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傲踏前三步,撩起长袍的下摆,扎到腰带去,仰天长笑道:“今夜四位决斗,曲某不请自来,一来是做个见证,二来是想领教一下中原武学,诸位不会介意吧?”
尤楚红右手碧玉杖拄地,发出一阵难听而带着浓重喉音的枭笑,先干咳一声,才以她沙哑的声线冷喝道:“不知曲傲你是要向谁领教?”
“我三个徒儿皆被沈浪打败,所以我来领教一下他的武功。”曲傲淡然道,“看是我三个徒儿学艺不精,还是我这个做师父的不行。”
沈浪微微笑道:“来得好,本来我只是邀约三大宗师,但没想到诸位要来赐教,我只好一并接下,只是不知你们要单挑,还是要群殴?”
曲傲随口问道:“单挑怎讲?群殴又怎讲?”
“单挑当然是我一个人挑你们,群殴则是我一个人群殴你们。”沈浪解释道。
闻言,突利哑然失笑道:“沈兄果然胆识过人,居然还要群殴我们,只是不知身手是否如嘴这么硬,曲大师请立即出手,如此冷的天气,先让沈兄热热身。”
只这几句话,便可看出突利极工心计。
因为若任由曲傲自己回答,碍于他的身份地位,怎都不能让人插手。
那时一个不好,只要和沈浪来个两败俱伤,别人要出手干预和相帮就有问题。
但突利这番话,既顾及曲傲的面子,又堵塞沈浪的说话,拿捏得恰到好处。
长叔谋在曲傲身后得意笑道:“不知沈兄是真胡涂抑是假胡涂,今次岂同一般依足江湖陈规的决斗,既然你要群殴我们,自然不需要什么江湖礼数规矩,何况你又不讲道理。”
他这话暗讽沈浪当日在襄阳跟他说的。
沈浪潇洒一笑,环眼周边这些将他围得水泄不漏的众多强敌,道:“这倒也是,便是你们一起上,我沈浪何惧?”
静!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包括尤楚红、李渊在内,无不对他的胆色暗暗佩服。
换了是别人,在这种明知必难幸免的情况下,谁能如他这般不但仍从容自若,还口角生风,一派洋洋自得之状?
更别说在场的还有天下闻名的三大宗师。
若是换成一个身手低下的,这么多人一人给他一拳,即便医好了,还是扁的。
寂静片晌。
尤楚红嘶声喊道:“凤儿!”
独孤凤点头道:“奶奶,我在!”
尤楚红碧玉杖在屋顶上一点,道:“老身最恩怨分明,别人对我如何,我就如何回报,沈少侠在福聚楼给老身留了颜面,今日乃是他与三位大师决斗,无论胜败,若有人胆敢插手,格杀勿论!”
“是!”独孤凤当即应道。
话毕,独孤阀人人掣出兵器,箭手则满弓待发,形势瞬间紧张至极点。
旁边高楼上的箭手,也不顾暴露形迹,现身弯弓搭箭,严阵以待。
尤楚红的话一出,宇文伤顿时心里不快。
因为沈浪杀了宇文化及,还将其尸体吊在城门口,如此羞辱宇文家的大事,岂能就这么算了?
只不过为了宇文阀的荣华富贵,他一直将这仇恨藏于心中,没去找沈浪报仇。
得知沈浪要挑战三大宗师,他别提有多高兴了。
不管是三大宗师杀了沈浪,还是这些别人杀了沈浪,都能报了他的大仇。
但这不快瞬间又消失,即便没有突厥人和曲傲等人插手,要从三大宗师手中逃走,也不是易事。
傅采林忽而一声叹息,平静的道:“君婥,君瑜,君嫱。”
“师尊。”傅君婥三人齐声回答。
“君婥君瑜,你们皆因他之手死而复生,今夜我与他决斗,不容外人打扰,如有人趁乱参与,你们便出手料理。”傅采林淡淡道。
“弟子遵命!”
李渊亦缓缓开口道:“今日乃是沈少侠与三位大宗师决斗的大事,其他人不宜参与,若是你们与沈少侠有什么仇,什么怨,不如等到日后再说。”
话毕,一直仰望星空的宁道奇忽而开口,柔声道:“看!星空多么美丽,在人世间不可能的整套星宿间将变成可能。”
在场的众人被他这话弄得有些不知所谓,但没人敢开口,纷纷抬头仰望星空。
宁道奇仍目注星空,油然自若的道:“老夫年近百岁,这三十年来早失去逞雄争胜之念,今趟出手,实非所愿,沈少侠你既也无意争夺天下,不如将和氏璧还于老夫,及时罢手。”
他的话才刚说完,一道声音仿似天边传来:“宋缺在此,请道奇兄赐教!”
声音远传开去,轰鸣于皇宫上方,震荡每一个角落。
在场众人无不惊讶。
万没想到宋缺居然也来参加这场决斗。
唯一的可能性便是帮忙沈浪出手,否则怎么会从岭南赶来?
宋缺的话一出,原本还热闹的皇宫,突然变得安静,仿佛参加宴席的人一下子全消失掉。
明月升上灰蓝的夜空,遍地满盖积雪的广场,银装素里的一砖一瓦,温柔地反映着柔和的月色。
在这白雪和月色泽融为一的动人天地里。
宁道奇缓缓说道:“我多么希望宋兄今夜来是找我喝酒谈心,分享对生命的体会,只恨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任我们沉沦颠倒,但既然宋兄不远万里到来,不得不厚颜请宋兄来指点两手天刀,请宋兄手下留情。”
在场众人心中顿时涌起无法控制的崇慕之情,宁道奇此番说话充分表现出道门大宗师的身份气魄。
以最谦虚的方式,向宋缺正面宣战。
宋缺只要有任何错失,致乎答错一句话,也可成今夜致败的因素。
高手相争,不容有失,即使只是毫厘之差。
宋缺两手负后,如凌空踏行来到太极殿上,体型像标枪般挺毅,身披青蓝色垂地长袍,屹然雄伟如山,乌黑的头发在头顶上以红中绕扎成髻。
脸庞英俊,半点瑕疵,浓中见清的双眉下嵌有一对像宝石般闪亮生辉,神采飞扬的眼睛,宽广的额头显示出超越常人的智慧,沉静中隐带一股能打动任何人的忧郁表情,但又使人感到那感情深还得难以捉摸。
两鬓添霜,却没有丝毫衰老之态,反给他增添高门大阀的贵族气派,儒者学人的风度。
又令人望而生畏,高不可攀,配合他那均匀优美的身型和渊亭岳峙的体态,确有不可一世顶尖高手的醉人风范。
他哑然失笑道:“道兄的话真有意思,令我宋缺大惑不虚此行,道兄谦虚自守的心法,已臻浑然忘我的境界,深得道门致虚守静之旨,宋缺领教啦!”
宁道奇欣然道:“宋兄太抬举我哩!我从不喜老子的认真,只好庄周的恢奇,更爱他入世而出世,顺应自然之道。否则今夜就不用在这里丢人现眼。”
两人对话处处机锋,内中深含玄理。
宋缺讶道:“原来道兄所求的是泯视生死寿夭、成败得失、是非毁誉,超脱一切欲好,视天地万物与己为一体,不知有我或非我的‘至人’,逍遥自在,那我宋缺的唠唠叨叨,定是不堪入道兄法耳。”
宋缺之话看似恭维,事实上却指出宁道奇今次卷入争夺和氏璧的大漩涡,到胸存机心,有违庄周超脱一切之旨。
只要宁道奇道心不够坚定,由此对自己生疑,此心灵和精神上的破绽,可令他必败无疑。
打开始善攻的宋缺已是着着进迫,而宁道奇则以退为进,以柔制刚。
待宋缺站到沈浪身旁。
在场的众人顿时感觉心跳加速,只因他们将见证这中外武林百年来最影响深远、惊天动地的一战。
毕玄看向宋缺,道:“我忽而有一事不明,还请宋兄为我解惑。”
“毕兄请讲。”
“我、道奇兄、傅兄三人皆是因为接到他的挑战书而来。”毕玄看了沈浪一眼,又道:“不知宋兄为何要突然挑战道奇兄?莫非要帮他出手?”
宋缺叹道:“我乃是为小女而来,所以便来了。”
傅釆林一阵长笑,“想不到这次能见到天刀宋缺,倒是来得迟了,诸位,不如我们现在就动手如何?”
“如此甚好。”毕玄点头道,“何必浪费时间?”
宁道奇看向宋缺,道:“敢问宋兄有信心在多少刀内把我收拾?”
宋缺微笑道:“九刀如何?”
宁道奇愕然道:“若宋兄以为道奇的散手八扑只是八个招式,其中恐怕有点误会。”
宋缺仰天笑道:“大道至简至易,数起于一而终于九,散手八扑虽可变化无穷,归根究底仍不出八种精义.否则不会被道兄名之为八扑。”
“我宋缺若不能令道兄不敢重覆,胜负不说也罢,可是若道兄不得不八诀齐不敢重覆,胜负不说也罢,可是若道兄不得不八诀齐施,到第九刀自然胜负分明,道兄仍认为这是一场误会吗?”
宁道奇哑然失笑道:“事实上我是用了点机心,希望宋兄有这番说话,那道奇若能挡过宋兄九刀,宋兄可否从此逍遥自在,你我两人均不再管后生小辈们的事呢?”
宋缺默然片晌,沉声道:“道兄曾否杀过人?”
宁道奇微一错愕,坦然道:“我从未开杀戒,宋兄为何有此一问?”
宋缺叹道:“宋某的刀法,是从大小血战中磨练出来的杀人刀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在过程中虽没有生死胜败,后果却必是如此。”
“道兄若没有全力反扑置宋某人于死地之心,此战必死无疑,中间没有丝毫转圜余地,我宋缺今夜为清惠破例一趟,让道兄选择是否仍要接我宋缺九刀。”
宁道奇双手合什,神色样和的油然道:“请问若道奇真能捱过九刀仍不死.宋兄肯否依本人先前提议?”
宋缺仰天笑道:“当然依足道兄之言,看刀!”
眼看着他们二人就要动手,功力低下者纷纷掠至旁边。
尤楚红和宇文伤也护送李渊到旁边。
就在此时,沈浪忽而开口:“慢着慢着,先别急着动手。”
宋缺看了他一眼:“何事?”
“宋阀主是为了玉致而来?”沈浪问道。
宋缺缓缓点头,“若非如此,我又岂会来此。”
“宁前辈则是为了慈航静斋对吧?”沈浪又问道。
宁道奇道:“老夫乃是为了和氏璧。”
沈浪再看向曲傲:“你是为了给徒儿报仇?”
“正是。”曲傲道。
“既然如此,宋阀主,你也不必为我出头,和他们一起对付我吧。”沈浪傲然道。
宋缺顿时愕然,自己千里迢迢赶来帮忙,他居然让自己去对付他?
不待问出话,沈浪又道:“我不知玉致费了多大的功夫和心血才请动你,所以我不能让你失望。”
闻言,宋缺仰天长笑,欣然道:“既然如此,我和道奇兄的决斗只能改日了。”
沈浪微微一笑,“旁人想要与诸位动手,乃是极为不易之事,但今夜,我沈浪想打十个!”
“不过除了宋阀主、宁前辈、傅大师、武尊四位外,再加上曲大师和你的三个徒弟也就八人。”他叹了口气,“八个就八个吧。”
话才说完,忽而一把柔和沉郁,非常悦耳的低沉男声传来:“不知我天竺狂僧有无资格向阁下挑战?”
一个瘦高枯黑、高鼻深目的天竺人缓缓走上屋顶。
他身穿橙杏色的特宽白袍,头发结髻以白纱重重包扎,令他的鼻梁显得更为高挺,眼神更深邃难测。
看上一时间很难确定他是俊是丑,年纪有多大。
但自有一股使人生出崇慕的魅力,感到他是非凡之辈。
“原来天竺狂僧也驾临中原。”沈浪笑着道,“算上你,正好九人,刚才宋阀主说大道至简至易,数起于一而终于九,在我看来,九是个极为不错的数字,所谓九九归一。”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变幻,九九八十一后又再循环,归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