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鹤,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殴打不染寺主持,这是对不染仙主不敬!哪怕你是司天监监师,也一样能治你的罪!你以为只有你司天监一个衙门么?萧院正!你可是亲眼见到了,这柳云鹤公然袭击贫僧,宣政院统管五大神庙,还请萧院正给这柳云鹤定罪!”
萧楚才此时面带微笑,阴恻恻地说道:
“柳大人,确是如此,五大神庙受朝廷庇护,超然律法,不染寺主持乾德上师好意度化灵官李炎入不染寺,你却当场动手殴打,这可是不敬神之罪,本座不得不管上一管了,说不得,要上报郡守,请上官定夺。”
就听那矮胖老者怒骂道:
“放你妈的屁!郡守?你让顾长卿滚来见老夫!我看他敢不敢管!你这小小院正算是什么东西,京都宣政总制院的于玉川,老夫也照骂不误!那京都不染寺的主持光照秃驴,老夫也照打不误!”
听到这话,乾德不由一怔,随后指着那矮胖老者变色道:
“你……你敢侮辱光照上师!?这是与天下不染寺为敌!”
就在这时,一直在那高台之上端坐的县令丁有德突然起身,面色惨白额头冒汗,一溜儿小跑跑到那矮胖老者面前,深深一揖,口中说道:
“学生丁有德,拜见茂舒公!不知茂舒公驾临,有失远迎,万死万死!学生曾师从德阳先生在鹿鸣书院治学一年有余,受益匪浅,说起来也当称呼茂舒公一声师祖。”
那矮胖老者挑了挑眉毛,说道:
“原来是德阳小孙的学生,德阳小孙可还好吗?老夫也有二十多年未见他了。”
丁有德立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陪笑道:
“德阳先生一心避世治学,鹿鸣书院已是淮州之最。”
那矮胖老者冷哼一声,说道:
“避世避世,避个鸟世!这孩子还是死心眼,不入世,怎知礼?不知礼,怎治世?”
丁有德一边擦汗,一边点头哈腰:
“师祖所言极是,极是!”
看到这从来都是油滑得像个泥鳅一样的县令丁有德突然对这老者如此毕恭毕敬,在场的一众官员不由全都哗然。
“这位老……老前辈,到底是何人?我记得丁县令是大儒德阳先生的门生,德阳先生号称门生遍淮州,那老前辈怎得称呼德阳先生是什么……德阳小孙?”
“知礼,知礼!你们还没听明白?这是德阳先生的师祖,茂舒公!太史茂舒!”
“真的是茂舒公!?经学大家?注礼经的那位!?”
“我等只要治过经的,都算是茂舒公门生!”
弄明白了眼前这老者的身份,看台上的一众官吏此时纷纷下场,朝着那老者行礼作揖。
眼前这位老者名太史茂舒,礼经注者!
所谓六经,是所有官吏都要通学的学问,也是做官的基础。
可以说,这天下儒生,都算是这位茂舒公的门生。
这是真正的天下大儒,门生故旧遍布大齐乃至其他几国,跺跺脚都能让朝堂震荡的人物!
他说敢骂京都宣政总制院的院正于玉川,那是真敢骂。
他说敢打京都不染寺的主持光照僧人,那是真敢打!
听到对方的身份,一旁的乾德上师脸都绿了。
这柳云鹤怎地把这一尊大神给招来了!?
这老头儿他是真的不敢惹,惹了的话,不用对方动手,这天下儒生都能把他给骂死。
一旁的穆远大萨满此时不由暗自庆幸,看到柳云鹤出现之后,他立刻退出了争端,现在看来是极为明智的选择。
否则若是让太史茂舒给盯上,定然和乾德上师一样被打得吐血,而且此时连屁都不敢放。
柳云鹤此时连忙向李炎三人介绍道:
“还不快来拜见茂舒公和明仁先生!”
周围众人此时不由再次震惊,那跟随太史茂舒而来的干瘦中年儒士同样不凡,也是天下有名的大儒,叫王明仁,虽然不如太史茂舒地位高,其所独创的“心学”,已经闻名天下。
李炎和崇云、敖勒三人立刻上前,齐齐作揖道:
“拜见茂舒公,拜见明仁先生!”
太史茂舒看着眼前三人,脸上终于现出笑容,说道:
“叫师祖!”
随后看向李炎说道:
“你就是李炎?那一首绝世名篇行路难,就是出自你手?”
李炎连忙点头道:
“回师祖,是我所作。”
听到这肯定的答复,太史茂舒狂笑道:
“哈哈哈,好!老夫当时还想着将你收入门下,却没想到本就是自己门下,妙哉,妙哉!刚开始老夫还有些不信,云鹤这等蠢物,怎会有如此高徒?万没想到,竟是真的!哈哈哈哈,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听到自家老师骂自己,柳云鹤的脸上不由现出一丝苦笑,毕竟是在他的三个学生面前,自家老师也实在太不留面子。
不过他却不敢反驳半句,知道敢多说一句,戒尺就来了。
“好好好,好一个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当浮一大白,说起来,老夫最喜欢的,反而是那句‘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道尽抱负,道尽辛酸啊……”
太史茂舒此时越看李炎越是顺眼,旁若无人的点评起那首《行路难》来。
在场众人,包括那乾德上师和穆远大萨满,此时全都呆立当场,不知该如何是好,就连远处命宫和太一宫的众人,此时也都是面面相觑。
“说起来,那句‘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也是极好的,绵里藏针,忍辱负重,细品更见锋芒,那苟退之不要脸,还想收你做学生吶。”太史茂舒此时笑眯眯继续说道,随后猛地转头朝着柳云鹤看去,说道:
“云鹤,说起来,为师也该为你寻一小师弟……”
柳云鹤不由大惊失色,说道:
“老师万万不可,这万万不可……”
那不就差辈儿了吗!?本来是我的学生,这转眼间要做师弟了!?说出去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就在这时,只听一旁的萧楚才笑眯眯地作揖道:
“恭喜茂舒公得此良才,没想到这位李炎李大人却是个诗词大才,新进闻名天下诗坛的那两首诗,原来是出自李大人之手……”
说着,他话锋一转,朗声道:
“只是这位李炎李大人平日却是有些放浪形骸,我宣政院灭祟缇骑近几日巡查街里,每日都见李大人出入城中的几家青楼妓院,啧啧,令人咋舌,茂舒公可知?”
这太史茂舒本身就是治的礼经,极为知礼,若是让他知道这李炎每日嫖娼,定然会将他逐出墙门!
可笑这柳云鹤还以为搬来了救兵,只要利用得当,反而会成为他的负累。
果然,太史茂舒听了萧楚才的话,立刻双目一瞪,眉毛一竖,看向李炎,厉声道:
“你日日入青楼妓院!?”
第106章 馋煞我也
太史茂舒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目光如同两柄利剑想要将李炎刺穿。
崇云和敖勒的心不由全都提了起来。
这几日他们都忙于敖勒的道心问题,并没有跟李炎在一起,却不知道李炎竟然每天逛青楼妓院!敖勒不由心中自责,若是他能跟在李炎身边,或许能拦住他做如此荒唐事。
那萧楚才实在无耻,眼见无计可施,竟然用私德来攻击李炎。
在场的乾德上师、穆远大萨满等人,此时则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等着看李炎被责罚。
众人都知道这太史茂舒是以注礼经而成为当代大儒的,这李炎如此叛道离经放浪形骸,显然会受到重罚,那柳云鹤管教不严,同样也会受到影响!
果然,那王明仁和柳云鹤此时也是微皱眉头,一起看着李炎,似乎有些紧张。
众目睽睽之下,就见李炎哈哈一笑,说道:
“茂舒公此言差矣,晚辈也不算日日都去,毕竟有时还要留宿。”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不由全都大惊失色,特别是崇云和敖勒二人,连忙拼命拽着李炎的衣服让他慎言。
那萧楚才和乾德上师等人此时则是现出幸灾乐祸的神情,这李炎如此狂妄,简直就是在挑战那太史茂舒的底线!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李炎上前一步,朗声吟道: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四句诗一出,在场众人瞬间愣住,很多在场的官吏文人都是愕然,只感觉这首诗狂放不羁之中,满是风流神韵,如同一缕春风,瞬间扫过这冬日的街道,令人仿佛嗅到了那温香软玉一般!
太史茂舒脸上严厉的表情骤然崩解,大笑道:
“好!好!好!那楚地的女子,确是腰肢纤细,你怎知老夫年轻时曾在扬州求学?那扬州烟花之地,实是个好地方!我辈治学,不逛窑子,怎显风流?逛的好,逛的妙!就是要大逛特逛!”
身后的王明仁和柳云鹤此时也现出轻松之色,面带笑容。
太史茂舒虽然注礼经,却反而看透了礼的本质,是个极为不拘礼法、放浪形骸之人,讲求的就是一个率真天然,刚才他们之所以紧张,却是怕李炎或是支支吾吾否认,或是显得像个登徒子沉迷酒色,应对不当,容易落入下乘。
却没想到李炎这一首诗如此出彩,将那青楼事提到了如此高度!
李炎哈哈一笑,说道:
“此诗题为‘遣怀——赠茂舒公’,晚辈正是要赠与茂舒公!”
他去青楼妓院虽然是为了收集奢靡之气,但这事儿自然不能告诉他人,所以逛青楼妓院的事情无可抵赖,反而不如洒脱一些,哪怕对方真有什么不悦的地方,他也无所谓,毕竟自己又不是修儒道的。
想要得到他的老头儿很多,多这一个老头儿不多,少这一个老头儿不少。
却没想到歪打正着,这太史茂舒并不是一个刻板之人,反而对此事大加赞赏,那反而不如顺手推舟把这首诗送给这有趣老头儿了。
果然,太史茂舒大喜,大笑道:
“好!此诗足以传世,老夫也能随之留名了,善,大善!不愧是老夫的弟……”
一旁的柳云鹤连忙疯狂咳嗽,说道:
“老师!”
太史茂舒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又笑着对李炎道:
“不愧是老夫的徒孙!比你那师父要成器得多!”
此时这老头儿围着李炎手舞足蹈,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令在场众人全都愕然。
原本以为李炎日日出入青楼妓院会被责罚,这怎么还表扬上了?
萧楚才冷哼一声,说道:
“本以为茂舒公作为礼学大家,注礼经而教天下,现在看来,却是宽于律己,严于律人,自己并不守礼!竟然如此放纵门下弟子,让天下人做何观?”
听到这话,太史茂舒面色一沉,转头看向萧楚才,怒斥道:
“小儿辈安敢放言!放你妈的屁!你懂个屁的礼!礼者,义之所至也!这天下大义,才是大礼,知小礼而无大义,才是无礼!李炎守护数万黎民性命,已是礼之大者,放浪形骸风流倜傥,乃是弃俗礼而得上礼。不学无术的东西,也在乃祖面前狂吠弄斧!”
李炎喝彩道:
“好!茂舒公高见,当浮一大白!”
这几句话一出,在场的一众官员儒生乃至很多百姓都是微微颔首,一副受教的模样。
茂舒公是礼经注者,拥有礼的最终解释权,更何况这番话微言大义,令人信服,很多人对礼学的刻板印象,此时也骤然改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