上躺下,“怎么还不称‘朕’?”
洛朝烟微微一愣,“在你面前,倒是忘了此事。”
“嗯……”赵无眠应了一声,望着天花板,也没想到自己最终会住在后宫,他琢磨少许,还是不想那么多……睡觉睡觉。
洛朝烟侧眼瞥了他一眼,又是微微一笑。
没过多久,洛朝烟熄了灯,看向赵无眠,“我走啦。”
“外面那么黑,你敢走吗?”赵无眠自然还没睡。
“又不是没灯。”洛朝烟负手朝殿外走去,等走至殿门前,想了想,回首又看向赵无眠,露出一抹美不胜收的笑容,
“不过朕是天子,岂能同你夜宿浮墨殿?但若你暂时没有住处,那想在这里住多久就可,这点权力,朕还是有的。”
说罢,洛朝烟推门离去。
钟离女官候在外面,瞧见洛朝烟,连忙上前给洛朝烟披上狐裘,口中则好奇问:“圣上,怎么不给侯爷在京中赏个宅子?”
洛朝烟板起脸,“不该问的别问。”
“奴婢知错……”
当然不能给赵无眠赏宅子,若赏了宅子,可就没这种天然借口让他来浮墨殿陪她聊天解闷了。
第179章 明月深宫
洛朝烟不给赵无眠宅子,的确是存了点让赵无眠时常住在宫中的小心思……赵无眠对她很好,真心以待。
当初在秦风寨,只不过是因自己一句空口承诺,他便多次身临险地,太原夺马,入京闯宫,又岂是常人所能为?即便这一切的一切,最终都能归咎于一句‘赵无眠只是为了从龙之功’,但最后,赵无眠想的却是自己一个人把刺王杀驾的罪名担了,亡命天涯,留给洛朝烟一个唾手可得却又无甚隐患的皇位。
得知此事的那一刻,洛朝烟便惊觉,自己对这个半路结识的江湖客已经有了男女之间的好感,因为赵无眠所受的那些风险,不为功,只为她……若非如此,她当真能宁愿让自己‘得位不正’‘弑兄失德’,也要护着他?
那可未必,洛朝烟是善良知恩,却也知赵无眠的法子才是对大离江山最稳妥的。
若是换一个人来,如苏青绮,倘若这罪名由她来背,那洛朝烟恐怕也只能一方面竭尽全力保护苏家不受牵连,另一方面默默配合她演戏,不使她的努力浪费。
因为那人是赵无眠,她才宁愿背锅也要护着。
不过好感也只是好感,还没到心动那份上,因此洛朝烟自然不可能把赵无眠一叫来浮墨殿便脱衣服贴上去,要洛朝烟真和赵无眠直接做那事,她心中还不愿呢……不过宫中的风言风语,洛朝烟心底也门清。
那些人总觉得洛朝烟与赵无眠共患难同生死,定然擦出火花……虽然这火花,是赵无眠最后决定背锅时,洛朝烟心中才真的有了那么一点,但也不算错。
但这只是单方面的呀,赵无眠那家伙怎么想,洛朝烟也不甚清楚。
时常叫他来宫中小住,时间一长,那些风言风语传得愈演愈烈,到了那时,赵无眠总该有点反应吧?
这事儿总不能她一介姑娘家主动,所以得试探试探。
再怎么说她如今也是皇帝,这点谋算还是有的……虽然这谋算用来和苏青绮抢男人,实属不对。
不过要是赵无眠真有一天对洛朝烟表明爱意,那洛朝烟反而还要犹犹豫豫,考虑再三。
毕竟洛朝烟对他不过是信任与好感,可不是真喜欢上了。
洛朝烟心底轻叹一口气,默默对苏青绮说了声抱歉,便披着狐裘,独自来至一处殿内。
殿内漆黑,唯有点点灯火。
一位身着紫衣的熟美女子正伏案捣鼓蛊虫,瞧见洛朝烟深夜而来,微微抬眼看了她一眼,而后便移开视线继续忙自己的事,口中则淡淡道:“人在侧殿,赵无眠没杀。”
语句简洁,听着有几分漠然,若是让旁人看去,定会觉得洛朝烟与这紫衣女子的关系很差……但实则师徒两人十年来一直都是如此。
紫衣女子教她本事,她则负责在屋内摆弄花花草草,做饭打扫……朝夕相处,感情深厚,若非如此,紫衣女子当初也不会跟着洛朝烟,而是直接来太原帮忙救赵无眠。
洛朝烟微微颔首,负手来至侧殿,紫衣女子整理了下衣襟,将桌上蛊毒收起,紧跟其后。
偏殿之内,洛述之正坐在椅上,静默无言。
眼看洛朝烟与紫衣女子走进,他眼神动了动,而后露出一抹笑意,“如今你身着龙袍出现在此,那就是说,赵无眠已经遁逃江湖了?”
望着洛述之的笑脸,洛朝烟感觉有几分作呕似的移开视线,口中答道:“自然不是……朕给他封了侯,将那替身作为你的本尊,昭告天下,你是朕所杀。”
洛述之神情微僵,笑意渐缓,错愕望着洛朝烟半响,而后才道:“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紫衣女子自袖口取出一小瓶毒酒,放在桌上。
洛朝烟则将毒酒推在洛述之面前,冷冷一笑,“你本就是朕所杀,能意味着什么?”
“这种置气之语何必多言?”洛述之看了眼毒酒便收回视线,“你只是为了赵无眠才如此。”
“是又如何?”
洛述之深呼一口气,而后又是沉默,片刻之后才道:“我将他宣进太极殿,便是希望他远离朝堂,不沾染我洛家江山……本以为至少这最后一计,我总该赢一次吧?结果如今却是又败了……”
洛朝烟面无表情。
洛述之看向洛朝烟,缓缓收敛面上神情,而后带上一分洒脱笑意,自嘲道:“不过是败给了你。”
洛朝烟不语。
洛述之提起酒瓶,正欲饮下,而后想起了什么,道:“你同父皇,倒是相像,说起来,父皇的谥号,你可有想法了?”
“仁。”洛朝烟淡淡吐出一个字。
“仁?倒是贴切。若非他太仁,又岂会给我留下那么大一个烂摊子?”
“想削藩的人是你,晋王可没想过谋逆。”
“想与不想,有时候也由不得他,当父皇驾崩,你流落晋地时,他的反应,已经很说明问题了。”洛述之轻晃毒酒,嗓音茫然,“而如今你坐上这个位子,有些事,也由不得你。”
话音落下,洛述之便毫不犹豫将这毒酒一饮而尽。
咕噜——
喉结微动饮下毒酒后,不出一个呼吸,洛述之的脑袋便栽倒在桌面,而后身子一软,又向侧面倒去。
砰——
等洛述之死后,洛朝烟那淡漠的神情才终于有了几分变化。
无论如何,洛述之都是她的兄长,乃同父异母的血脉至亲……指使赵无眠而杀,与自己亲手赐下毒酒而杀,带来的感官是截然不同的。
赵无眠提醒她称朕时她不觉得,登基大典时披着龙袍时她不觉得,坐在龙椅上挥斥方遒时她也不觉得,而今夜,她亲手杀了洛述之后,才恍然觉得自己已经成了皇帝。
一旦走上了这条路,便再也回不了头……从亲手弑兄开始。
洛朝烟深呼了口气,却是觉得呼吸也困难了几分。
她板着脸,转身向外走去,结果又腿一软,踉跄了下,双手扶向桌子。
哐当——
洛朝烟撞倒一把椅子,疼得她蹙眉捂住自己的侧腰。
紫衣女子用衣袖隔住手掌,扶着她的小臂,柳眉微蹙道:“其实你让赵无眠来此代劳可以……不过如此也好,天子终究是你,而不是他。”
“嗯……总不能事事依赖他。”
洛朝烟此前总是觉得自己付出太少,得到太多,而赵无眠付出太多,得到太少……如今自己成了天子,自然不能够再如以往那般,事事求于赵无眠。
师徒两人离开侧殿,留洛述之的尸首在殿内,没一会儿,便有许家高手前来收尸,确保不出任何意外。
洛朝烟登基后,手下真正能信得过的人,其实只有许家,侦缉司与赵无眠……在朝中的班底不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师父打算在京中待多久?”离开侧殿,洛朝烟缓了缓,便离了紫衣女子的搀扶,偏头问。
“如今你的事已经了结,自然没有多待的道理,我还需去寻先天万毒体的材料。”紫衣女子沉吟少许,而后微微摇头。
小白蛇从紫衣女子的袖口中滑出,连连点着小脑袋,随后又‘嘶嘶’叫了几声。
紫衣女子看了小白蛇一眼,哑然失笑,“想去就去吧。”
小白蛇便吸溜一下从紫衣女子的袖口窜出,一溜烟便融入雪中不见了踪迹。
“拿不到这些材料,赵无眠就会死?”洛朝烟柳眉紧蹙。
“不至于,但半年内,至少也得找到九黎蛊与天玄尘其中之一,加以平衡,否则他体内积累的毒质便会爆发,虽不至于要了他的命,却也会让他痛不欲生,时刻饱受万蚁噬心之苦。”
“何必选他呢?”
紫衣女子一笑,“你倒是心疼他,可你又难道不知,归玄谷数百年的传承,便凝聚在这所谓先天万毒体身上?这对他可是机遇,更何况……”
紫衣女子微微一顿,想起和赵无眠一起生活的那几天,沉默片刻,随后道:
“我又不是没有问过他的意见,他啊,就是个色胚,一听先天万毒体成后并不会对双修有什么影响,立马就满口答应……你此刻珍重他,可是要小心着了他的道,我可不希望有天我回京看你,却发现你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洛朝烟小脸微红,稍显不满,“大离内忧外患尚在,朕岂会沉迷男女之情?”
“希望如此。”紫衣女子倒了杯水,“今夜弑兄……且先好好休息吧,为师陪你。”
洛朝烟双手捧着水杯,心不在焉地小口小口抿着,‘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