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云和敖勒心思单纯，容易冲动，这事实在干系重大，也只有你这种心思澄明却又有一颗九窍玲珑心之人，才能守得住这天大的秘密。”
顿了一顿，柳云鹤接着说道：
“我原本也以为，我的奏报被那妖相偃世仁给截了下来，问了宫里一位忠直善良的公公，才知道那奏报第一时间就送到了天子的案头，天子也都仔细看了，只是随手就丢在了地上……”
李炎不由瞳孔一缩，说道：
“这么说，当今天子，早就知道这湖州灭祟案的真相！？难道……”
柳云鹤的额头上青筋直露，嘿嘿一笑，说道：
“据说那白莲教得到了无生老母赐下的一滴眼泪，这可是神泪！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要不然天下邪教多了，这相党怎会对这白莲教这么卖力？以这无生老母的神泪入药，再合以十几万人的血肉精魄，可炼登阶大丹。”
“什么湖州灭祟案……不过是当今天子，要炼丹！”
说到这里，柳云鹤的神色猛然变得狰狞，咬牙切齿地说道：
“他要登仙，要炼丹，就屠了一座十几万人的城，还将罪责推给白莲教！这些被杀的人里面，光是孩童就有数万！甚至还有不足月的婴孩！”
“他们难道不是这昏君的子民！？难道不是这大齐的百姓！？”
“他疯了！他疯了！他……不配做天子！他是妖邪！妖邪！”
到了最后，柳云鹤猛地站起来，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了出来，随后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面色煞白，大汗淋漓，眼神之中满是疲惫之色。
这个秘密，他已经在心里憋了许久，却无人可说，甚至自己的同门、老师，都不能泄露，实在憋得难受，今日终于在李炎面前说了出来，只感觉仿佛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李炎眉头一皱，此时已经感受到柳云鹤的身体一定是出了问题，他的气息比之前变得还要弱了许多！
当下上前扶住柳云鹤，一脸急切地说道：
“柳师无碍吧？怎地看起来如此虚弱？难道是道伤复发？”
这柳云鹤所受的道伤实在太过严重，之前李炎给他的儒圣道韵虽然短暂修复了道伤，却仅仅是表面，远未根治。
毕竟这道心之伤，更多的还需要柳云鹤自己去破除心魔才行。
而看柳云鹤现在的样子，比修复道伤之前，还要虚弱得多。
李炎不动声色之中，甚至能够感受到，此时柳云鹤自身的实力，可能已经跌至观想境初期！
柳云鹤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望着远方，眼神迷离，缓缓说道：
“我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想要入朝堂，做大官，救世人，保天下，辅佐圣明天子，到头来……一场空。”
“我这一生，到底为了什么？是为了助天子食人么？”
看着柳云鹤的样子，李炎明白，对方这是因为接受不了湖州灭祟案的真相，道心再度受损。
和柳云鹤接触的这段时间，他对这个中年男人也算是有了比较深的了解。
对方表面上放浪形骸不拘礼法，甚至敢私下里聊天子的不是，其实内心深处还是一个传统的儒家文人士大夫。
他想要的，仍然是辅佐圣明天子，大治天下，万民敬仰。
只是现在的情况，显然已经彻底打破了柳云鹤内心的希望，让他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都像是个笑话一样。
原本以为天子本身圣明，只不过是被那妖相偃世仁和相党所蒙蔽，所谓“上面的本意是好的，只是下面执行歪了”。
却没想到，那妖相偃世仁所做的事情，正是得到了天子的授意！
蛇鼠一窝，这大齐从根子里就烂了。
柳云鹤随后猛地收回目光，看向李炎，说道：
“大齐……完了……”
他的眼眶之中，隐隐还噙着泪水，似乎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李炎心中叹息，明白老柳这其实还算是一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他算是目睹了一个理性主义者理想的破灭。
柳啊，你还是太年轻，实在不行你纳个福吧……
就是不知道老柳的真实境界到底如何？
李炎当下对柳云鹤说道：
“柳师，不管这大齐完没完，这清河县城的十几万百姓，还得救一救，我看咱们就先将这屠城的消息散出去，能跑多少是多少，如何？”
柳云鹤微微点头：
“只能如此了……”
他的模样像是老了十岁。
李炎点点头：
“柳师先歇息片刻，我立刻召集城中捕快，把消息散出去……柳师可千万不能垮了，等那郡守带着那什么平妖营来了，能拦得下他的就只有您了。”
柳云鹤再次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两行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李炎当下出了司天监衙门的大门，向守在门口的张骏说道：
“张大哥，快去告诉赵捕头，让他带手下班头，立刻到司天监衙门来，有要事商议。”
等到张骏走了，李炎这才施施然出了司天监衙门，在赵青山等几人的陪同下，一路到了城中重新开业的怡春院。
进了上房之后，李炎走到那床榻旁的墙壁前，轻轻在墙上五长三短敲了敲，随后低声说道：
“让大祭酒告诉掌灯使，三日之后，安定郡郡守带护卫三十名前来清河县城安抚民心，杀之可举大事，占领安定全郡。”
第160章 根骨：人级下品！
李炎的话说完，隔壁立刻传来两长三短的敲击声，算是回应，随后就听到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离开，显然是去找羽翩然传递消息去了。
羽化会在消息传递这一点上，做得倒是不错。
起码比较安全。
而且对面必然是羽翩然的心腹，已经被她用术法牢牢控制，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等到这消息传递出去，李炎随后盘膝而坐，在这客房之中画了一个收集奢靡之气的法阵。
就见法阵启动之后，整个青楼之中刮起一阵小旋风，这段时间重新积攒的一点奢靡之气，再次被收入了幽冥神殿之中。
整个青楼之中，再次响起了阵阵埋怨和进入贤者时间的对话。
只不过毕竟距离上次收割的时间太短，只有那么一丢丢，也算是聊胜于无了。
据说那郡府和州府，比这清河县县城要繁华得多，回头一定要去一趟，不为别的，就为了逛逛青楼，把幻彩宝珠好好祭炼祭炼。
那千眼神君虽然暂时被他唬住，鬼知道哪天可能又突然想明白了回来找茬，手段还是要多才行。
正想着，就听外面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
李炎好奇之下，收了法阵，推开临街的窗户向外看去。
就见数十名灭祟缇骑，举着火把，正敲锣打鼓，举着宣政院的肃静回避牌，穿街而过。
当先一人骑着高头大马，高声宣道：
“清河县宣政院院判牛麻牛大人，灭祟镇邪，屡立奇功，得朝廷恩典，特封正七品宣政院院正！”
街上众人交头接耳，那些灭祟缇骑倒是人人喜气洋洋。
自从萧楚才死了之后，他们这些灭祟缇骑如同失去了主心骨一样，不知道到底会何去何从。
毕竟除了牛院判之外，整个宣政院的主官都死绝了，他们一时间就成了没娘的孩子，怕就怕回头上面再派个主官下来，就彻底成了后娘养的。
而且这些灭祟缇骑都是心知肚明，之前整个清河县城的灭祟镇邪事务都被萧楚才大包大揽的弄了过来，现在又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宣政院的罪责难逃。
哪怕是人死了，活着的这些，按理说也要追责。
谁也没想到，那位安定郡郡府宣政院院正申屠云大人，才来了这两天时间，竟然就已经掀了一个千眼神教的据点，灭杀抓捕了上百名千眼妖人。
更是差点就抓到了那个什么千眼神教祭酒。
而且据说这个祭酒，还是什么万神盟的掌灯使。
牛院判也立下了大功，朝堂之中来了政令，直接将牛院判封为了正七品的清河县宣政院院正！
看着这些穿街而过的灭祟缇骑，李炎不由嘴角微扬。
牛牛又升官了！
说不定哪天等自己登基做了皇帝，牛牛能给他做个大将军。
到那个时候，他这玄天福尊也不需要一直藏着掖着了。
正想着，神魂之中突然传来一阵悸动，骤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弟子牛麻，拜见大贤良师！”
李炎挑了挑眉毛，当下将窗户关上，在床榻之上盘膝而坐，神念进入幽冥神躯之中。
立刻，那幽冥神座之上的无面神君神力涌动，在一片虚无之地，再次现出大贤良师如同山岳的身影。
牛麻的小小身影，正在下方叩首跪拜。
说起来，牛牛倒是很久都没有主动拜求相见了。
这孩子向来老实，不愿意老麻烦自己这个玄天福尊，除非遇到了大难题才会如此。
就是不知道他刚刚当上院正，又会出什么事？
李炎当下淡淡说道：
“何事求见？”
听到大贤良师的声音，再看到突然在身前显现的神使虚影，牛麻不由面露喜色，随后连忙叩首道：
“禀大贤良师，弟子得神尊和大贤良师恩赐，这些日子已经突破到了筋骨境二重，更是被封为正七品宣政院院正，弟子心中感激，难以言表，唯有叩首！只求能为神尊和大贤良师做事！”
就见那如山如岳的大贤良师的脸上现出一丝微笑，说道：
“你这孩子，怎地也变得圆滑世故了？有何困境疑惑，且讲来。”
牛麻的神念一颤，明白什么都瞒不过神尊和神使，随后抬头看向眼前的大贤良师，眼神中带着一丝茫然：
“不敢欺瞒大贤良师……弟子……弟子今日得知一事，寝食难安，不知该如何自处……”
“今日那安定郡宣政院院正申屠云私下里密告弟子，数日之后，那安定郡郡守将带兵前来清河县城，大行屠戮之事，命弟子带八百灭祟缇骑将这清河县城的城门守住，任何人不得出城……”
“按照那申屠云所说，前几日千眼神教祟案已经惊动了大齐皇帝，为了清查祟案，剿灭千眼妖人，必须要将这清河县城清理干净，事成之后，保弟子入那灵武卫，做郡府的郡尉……弟子……弟子……”
今天申屠云告诉他的事情实在是太过震撼，简直已经超出了他的道德认知的极限。
屠戮一个县城的十几万人！？
镇祟！？
到底谁才是那个祟？
只是这种事情他自己实在是无力阻止，但不做点什么又心中难受，郁结之下，只得来求助玄天福尊和大贤良师。
毕竟福尊祂老人家是奉行善念的正神，定然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就见大贤良师无喜无悲，缓缓问道：
“你准备如何去做？”
牛麻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