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周官场,大宗的钱粮运输,过手刮一层乃是惯例,尤其是这种京城拨发给地方军队的粮饷,正是官老爷们上下齐手、发家致富的大蛋糕!
这是官场的惯例,哪怕是天子亲自统兵,都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惯例。
但这其中,也有门道。
通常来说,地方将领在官场的背景越硬,被刮走的粮饷就越少,地方将领在官场树敌越多,被刮走的粮饷就越多。
而七成……就属于那种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后娘养的待遇。
大大超过地方军队被克扣的平均线,与那些偏远地区的厢军一个待遇。
可那些厢军,两千五百人的编制,能拉得出五百青壮,都得数该地厢军指挥使有责任心。
而王文的荡魔将军府,可是满额,干的又都是些货真价实的刀口舔血买卖!
三成粮饷?
他王文要敢把这点铜板发到将军府镇魔卫们手上,他们就敢把这点铜板儿扔他脸上!
王文拧着眉头沉思了片刻,徐徐合上手里的文书:“来人!”
大门外值守的镇魔卫快步入内,叉手行礼。
王文:“召营指挥使谢之……算了,退下吧!”
话说到一半,他又挥手屏退了堂下的镇魔卫。
徐武目送该镇魔卫出门去:“关上门,任何人不许靠近大堂三丈之内!”
“咔擦。”
大门轻轻的合上,大堂内便只剩下王文与徐武二人。
徐武这时才面沉似水:“大哥,此事得慎重了。”
他了解王文的脾性,先前就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将此事禀报给王文。
可七成……委实是差得太多了。
这么大的数字,他没办法悄悄筹措来补上。
王文风轻云淡的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而后冲徐武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说:“你没将此事捅给你大爷吧?”
徐武摇头:“你没点头,我肯定不会乱开口。”
王文放下茶碗,轻声呼喊道:“马风何在。”
一点金光穿墙而入,化作一名金甲神将,叉手道:“末将在!”
王文淡淡的说道:“点起一队阴差,即刻前往楚州淮南道运转使司,彻查淮南道运转使顾越阖府上下,有无勾结妖魔鬼怪,必要时候,可以征调洪泽湖水府协同查案……我要证据!”
马风不假思索的叉手道:“末将尊令!”
话音落下,他便化作一点金光穿墙而出。
徐武待到马风离去之后,他才面色凝重的低声道:“大哥,三思而后行啊,开弓可是没有回头箭的!”
王文笑着轻言细语道:“该怕的,应该是他们而不是我,可先动手的,却是他们而不是我!”
徐武绞尽脑汁的思索了许久,却还是低声说道:“大哥,要不然还是请大爷出面,去说和一二吧……也算是全了我等出身漕帮的情义!”
“第一!”
王文竖起一根手指:“那些狗东西,代表不了漕帮,他们对我们没什么恩义,我们也不欠他们的。”
“第二,我们自个儿手里没东西,就算请你大爷豁出老脸去斡旋,并且这回还真叫你大爷斡旋成功了……下回呢?”
“有一就必定有二,这回是粮饷,下回谁知道是什么东西?难道次次都要请你大爷豁出老脸去斡旋?那我们岂不成跪着要饭的了?他们配吗?”
“第三,他们已经不讲情义,背后捅了我们一刀子,怎么还得我们低三下四的去全漕帮的情义?”
“凭什么?你脑子呢?”
徐武沉默不语,好一会儿后才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此事的确很棘手,打在他们将军府身上,就跟蛇打在七寸上一样。
王文出身漕帮。
他荡魔将军府发展至今,也离不开漕帮的帮助。
而淮南道运转使,既是漕帮的大东家之一,也是漕帮在官场最粗的几根大腿之一。
他若是拿着粮饷的事,去漕司大闹一场……
能闹出什么结果暂且不说,但他和黄兴德这爷俩,在漕帮内部指定是没什么容身之地了。
王文倒是无所屌谓,欠漕帮的,他一分不少还漕帮便是!
可黄兴德在漕帮内混了大半辈子,立足之本与人脉关系全在漕帮内,若是因为他被漕帮逐出门墙……王文属实是有些不落忍。
但要说这件事就这么算了,王文又咽不下这口气,他也不能咽了这口气。
他和麾下的弟兄们,豁出性命、风里来雨里去,好不容易才打出了荡魔将军府眼下的气势和局面,淮南道大官小官提到他荡魔将军府,都得先抖上一抖、以示敬意。
可这个头要是开了,往后谁还拿他荡魔将军府当一盘菜儿?
不必怀疑,这必然是那些狗东西对他王文的一次试探!
尤其是那个什么劳子齐王!
黄兴德前不久才回绝了那个狗东西,紧接着他荡魔将军府就穿上了小鞋。
要说这事儿和那个狗东西没关系,打死王文都不信。
所以这口气他要是忍了,鬼知道后边还有什么阴损的招数在等着他。
而他必然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狗东西,坏了他的道途……
左右迟早都是撕破脸的局面,还不如一开始就剁了他们的狗爪子!
这些狗东西不是跟他讲台面下的规矩吗?
那他王文就跟他们讲讲台面上的规矩!
他必须要教这些狗东西弄明白一个道理。
那就是他王文,不是因为坐了淮南道荡魔将军这个位子才凶、才恶。
而是因为他王文够凶、够恶,他才坐得上荡魔将军这个位子!
这个道理要弄不明白,往后不知道还有多少不知所谓的狗东西,会狗胆包天的拿他王文当棋子……
他还要修仙呢,哪有这么多闲工夫来陪这些狗东西过家家!
第170章 兄弟阋墙
克扣粮秣这件事,对荡魔将军府来说,到底有多棘手呢?
这么说吧,王文在堂上,掰开了揉碎了,叭叭了许久……
徐武都始终一言不发!
以往无论什么事,向来都是王文怎么说,徐武就怎么做。
偶有反对他的情况,都是在给他查漏补缺,不是真的反对他。
似今日这种态度,属实是头一回。
但王文能够理解徐武。
他自己对漕帮没有多深的感情,准确的说,在他的心里头清河堂是清河堂、漕帮是漕帮,他分得清楚。
可在徐武他们这些世代都吃漕帮这碗饭的祖传漕帮弟子心头,“生我者父母、养我者漕帮”的观念,早已深入骨髓,属于那种抽到红签、真肯去做死士的铁杆帮众。
说来是有些讽刺,吃的满嘴流油、盆满钵溢的帮派大佬们,心头想的全是生意,饱一顿饥一顿的底层草鞋们,心头却真的认可义气。
而王文的做法,落在徐武的心头,无异于是吃碗里、反碗底!
连徐武都是这种态度,可想而知,一旦事发将军府下边那些出身漕帮的镇魔卫会怎么想,各府依托漕帮的根基建立起来的督查室,又会怎么想?
但这点压力,远不足以按着王文向淮南漕司,向那个什么劳子齐王低头!
命,他都拼了那么多回!
若是这点小事,就能按他低头,那这个镇魔将军……不做也罢!
“二狗,你我兄弟一场,我不逼你。”
王文解释了许久,眼见徐武依然不吭声,心渐渐硬了起来:“正好,这次拉练行动,你忙前忙后操持了小半年,想必也累了,府中的事务你就先放一放吧,我另给你找个好差事。”
徐武愣了一秒,不敢置信的慢慢抬起头来,望向自己日日亦步亦趋跟随的大哥,却只看到一双刚强到近乎冷冽的双眼。
王文直视着他的双眼,轻轻一挥手,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书之中便飞出一本,落在徐武手上:“在城北和城南,各选一处风水宝地,修筑一座黄山神庙和一座扬州城隍庙,寺庙的规格在你手上,银钱你自行支取,工期凭你高兴……”
徐武不知所措的捧着手里的文书,瞪大了双眼、嘴唇微微有些颤抖:“大哥……”
王文挥手:“我理解你的立场,我也希望你能站在我的角度替我考虑一二,想得通、往后便还唤我大哥,想不通、往后唤我将军便是……下去吧!”
说完,他便从案头抽出一本文书,提起毛笔低头处理公务。
徐武面露挣扎之色,好一会儿后他才站起身来,捧着公文一揖到底:“末将遵令!”
说完,他步履沉重的转身出门去。
待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大堂外后,王文搁下毛笔,神色略显疲惫的抱着双臂倚在太师椅上,目光没有焦距的望着头顶上的房梁,喃喃自语道:“真是连口气都不让人喘……”
但很快,他便又坐直了身躯,双手搓了搓面目振奋起精神,神念探入水兵营:“白子墨,速来见我!”
片刻后,一身黑色甲胄的白子墨,便向前抻着脖子,身姿一左一右的一摇一摆着跨进大堂,叉手道:“末将白子墨,拜见大将军!”
说话间,它死性不改的“嘶”的一声吐出分叉的蛇信子,黑色的眼眸也在刹那间变化为银色的竖瞳。
王文冷眼瞥了它一眼,训斥道:“站直喽,管好你条舌头,再敢乱吐,老子割你的舌头下酒!”
“呲溜!”
白子墨慌忙收回蛇信子,银色的竖瞳也瞬间变回白底黑瞳的人眼,站直了讪笑道:“末将知错、末将知错……”
王文拿起面前墨迹刚刚干涸的文书,扔给白子墨,文书打着旋儿的精准落入白子墨怀中:“派人将这份告示送回洪泽湖水分,命敖青将告示传遍淮南道妖圈儿!”
白子墨看了一眼手中的文书,见文书没有封火漆,便知这份文书它也能看,当即便翻开文书,就见排头的第一行写着‘淮南道妖精登记造册管理试行办法’,心头顿时一惊。
再定睛细看:‘凡淮南道妖、精、怪三类所属,限期三月之内赶赴洪泽湖水府登记造册、领取身份证明,依法修行、依法纳税……三月不至者,一律视为霍乱人间之妖魔,有杀错、无放过!’
“咕咚。”
白子墨看着这篇试行办法,第一个反应,是‘这不是将我们洪泽湖水府架在火上烤吗?’
第二个反应,‘登记造册?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第三个反应,‘妖怪也要交税?’
它重重的咽了口唾沫,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王文见它眼神闪烁的许久不吭声,忽而笑道:“怎么,你有不同意见?”
白子墨打了个激灵,陡然回过神来,慌忙摇头道:“没,末将没有意见。”
王文扬了扬下巴,温和的说道:“无事,大胆的畅所欲言,我今日不与你计较。”
但他的态度越是温和,白子墨心头就越是惊惶,摇头如拨浪鼓:“末将真没有意见,半点意见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