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实所化的大白鹅也不挣扎,任由这大手拎起。那大手主人便是卖鹅老人,白胡须白头发,满脸褶皱,打量陈实,嘿嘿笑道:“是只大肥鹅。你也不要怪我,谁让老爷夫人喜欢这一口呢。”
他将陈实塞进鹅笼里,然后用竹竿挑着,把鹅笼挂在后院的树上。
那鹅笼是竹片子编织而成,孔洞颇大,恰恰可以让鹅头探出来,但身子钻不出去。
不多时,这株大树上便挂了十八个鹅笼,像是圆坨坨的大灯笼,里面白鹅焦急的走来走去。
在其他人耳中,这些鹅叫唤不停,但在陈实等变成鹅的学子耳中,他们在叫着救命!
“怎么回事?还没有抓住那条狗?伱们这些当差的,怎么做事的?”衙门里还是一片吵闹。
许多侍女涌出来,收拾后院,准备好各种刀具餐具,甚至还有斧子,以及葱姜蒜香菜油盐酱醋等蘸料。
鹅笼里的学子叫得更凶,求她们救命,但没有人能听得懂。
侍女们退出后院,但卖鹅老人没有离开,依旧留在后院。
不知不觉间到了晚上,卖鹅老人逐一点亮灯笼,后院竟挂着十几盏灯笼,灯光猩红。
卖鹅老人躬身而立,只听一个声音道:“夫人,您走慢点,小心地滑。”
“行了,行了。”
一个有些气喘的声音道,“你们回去吧,我和老爷用膳,谁也不得踏入后院半步。”
“是。”
侍女们脚步声远去。
陈实站在鹅笼里,注意到卖鹅老人竟然神态紧张起来,目不转睛的盯着后院的月洞门,似乎有些恐惧。
陈实向月洞门看去,但见一个圆滚滚胖墩墩的县令夫人艰难的挪动脚步,在月色和灯光下向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唠叨:“好久没吃过了,好久没有吃到这么新鲜的了……老吴,老爷呢?”
那卖鹅老人连忙躬身,道:“老爷还在外面,没有回来。”
他声音有些颤抖,似乎很是害怕,道:“夫、夫人若是饿了,可以先吃……”
那又肥又大的县令夫人颤巍巍的向餐桌走去,笑道:“不急,不急,等他来了一起吃。他新上任,做了新乡的父母官,事务繁多,操劳得很,得给他补一补才是。”
她挪动身躯,突然衣裙中传来咚的一声,身后衣裙中的身体竟然多出了一截。
县令夫人再向前挪动一步,又是咚的一声,身体又长出一截,她的衣裙,渐渐藏不下她的身体。
她继续向餐桌走,咚咚的声响不断传来,身体越来越长,也越来越轻便,从衣裙中出现的身体也越来越多,一条条粗壮的大腿从这些身体下舒展开来,踩在地上,将长长的身体撑起。
她的身躯渐渐瘦了下来,说话也轻松了许多,笑道:“这样就轻松多了。”
她的身后,身躯已经长到三四丈长短,还不断有新的身躯,一节一节的生长出来。
那身躯通体血红,但腿脚却是乳白色,半透明,大腿粗,小腿细,到了脚跟处,变得尖锐无比,如同钢铁所铸。
她像是一条长达四五丈的蜈蚣,外面是厚厚的壳,但是前方的身躯却是人形,而且随着身体节数越来越多,她便越来越瘦,模样俏丽,风韵非凡,说不出的妩媚。
她笨拙的身体也变得无比灵活,不再像刚才那般笨重。
树上鹅笼里的大白鹅们都停止了叫唤,呆呆的看着这一幕。
陈实也有些呆了:“不是说县城从来没有邪祟吗?如今不但有邪祟,甚至邪祟还做了县令夫人!还奴役修士,给她抓童男童女吃!”
他只觉荒诞。
他曾经最羡慕的就是城里的孩子,觉得他们幸福无比,没想到他们比乡下孩子面对的危险更大!
突然,不知谁叫唤起来,其他鹅也跟着叫嚷,县衙后院里呃呃一片,吵闹无比。
县令夫人呼的一声上半身飘了起来,一条条腿脚用力,让她身子出现在鹅笼前方,比鹅笼还要高。
她身躯灵活,围绕大树旋转一周,突然喝道:“别吵!谁吵就先吃掉谁!”
四周鸦雀无声,一只只大白鹅缩在笼子角落里,不敢动弹。
县令夫人很是满意,摘下一个鹅笼,身躯转动来到餐桌前,将鹅笼放在餐桌上,目光闪动。
“鹅心,鹅肝,鹅肠,还有鹅掌,鹅脑,都是我最喜欢吃的宝贝儿。”
她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身下一条条腿脚也跟着颤动,“你们别害怕。害怕就不好吃了。我原本只是用童男童女的血炼金丹的,不料尝过滋味之后,越来越喜欢这一口了。要不要等老爷,还是我先开吃……”
这时,院外传来耿县令的声音:“……傅先生这时候前来,莫非有什么要事?”
“县太爷,我是来拿鹅的。”
傅磊生的声音传来,笑道,“我给卖鹅的老人家说好了,要买他的鹅,让他给我留几只。听说他到了府上,一直没出来,所以我冒昧前来,打扰县太爷休息。拿了鹅我就立刻离开!”
耿县令有些不悦,道:“那些鹅,本官已经统统买下了,付过钱的,岂有再给你的道理?傅先生,你是读书人,不要得寸进尺。”
傅磊生道:“我也是付过钱的,而且我是先付的钱。县太爷虽然是官,但也不能不讲理。你把那卖鹅老汉叫出来,我与他对峙!卖鹅的,卖鹅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近,要硬闯后院。
县令夫人眼中凶光闪动,娇笑道:“老爷,你让他进来便是,无非是多双筷子而已。”
她的目光落在斧子上,身躯不断收缩,恢复胖大模样。
傅磊生和耿县令一前一后走进来,傅磊生看到树上挂着的鹅笼,笑道:“对!这就是我的鹅,我付过钱的!耿老爷,这些鹅是我的,我带走了!”
卖鹅老人出现在他的身后,冷冰冰道:“傅先生记错了吧?这些鹅,傅先生分文未付。”
傅磊生面带笑容,转过身来直面他,笑道:“卖鹅还要收钱吗?你收耿县令的钱了吗?既然不收耿县令的,又何必收我的?”
他人到中年,原本气质浑浊,是个见钱眼开的市井老书生,此刻却一扫颓唐,变得神采奕奕,微笑道:“卖了鹅还不走,留在县太爷府上,莫非打算让县太爷请你吃饭?”
耿县令哈哈大笑,伸出手来,相邀道:“傅先生真是喜欢开玩笑。既然来了,那就吃个便饭再走。请坐。”
傅磊生来到餐桌前,道:“县太爷请。”
耿县令落座,道:“老吴,挑一个肥的白鹅给傅先生。”
傅磊生笑道:“我来挑吧。”
他从卖鹅老人手中夺过竹竿,将其中一只鹅笼挑下,提着鹅笼来到桌前。
“大人,我挑的这只白鹅会说人话。”
傅磊生将鹅笼放在餐桌上,笑道,“她还会变戏法,从鹅变成人。”
“喔?”
耿县令和夫人都来了兴致,县令夫人笑道,“你让它变个戏法来看看。”
傅磊生微微一笑,向笼中白鹅道:“胡菲菲,说句话给县太爷和夫人听听。”
那只白鹅正是胡菲菲,看着县令夫人,笑道:“夫人,你长得肥头大耳,像猪一样,还吃呢。”
县令夫人气得身躯颤抖,正要发作,耿县令按住她的手,笑道:“傅先生有何打算?”
傅磊生正色道:“在下一介书生,改变不了什么,只想带走我的学生。”
耿县令道:“文才书院的学子,你可以带走。”
傅磊生笑道:“学生们都是学夫子学问的,既然都是学夫子的,那么都是同学。我要都带走。”
“做梦!”
县令夫人猛然拍案,肥头大耳轻轻一晃,咚咚咚,身躯暴涨,现出真身!
“一起留下来吧!”
第90章 状若神魔
这番变故,让陈实大感意外,禁不住脑袋从笼子里探出,向外张望。
“菲菲能够开口说话,修为不弱!”
他心中暗道,“她多半也修成了金丹!刚才我们围成圈咬她,她若是反击的话,能把我们打得嗷嗷叫。还有傅磊生,他出现在东市只怕是因为他调查到卖鹅老人的身上,怀疑卖鹅老人就是造成学子失踪的真凶!”
胡菲菲曾说傅磊生喜欢钱,还说傅磊生卖过学子的神胎。现在看来,多半只是谣传。
若是傅磊生果真是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关心顾青梦,匆匆离开,把顾青梦送回家。
更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夜闯县衙!
“傅磊生能够看出其中一只大白鹅就是胡菲菲,应该是用了天眼符之类的符箓。但是他怎么知道菲菲可以说话的?难道他早就知道菲菲是狐狸精?”
他刚想到这里,便见县令夫人又化作妖娆女子,身后长着长长的蜈蚣身躯,踩在地上铮铮作响,火星四溅。
“夫人且慢。”耿县令突然道。
县令夫人微微一怔,没有向傅磊生痛下杀手,看向耿县令。
耿县令面带歉意,道:“傅先生,若是本官让你带走这些学子,你会放过我们夫妇么?”
县令夫人气急败坏,叫道:“耿春,你这是何意?到嘴的鹅,岂能让它飞了?”
耿县令摇头道:“灵儿,我们已经被人识破,这县令是做不出成了。此事原本是我们夫妇做错了,岂可一错再错?傅先生,实不相瞒,我夫妇二人并非邪祟,我们原本是人。我妻瞿灵无意中得到一门功法,唤作九天环月诀,欣喜之下,修炼此功,怎料这门功法需要汲取月华修炼……”
他说到这里,不由顿住,面色黯然。
县令夫人叫道:“耿春,你与他说这些做什么?咱们夫妻联手,一起杀了他!”
耿县令摇头道:“灵儿,我们已经错了,害了不少人,岂可一错再错?傅先生,我妻修炼这门功法后,便日渐变得奇怪起来,身体发生了变化。尤其是炼成了金丹后,便变得不像人。”
他神态黯然,道:“自从她开了血食之后,便对吃人有了兴趣,每当月亮升起,便变得越来越邪恶,越来越像是邪祟。我深爱我妻,不得不满足她。先生……”
耿县令道:“请先生带走这些学子,我也无颜再做新乡县的父母官,先生走后,我便脱去官服,交出官印,带着夫人前往乾阳山中隐居避世。”
傅磊生动容,道:“不想县太爷和尊夫人之间竟还有这番故事,是我冒昧。在下也非咄咄逼人之辈,只愿带回这些学子,县太爷若是辞官,在下也不会宣之于众。”
耿县令唤来那卖鹅老人,道:“老吴,你将鹅笼取下,给傅先生送到文才书院去。”
卖鹅老人看向县令夫人,县令夫人无奈,点了点头,落泪道:“耿春,今日我便依了你,随你隐居去罢!”
说罢,她渐渐恢复人身。
傅磊生眼圈泛红,道:“夫人也是个苦命人,若非修炼了那什么功法,两位还是一对神仙情侣,羡煞旁人。”
卖鹅老人手持竹竿,来到树前,将那一只只鹅笼挑下来,然后打开鹅笼,将里面的白鹅放出。
就在这时,一条黑狗不知从何处窜出,叼起其中一只大白鹅便跑。
卖鹅老人追之不及,怒道:“该死的狗,怎么还没抓住它?这些衙役都是吃白饭的不成?”
傅磊生捡起他丢在地上的竹竿,躬身道:“耿县令,夫人,在下告退。”
耿县令叹了口气,道:“我不送你了。”
傅磊生用竹竿赶着鹅群,走出县衙后院,向着文才书院走去。卖鹅老人连忙道:“我熟悉鹅性,帮伱看着,免得丢了。”
傅磊生称是,两人护送鹅群,顺着街道前行。
被黑狗叼走的那只大白鹅,此刻正坐在黑狗背上,骑着狗子悄然无息的来到县衙后院。
耿县令和县令夫人一个坐在餐桌前,一个站着,默默无语。
县令夫人还在抹着眼泪,感伤于自己的身世。
“夫人,别哭了。傅磊生他……真的信了!”
耿县令突然笑出声来,县令夫人也噗嗤笑了起来,眼中的泪花顺着腮边流下,笑道:“他居然真的信了!他居然以为,我们真的是无意中修炼修炼了邪法,才变成如今的模样!他居然没想过,我真的是邪祟!”
耿县令与她对视,哈哈笑道:“他居然天真的以为,我们真的会放过他!他气势汹汹而来,谁知道他的修为实力如何?我们怎敢在县衙与他动手?哈哈哈!在县衙动起手来,岂不是人人都知我们是邪祟!”
县令夫人也笑得前仰后合,身上肥肉乱颤:“不知他的底细,贸然动手没有胜算!但是他如今要护着那些变成鹅的学子,束手束脚,我们便有了十足的把握除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