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眠并未搭理沈逸文,回身抬手,侍立在太极殿角落金瓜武士的佩剑只听‘咔嚓’一声,忽然出鞘,凌空飞去,在空中回旋间吸进赵无眠掌中。
而后长剑不紧不慢,却已架在已经冲至他脸前的一位大内高手脖颈之上。
那大内高手面色一白,动作微微一顿,便被赵无眠一脚踹飞,在太极殿上滚了好几圈,还砸倒了好几位脸色愤怒的大臣。
这闲庭信步间便解决一个大内高手的姿态,才让闹哄哄的大殿宛若浇上一盆冷水。
他们反应过来一件事……不是谁都有资格刺王杀驾的,能让周围大内高手反应不及,直接杀了洛述之,只能证明赵无眠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自大内狼狈逃窜的自己……他突破了!
沟通天地之桥?成了武魁级别高手!?
朝中大臣大多不习武,并不知武魁之前,还有一个‘天人合一’,但并不妨碍他们意识到‘若赵无眠想杀他们,也不是很困难’这个事实。
意识到此点,朝中瞬间鸦雀无声。
赵无眠神情依旧平淡,脸上还带着被溅到的鲜血,在殿内扫视一圈,嗓音平和,“都说完了?”
无人应答,唯有太尉姜本贞被人搀扶着站起身,嗓音微颤,“赵无眠……你刺王杀驾,究竟意欲何为?”
赵无眠擦干净手中青冥剑鞘,将沾染鲜血的龙袍破布扔下,口中道:“洛述之已死,此刻能即位者,唯有洛朝烟,再无其他人选……尔等可有异议?”
“怎会没有!?”有一稍显年轻的大臣挺身而出,望着站在龙椅前宛若杀神的赵无眠,神情带着愤不畏死的壮烈,大喝道:
“皇位之争已是落下帷幕,无论太子是否如你所说那般阴损毒辣,当众弑君这个头你都不能开!否则人人都可诛杀天子,那大离距灭亡也就不远!”
赵无眠侧眼看他,“清流?”
“何谈清流,不过直言尔!”
“直言?”赵无眠冷冷一笑,“满口大离,满心大义,你觉得你此刻悍不畏死挺身而出乃大义之举!?待被我愤而杀之,史书上还能留一笔‘文忠’之名!?”
“死则死矣!何谈后事!?”那年轻大臣半点不怕赵无眠,大吼道。
“死则死矣!说的好听,铁罗刹夫妇,晋王妃,晋王洛应全,鬼魁刘约之,梅崇阳,偏头关数十万将士与百姓,他们就该死吗!!?”赵无眠声若洪钟,眼神狠厉,望着那人,
“你悍不畏死是你的事,那他们呢!?他们难道不想活着吗!?他们难道就想死吗!?他们做错了什么!?他们活该死,活该被洛述之作为棋子随意利用,抛之即弃!?”
那年轻臣子一时语塞,不由后退一步。
“洛朝烟的娘亲初仪皇后病重而死,她便想去归玄谷学医术,不染政事,就这样,她还是被洛述之拉了出来,当初若非是我,苏青绮便要死在晋北,洛朝烟便要被擒去草原,她们又做错了什么!?”
“你们以为自己是大义!?戎人破偏头关,派两千骑兵准备去晋地到处劫掠时,挡在那两千骑兵面前的人是我!不是你们!”
赵无眠环视朝中文武大臣,怒喝道:“洛述之是枭雄也好,暴君也罢!几十万无辜人因洛述之一己私欲而死!倘若如此他还能苟活于世,受万人敬仰,成九五至尊,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太尉姜本贞幽幽叹了口气。
而御史大夫则向前踏出一步,朗声道:
“为帝者,仁也好,暴也罢!太子此计,除了野心太大,残酷无性以外没有丝毫问题,若他此计一成,乌达木会死,威胁他皇位者也尽数消耗殆尽,大离将安稳百年……
只要能保大离存续,什么手段都情有可原!做常人所不能做,忍常人所不能忍……你是年轻人,心怀侠义,有此见地很正常,但你可知天道无情,何谈什么道理不道理!?”
“好一个天道无情,好一个大离脊梁。”赵无眠噗嗤笑出了声,而后却看呛铛一声,一抹剑光瞬间闪过,于龙椅上猛然掠过,
“天道无情,那我便让他有情!你们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当众诛杀天子,否则大离定然分崩离析,但我告诉你们,大离存续不存续,对我而言一点不重要!洛述之这般摆弄人命,高高在上者必须要死,于我而言才重要!这江山与万万百姓,绝非一家一姓之所用!”
话音落下,那象征皇权的龙椅上半部分便滑落而下,切口光滑平整。
咚。
龙椅砸落在地,发出闷响,也砸在朝中大臣所有人的心间。
赵无眠不仅当众杀了天子,还砍了龙椅!?
这已经不是谋逆这么简单了,这他娘的是根本没把大离放在眼里!
他们眼神惊惧,已被惊悚错愕填满心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太尉姜本贞眼神复杂望着赵无眠,口中道:“你此行此举,将公主置于何地?”
却看赵无眠望向他们,冷冷一笑,“我乃太玄宫反贼,诛杀天子,又有何妨?”
此话一出,丞相洛逸文猛然抬首望着他,眼里浮现不可置信。
他终于理解赵无眠的意图了。
洛述之因太子身份才有恃无恐,如今登基,除非他死,否则洛朝烟永远不可能继位。
洛朝烟若想继位,只能派兵打进京师,效仿景正帝靖难之举……但今时不同往日,当初景正帝靖难,是因为光佑帝堂而皇之刺杀楚王,失德于民。
但此时此刻,洛述之有大义在身,一旦洛朝烟领兵攻京,便坐实了谋逆反贼的身份,即便最后真的登基,也只会遗臭万年,乃至她在位期间,定然暴乱四起,会有无数野心家打着‘为洛述之报仇,还大离正统’的旗号招揽军队,自立军阀。
最关键的地方在于,此刻戎人可还在扣关,外患尚在就靖难……大离江山此刻就该分崩离析了,天下皆乱了。
这也是洛述之的依仗之一。
既不想让这天下大乱,又想让洛朝烟安稳继位,不至于遗臭万年……那赵无眠便以太玄宫反贼的身份亲手杀了洛述之,弑君的骂名他背,皇帝的位子洛朝烟坐。
谁说是洛朝烟指使赵无眠杀了天子?那是赵无眠身为太玄宫反贼,潜伏在洛朝烟身边,利用此等身份,直入大内,行刺天子。
洛朝烟也是被蒙骗的受害者。
沈逸文望着赵无眠,心底错愕,不由问道:“何至于此?”
洛朝烟究竟对你许下了什么好处?她是你媳妇啊你这么为他着想?哦对,两人共患难,同生死,年轻男女因此擦出火花,也是很正常的事。
这两人说不定什么事都干过,洛朝烟肚子里指不定都有龙种了……
不过一般人就算是面对自己老婆,也不会好到这种地步。
嘶……情种啊,沈逸文都要怀疑赵无眠是不是身上也流着洛家的血,这幅情种模样简直一脉相传……洛述之那无情残酷的模样,反而不太像洛家人。
赵无眠还是没搭理沈逸文……这丞相不愧是丞相,三言两语就能将世事看得分明,希望以后能老实点,别惹事,看在沈湘阁的份上,他可不想把沈逸文变成第二个‘胡惟庸’。
赵无眠直视文武大臣,再度重复一句,“洛述之已死,此刻能即位者,唯有洛朝烟,再无其他人选……尔等可有异议?”
群臣脸色一变再变。
无论赵无眠该不该杀洛述之,总之此刻洛述之已死,若想让大离安稳,只能让洛朝烟称帝……毕竟洛朝烟掌管十万水师,背后还有许然与苏总捕两个武魁鼎力支持,但心底这个坎,却是始终迈不过去。
大离皇位,便被赵无眠以这种极为粗暴的方式解决,那是否意味着,往日也能用这法子决定皇位?看哪个皇帝不顺眼,直接杀。
这个坏头一开,不知有多少野心家会对此有想法。
便在此时,忽有人匆忙上前,大步而来,口中惊呼,“军情,军情!”
又他娘的是军情?
群臣眼角一抽,拜赵无眠所赐,他们都快对军情PTSD了。
人未到,声音先传来,“山,山海关前聚集了五万晋军,他们口称领赵无眠之命,要进京为王爷报仇,如果不放他们入关,那他们就算是宁愿放弃晋地西凉二地,也要抽调兵力破关!”
此话一出,兵部尚书一个大老爷们差点两眼一翻昏死过去,而后敏锐抓住了这话中的关键词……领赵无眠之命?
赵无眠什么时候拿了晋王兵权!?这事儿洛述之知道,但他们这些朝中大臣还不知……毕竟那计划不是他们主导参与的,而洛述之可是时刻派冬燕在外监察计划实施情况的。
赵无眠面无表情道:“没有我的命令,他们不会退兵,你等不是大离脊梁吗?如今为了大离,从还是不从?”
群臣默然不语,却看那传信小驿连滚带爬摔进大殿之内,手中举着信纸,口中气喘吁吁,继续道:
“还,还有楚地,楚地水师!楚地水师先前领圣上之命,前去晋地抵御戎人,然突然掉头往京师而来,看样子,是,是要谋反!而领兵者,正是公主洛朝烟,根据探子来报,楚地水师还有不足五日便可抵达京师近郊!可是要传信各地,勤王护驾,驾……”
那小厮说着说着,便瞧见已经瘫倒在地,生死不知的洛述之,话音当即一顿,脸色露出极深的惊悚。
殿内鸦雀无声,许久不言,直到宰相沈逸文口中道:
“速派轻功高手,通知京西宣平,保州以及京中守军,放楚地水师入京,切莫不可起刀兵,礼部尚书高元祜,你领人重新拟一份公主的登基诏书,准备登基大典各项事宜,确保公主入京后当即登基……皇位空缺已经太久,此刻决计不能再拖。”
礼部尚书高元祜脸色一阵变化,最终还是俯首领命。
局势已经到了此时此地,这位子洛朝烟就是不坐也得坐……不然还能让赵无眠坐了不成?
此刻他们要是再敢说半个‘不’字,不仅晋地西凉两地尽失,江山破碎,在场所有人也得被赵无眠杀个干净。
他都敢在登基大典杀天子了,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宰相沈逸文这才看向赵无眠,脸色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波澜不惊,正欲说话,便看赵无眠身形微晃,竟是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文武百官微微一愣,面露茫然,就连沈逸文也是稍显手足无措。
但一道熟悉的声线却是自偏殿朗声传来,“此贼中毒,已是无力再战,方才不过强撑罢了。”
众大臣脸色猛然一变,闻声看去,却见洛述之一席蟒袍,负手自侧殿走出。
饶是在朝堂摸爬滚打多年的文武百官,也是一时之间转不过弯……太子怎么活了?
洛述之便在众大臣惊骇的目光下,来至已是一分为二的龙椅前,垂眼看向被一剑鞘捅穿心口的‘洛述之’,淡淡一笑,
“自他堂而皇之入京,我便知他是想引林公公出宫,而后寻机刺杀,因此才有所准备……此乃替身,提前服下毒丸,血液有毒,触之即死,赵无眠没有即刻毒发,已是体质特殊……欺瞒诸位,实属我之过也。”
此话一出,朝中沉默片刻后,轰然吵闹起来。
“老臣便知圣上决计不会如此容易被这谋逆之徒所杀!?”
“圣上没死就好!”
“公主谋逆!”
“速速招人传信天下,勤王!”
“攘外必先安内!先解决了楚地水师与谋逆公主,再商谈山海关外那二十万晋军与戎人!”
“还望圣上尽快执掌大局!”
洛述之负手站在龙椅之前,视线在一众群情激愤的大臣脸上扫过。
有人此刻就支招,有人表忠心,但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沉默不语。
这些沉默的臣子心中想到……洛述之还活着,真的好吗?局势已是此等境地,如果洛朝烟继位,那他们只需专心抵御戎人即可,但此时此刻,由洛述之继位,那面对的便是十万楚地水师,二十万晋军,以及扣关戎人。
沈逸文望着因为中毒而瘫倒在地的赵无眠,眼底稍显复杂……怎么就棋差一招了呢?
若你赢,对此刻的大离才是好事。
心中思绪一闪而过,沈逸文面上恢复平静,朝洛述之微微拱手,“圣上,这太玄宫的谋逆反贼如今是要?”
洛述之抬手,“押走,太玄宫意图颠覆大离,赵无眠此等武艺,在太玄宫中的地位定然不俗……他身上还有许多情报需要挖掘。”
话音落下,便有一位大内高手快步上前,一把拉起赵无眠,便将他押送去侧殿关押。
但朝中文武大臣,已经无心在关注赵无眠,他们不少人心中天人交战,极为踌躇。
洛述之既然还活着,此刻哪有再扶持洛朝烟继位的道理?
可此刻局势,就该让洛朝烟继位,否则大离乱矣。
但无人敢开口。
谁敢开口,谁就死。
但方才怼过赵无眠的年轻大臣却是再度上前,直接跪在殿内,朝洛述之朗声道:“臣,恳请太子退位让贤!”
有了领头羊,便有臣子接二连三跪在原地,“臣,恳请太子退位让贤!”
不多时,殿内便有近一半人跪下。
沈逸文沉默片刻,而后双手掀起官服下摆,微微撩起,在最前方朝洛述之跪下,口中道:
“我等官服,百姓血染,如今已是不愿再让大离百姓饱受内乱之苦……恳请太子退位让贤!”
洛述之面色波澜不惊,望着已经跪了一半的朝中大臣,沉默片刻,而后淡淡抬手,“赵无眠刺王杀驾,但已被生擒,而内忧外患,乃我之过也,但退位让贤……”
洛述之微微一顿,而后望着场中跪下的大臣,“你们若想跪,那就继续跪……我陪着你们在这太极殿内耗,至于其余爱卿,此刻登基大典已是无心再办,爱卿受此惊吓,便出宫修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