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之上 第73节

  沙婆婆和李天青劝他吃饭,他却一点都不想吃。

  黑锅来到他身边卧下,过了良久,他抱着黑锅才哭出声来。

  “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就好了!”

  沙婆婆松了口气,笑道,“哭出来就没事了!”

  陈实抱着狗子。

  黑锅,今后只剩下你和我,相依为命了。

  这几天来了很多人吊唁爷爷,多是十里八乡的乡亲,还有爷爷的朋友,以及陈实不认识的陌生人。

  晚上的时候,陈实摇摇晃晃站起身,这几天没有吃好睡好,让他身体极度虚弱。

  他蹒跚着来到爷爷的房间,从抽屉里找出爷爷画下的千里音讯符。

  符箓凌空燃烧,火焰幽幽而神秘。

  片刻后,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从火焰里面传来:“爹,我跟你说过了,今年我不回去。我很忙,真的很忙……”

  陈实嘴角动了动,鼓足勇气,终于开口打断对面男人的抱怨。

  “你,你是我爹陈棠么?我是陈实。爷爷他,走了。”

第74章 生当作人杰

  千里音讯符的另一端陷入一片沉默。

  “他走了么……什么时候走的?”对面的声音有些沙哑和伤感。

  “大概六天前。”

  陈实迟疑一下,他这些天晕晕沉沉,沉浸在哀伤中,没有去计算时间,“爹,你会回来送爷爷么?”

  对面的声音迟疑了片刻,道:“你是……小十对么?别叫我爹。我的儿子陈实,在十年前就死了,他是被人割去了神胎死的,我亲自将他下葬……”

  陈实脑中嗡嗡作响。

  怎么回事?

  他不是前年被人割掉神胎死的么?

  为何陈棠会说他死在十年前?

  为何多了八年?

  这中间的八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对面的声音继续道:“……我爹已经疯了,他觉得还可以救活陈实,他把陈实的尸体从坟墓里挖出来。他真的疯了,他做了很多疯狂的事,惹出很大的祸端。他造成的祸,比魔还要恐怖。后来我与他失联,他消失了,整整八年不见踪影。直到两年前他突然联系我,告诉我他复活了陈实,问我回不回家过年。他说,我们祖孙三代可以回到从前那样。但我知道永远也回不去了,我的儿子已经死了八年了。”

  陈实听着声音,可以想象得到对面的中年男人一边摇头,一边道:“我不知道他复活的到底是什么。但我知道,复活的那个人肯定不是我的儿子,是他从阴间召来的鬼!

  “我恨他,恨他在外漂泊不顾家庭,恨没有教我强大的本事,恨我自己保护不了这个家!我恨他为何没有早点回来,倘若他在家,就不会发生陈实被人割走神胎的事情!

  “我还恨他为何不能放过我,为何让我一直沉浸在丧子的痛苦之中,为何还要一直折磨我!我恨他用陈实的尸体做各种疯狂的试验,创造出你这样的怪物……”

  对面的中年男人似乎在发泄,发泄这些年对爷爷的不满,将心中的委屈倾倒而出。

  他沉默片刻,歉然道:“不好意思,我有些失态。我会派人过来参加葬礼,为他修整坟墓。你……你若是想进城的话,我让来人带你过来,给你一个好出身。但是,我不会认你。伱不是我儿子……”

  “不用了,谢谢你陈棠。”陈实道。

  千里音讯符燃烧干净,火光消失,陈实的面庞渐渐黯淡下来,喃喃道:“不用了,谢谢你……”

  他木木呆呆的走出房间,坐在门槛上。

  月色如华,洒在他的肩膀上。

  黑锅来到他的身边,陈实伸出双臂,抱着狗子的脖颈,怔怔出神。

  棺木下葬的那天,很多人来送行,不远处的山坡上出来一群狐狸,远远的向棺木叩拜。

  又有一只青羊来到不远处的树下,像人一样站起来,爪子里抓着三炷香,遥遥作祭。

  葬礼上还来了几个陌生的面孔,在与棺材道别时,有意无意的敲了敲棺材,听里面发出的声音,脸色微变,没有作声。

  金红缨来到他们身后,掐着一人后颈,将那人举了起来。

  “金大人,我们是西京的人,奉命办事,不要为难我们这些小人物。”那人低声道。

  “西京来的?”

  金红缨心中凛然,哼了一声,放下他,低声道,“滚!”

  那几人匆匆离去,交头接耳的商议道:“棺材里是空的,只有些衣物。回去如何交代?说他是死是活?”

  “如实禀告,上头自有决断。”

  陈实耳朵动了动,将这几人的议论听在耳中,循声看去,那几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婆婆,适才那几人说棺材里没有爷爷的尸身,是怎么回事?”陈实询问沙婆婆。

  沙婆婆道:“本来就是衣冠冢,没有尸身。老陈头两三個月前就已经死了,放不下你才留在阳间。他受月光照射,变得浑浑噩噩,日渐丧失理智,化作了尸祟。又与邪菩萨一战,被邪菩萨破了他的信念,有魔变的趋势。但他修炼了水火荡炼,是尸解仙的路数,尸身不腐不朽。这次下阴间,他是肉身去的。”

  陈实呆了呆,随即狂喜:“爷爷还活着?”

  “死了。”

  沙婆婆纠正他,道,“死了快三个月了。他的肉身寿元已到,只是用尸解仙的办法,让自己看起来还活着而已。”

  “爷爷还活着!”陈实兴奋道。

  沙婆婆微微皱眉,道:“真的死了。你不了解尸解仙的法门,尸解仙是另类成仙,这种功法讲究水火荡炼,是炼尸重生的法门……”

  “爷爷还活着!活在阴间里!”陈实笑着落泪。

  沙婆婆皱眉,这娃子疯了,根本没有听自己在说什么。不过作为长辈,自己必须得跟他讲清楚,免得他误解。

  “小十,你知道鬼仙么?鬼仙就是人死后变成了鬼,得到人们的香火祭祀,鬼魂经久不散,长生久视,因而成仙。因为没有肉身,所以叫做鬼仙。”

  沙婆婆耐心解释道,“比鬼仙更高等的便是尸解仙。所谓尸解仙,是人死尸身不腐,瞒天过海,经历了火劫和水劫的淬炼,于死亡中获得永生,因此叫做尸解仙。所谓尸解仙,虽然长生久视,但需要一次死亡。你爷爷,真的死了!”

  陈实笑道:“我知道了。但是我知道他还活着!他只是活在阴间,我们爷俩无法见面。但他还活着!”

  沙婆婆摇了摇头:“这孩子大概是太悲恸,魔怔了。”

  陈实乐观起来,精神也好了起来,他知道爷爷还活着。

  爷爷之所以离开,并非死了,而是不想危害到他,不想危害人世间,不想成为只知道杀戮的邪祟。

  他精神振奋,爷爷只要没死,那么爷孙二人总有再见的一天!

  “小十,姐姐要走了。”

  葬礼过后,金红缨向他道别,弓着腰,胸脯沉甸甸的,捏了捏他的脸蛋,笑道,“你考上举人时,到西京找我,姐姐安排你进神机营!咱们说不定……”

  她肩膀顶了顶陈实的肩头,低低笑道:“还可以发展点什么关系呦。”

  她转身走向李天青,留下臊得满脸通红的陈实,然后便看到金红缨在蹭李天青的肩膀,把李天青也臊得满脸通红。

  “陈实,我们爷孙也要走了。”

  李金斗坐在篓子里,向陈实道,“此次一别,不知何时还会再见。不过再过一段时间,小天青应该会过来。他发现了那艘什么宝船,李家肯定会派人前来查看,应该会让他带路。”

  李天青取出一些旧书,放在陈实手中,道:“这些是我答应你的书。李家来的时候,我就不打扰你了,免得给你带来危险。”

  他想了想,道:“宝船太危险,这次来的人只怕没几个能活着回去。”

  李金斗用力敲他脑袋,道:“你不会告诉他们宝船危险么?再说了,李家高手众多,宝船再危险,还能比窑厂危险?”

  李天青想了想,道:“大概比窑厂更凶险。”

  李金斗吓了一跳,踟蹰道:“那还要不要告诉李家这艘宝船?毕竟都是一家人……”

  “爷爷,为了活命,必须告诉李家。”

  李天青面色如常,道,“无论我们告诉他们有多危险,李家也一定会派人前来,也一定会死伤惨重,我们改变不了。”

  李金斗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李天青背着他,就此离去。

  “小十,若是有事就去岗子村找我。”

  沙婆婆也准备离开,迟疑一下,道,“羊角天灵灯,老身还是要用一段时间,我要用它找人……”

  陈实问道:“婆婆还没有找到?”

  “没有啊。”

  沙婆婆深深皱眉,忧虑万分,“这孩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让人担心死了。”

  陈实送别他们,没有看到萧王孙,不由一怔:“难道萧王孙已经走了?”

  他回到家中,独自一人守着空荡荡的家,怔了好久,还是有些不习惯。

  他又起身来到村外,去黄土岗见干娘,或许和朱秀才聊聊天,会排解一下苦闷。

  他来到黄土岗下,却见萧王孙站在土岗上的老柳树旁,像是与朱秀才说着什么,神态颇为激动。

  陈实狐疑,正欲走上前去,却见萧王孙面色黯然,取出一个布袋,挂在朱秀才上吊的枝头,转身离去。

  “萧前辈!萧王孙!”

  陈实唤了一声,萧王孙停下脚步,看向他,眼睛红彤彤的,想是哭过,却笑道:“是小十啊。陈师已经安葬,我也打算走了。你有钱么?借我一些银两。”

  陈实取出几两碎银子,这是他用银票兑换的银子,李金斗、金红缨等人离开时,他都给了盘缠,免得他们路上没钱。

  萧王孙谢过,收下银子,笑道:“如今可以雇辆马车了。”

  他自幼奢华惯了,早就不习惯走路,没有车辇的话,宁愿不出门。

  陈实又递过来一卷书,萧王孙打开看去,微微一怔。书上的字迹并不成熟,是孩童的手笔,一字一句的抄,没有连笔字。

  但是这卷书在他手中却沉甸甸的,因为这卷书正是《水火荡炼诀》,陈寅都舍命闯真王墓,带出来的尸解仙功法!

  “我爷爷临终前,让我交给你的。”陈实笑道。

  萧王孙收下《水火荡炼诀》,深深看他一眼,道:“陈师不会主动把这门功法留给我,他会留给沙婆婆。他觉得我年轻,不需要,有了这门功法反而会作恶。不过,还是谢谢你,小十。”

  陈实问道:“萧前辈不去探索真王墓了?”

  萧王孙摇头道:“一个给真王烧瓷器的地方尚且如此凶险,更何况真王墓?不去了。嘿嘿,王孙复如何?面对这世道还不是万念俱灰,悬于树上?我就算能打开真王墓,取出五十省山河社稷图,将来一事无成,难道便不会自挂东南枝?”

  他哈哈大笑,迈步离去。

  “高歌取醉欲自慰,起舞落日争光辉……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小十,将来再会!”

  他用力挥手,没有回头。

  陈实目送他远去。

  待到萧王孙消失在视野之外,陈实才收回目光,走到老柳树下,给石碑干娘上香。

  治丧这段时间,他一直沉浸在悲恸之中,没有出村来看石碑干娘。

  朱秀才懒洋洋道:“小十,刚才那糊涂蛋丢了个东西在我树枝上,送你了。”

  陈实也看到萧王孙在朱秀才吊死的地方挂了个布袋,心中诧异,将布袋解下,打开看去,只见布袋里静静地躺着一块方方正正的玉印。

  “这是什么?”陈实取出来,迎着日光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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