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椴上车,陈实正欲继续赶路,却看到牛车上躺着一个病恹恹浑身是脓疮的乞丐,他微微一怔,脱口而出道:“杨弼!你是杨弼!你还活着!”
那乞丐身躯颤抖一下,艰难的蠕动身躯,试图侧过身躯,避免与他正面相对,却因为伤势太重,挪不动身体。
他像是因为太恐惧与陈实相认,面孔扭曲,死死闭紧眼睛,眼泪从眼角滚落。
一个老汉笑道:“这位公子认得他?他是我们捡来的,从天上掉下来的!摔得半死,摔傻了,天天哭哭笑笑的。有个秀才说,他可能被摔丢魂了,给他唤魂,也没有好。”
旁边有妇人笑道:“多半傻了。”
陈实目光落在杨弼的脸上,过了片刻,徐徐道:“我可能认错人了。这位兄台的模样与我那位故人有几分相似,不过我那位故人才学盖世,有无边智慧,我对他钦佩有加。这位兄台,只是长得与他有点像而已。”
他元神从小庙中取来一枚参草果,丢在杨弼的怀中,道:“相见就是有缘,兄台不妨服下这枚参草果,或许可以保住性命。现在是乱世,多多保重。”
杨弼嘴角动了动,声音沙哑道:“多谢。”
陈实从他身上挪开目光,道:“我很想再见到那位故人,再与他较量一场。可惜,只怕永远也见不到了。”
木车碌碌,与牛车错开,越走越远。
杨弼握住那枚参草果,浑浑噩噩,又想起陈实的话。
一切伟力,归于自身。
“哈哈!”
他笑着哭出声来,界上界,六千余年的布局,列祖列宗,以及十三位老祖宗,什么都没了!
个人伟力,面对绝望坡的古仙人,真的有用吗?
“陈实,你没有体会到绝望,我体会到了。绝望坡的绝望,不是他们绝望,是让他们的敌人绝望!”
第437章 喂,加入红山堂么?
杨弼缩着身子,没有服下参草果。牛车坐着并不舒服,总是很颠簸,哪怕他身下放着稻草,也颠得骨头疼。不过他像是只有感觉到疼,才会觉得自己还活着。
界上界的覆灭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他自幼聪慧,虽然神胎不好,但是聪明才智却远超同侪,哪怕是族中拿到紫玉神胎的族人,修为实力也远不如他。
他十二岁被选中,送到界上界,开始在十三位老祖宗的教导下,接触十三世家反攻绝望坡的庞大计划。十三世家的老祖宗一直被自身的邪变困扰,难以主事,因此需要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为他们代行权力,整合十三世家在阴阳两界的力量。
他少年担此重任,将自己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其中,他站在十三世家老祖宗的高度去看十三世家,才发现自己要面临的是何等棘手的局面。
经历这些年发展,十三世家已经变成了依附在西牛新洲上的毒瘤,腐朽不堪。阴间更是腐败,十三世家各自为政不说,还有家族中的各路鬼神占山为王,为非作歹。
他竭尽所能的统合阴间势力,发现自己只是能让这艘巨大的破船勉强开动,让它变成一个无坚不摧的战舰,短时间无法办到。
他的目标从铲除绝望坡,变成在绝望坡的威胁下存活下来。可是,绝望坡的天道仙人酆若童攻入界上界时他才发现,这一点也是奢望。
“完了……”他在牛车上呻吟道。
迁徙的村民很是善良,没有嫌弃他是个废物,还是很照顾他。牛车上有个芳儿的姑娘,会每隔一段时间就给他擦拭身体,这女孩不嫌脏,帮他清理伤口里的脓。
队伍停下来,烧火做饭的时候,女孩还会给他盛碗饭。杨弼身上的伤太重,起不来,她便喂他吃。
“小芳,这人活不了啦!”
村里的长者告诉她,“把他留在这里吧,咱们救不了他,该放手了。”
“现在还活着!”
小芳很倔强的说道,“还有一口气,就有救。”
长者犟不过她,摇头道:“浪费粮食。自己都吃不饱,还救个死人。”
小芳默不作声,继续喂杨弼,喂着喂着,这姑娘啪嗒啪嗒的掉眼泪。
“你自己想活,才有救啊!”
她哭着说道,“你不想活,谁救得了你?”
杨弼沉默。
队伍继续前行,他们原来的村庄被鬼神侵扰,干娘也战死了,因此他们需要寻找一个新的栖息地。
如今兵荒马乱的,县城也不安全,听说地里的庄稼长不出粮食,县里有权势的人就四处抢掠,还杀人,县城早就空了,被一群杀人如麻的匪徒占据。
他们只能向偏远的地方走。
杨弼顽强的活下来,伤口开始结痂,小芳很是开心,扶着他坐起来,靠在牛车上,给他梳头发。
“打扮打扮,还是个挺好看的人。”她笑道。
这时,队伍遭到鬼怪的袭击,被拖走一个老人。他们队伍里只有一个秀才,虽然努力修行,修炼到金丹境,但是面对这等鬼怪也无计可施。
队伍里人心惶惶,到处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杨弼死寂的心活动了一下,试图调运法力,诛杀那只鬼怪,但是他伤势太重,根本没有这等力量。
他犹豫一下,还是服下了陈实赠给他的那枚参草果,一股甘凉之气顺着喉管滑入腹中,滋润着他的五脏六腑。
这些村民帮他,他会给予回报。哪怕他道心破碎,他也不会等到这只鬼怪把村民们杀得七七八八再出手。
他是个谨慎的人,只要能提起一丝法力,他便足以除掉这只鬼怪。
那只鬼怪又来了,是一只甡甡,隐藏在雾气中。
雾气向他们掩来,很快将队伍里的所有人吞没。人们手牵着手,不敢说话,不敢有所动作,壮年男子守在外面,将妇孺老幼保护在中间。
秀才祭起金丹,照亮四周,但只能照亮丈余远近。
他移动金丹,围绕牛车照了一圈。
突然,金丹止住,光芒照亮了甡甡那张巨大长满獠牙的狰狞鬼脸。
人们惊叫,甡甡更加兴奋,张开大口向他们扑来。这时,一声淡淡的琴音响起,甡甡呆住,那巨大的脑袋缓缓从中线裂开,肉山般向左右两侧倒下。
雾气渐渐散去。
那倒下的甡甡还冒着热气。
人们又惊又喜,纷纷看向秀才,秀才连忙摆手道:“不是我!我什么也没做,它就倒下了!”
“秀才老爷好厉害!”
一个老者惊叹道,“秀才老爷什么都没做,就劈死了这只鬼怪!”
人们欢呼不已,把秀才高高抛起。小芳看了看靠在牛车上的杨弼,没有说话。
人们分割甡甡肉,有了这只甡甡,他们又可以活很久。人们欢声笑语,这时哒哒的蹄声传来,他们循声望去,只见一支骑着甡甡的骑士向这边赶来。
人们呆住,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儿。秀才也紧张起来,低声道:“官府的人!”
这支官府的骑士勒住甡甡,在他们旁边停下,其中为首的中年男子看了看地上的甡甡,又看了看这些村民,面色一沉:“谁下的毒手?”
村民们一片沉默。有人看向秀才,但随即被人扯了扯衣襟,便没有转头。
“这只甡甡,是官家的牲口。”
那中年男子面色一沉,冷笑道,“你们杀了官家牲口,就是死罪。不说是吧?来人!男人杀了,女人三十岁以下的带走!”
四周甡甡背上的骑士各自应诺,脑后神龛神胎浮现出来,元婴元神,准备痛下杀手。
“我杀的!是我杀的!”
秀才连忙跳出来,高举双手,叫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与他们无关!老爷的甡甡吃人,所以我杀了它!”
中年男子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笑道:“你是读书人?”
秀才道:“嘉靖六六三七年的童生。”
中年男子笑道:“你的命保住了,跟我走,你可以从这些女人里挑选一个做婆娘。”
他挥了挥手,道:“男的杀了喂甡甡,女的三十岁以下带走。”
秀才愕然,大声道:“我认罪了!杀我!放了他们!”
中年男子笑道:“你读过书,是修士,你有用。官家养的甡甡死了,须得补偿,因此男的喂甡甡,女的拉走卖钱,做点皮肉生意还债。”
秀才怒不可遏,叫道:“谁敢动我们,我便跟谁玩命!”
“冥顽不灵!”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吩咐道,“把他也杀了。”
一众骑士哈哈大笑,纷纷催动法术,一道道剑芒闪烁,向村民们飞去。就在这时,琴音铮铮,一个个骑士突然身躯大震,各自气息崩散,灵胎瓦解,相继倒地,气绝身亡。
那中年男子惊骇欲绝,想逃走,但脚下甡甡被吓得腿软,无法逃走。他的腿也软了,试图迈开腿,但腿始终抬不起来。
村民们纷纷看向秀才,秀才则是一脸茫然。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中年男子的目光越过他,落在牛车上,厉声叫道:“你可知道我们是何人?你胆敢向我们下此毒手!我姓杨!我是北盟省巡抚杨镇的侄儿!十三世家中的杨家,你知道么?”
杨弼坐在牛车上,突然哈哈笑了起来:“你是杨家的人?你是庭州杨家的人?”
众人纷纷向他看来。
中年男子胆气一壮,喝道:“没错!你知道庭州杨家?你应该知道,我若是死了。”
琴声从天上传来,他脑后元神突然崩溃,中年男子呆了呆,尸体仆地。
“杨家的人……嘿嘿嘿!杨家的人!”
杨弼如同疯了,痴痴傻傻的笑个不停,突然愤愤叫道,“我拼尽一切保护的,是些个什么玩意儿!”
“噗!”
他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昏死过去。
小芳连忙把他放平,扣开他的嘴巴,把自己的手指塞到他的嘴里,免得他在昏死咬断自己的舌头。
杨弼在昏迷中无意识的把她的手咬出血,好在参草果的药力还在,没多久杨弼便清醒过来,看到这姑娘的拇指食指被自己咬得几乎能看到骨头,心中充满内疚。
小芳连忙道:“你伤势如何?”
杨弼挣扎着坐起身,道:“吐了口淤血,反而好多了。你的手没事吧?”
他握住女孩的手,尝试着渡一部分气血过去,滋润伤口,帮她治疗伤势。
小芳想抽回手,却没能抽动。
过了几日,杨弼在她的照顾下,已经勉强可以下车走动,身上的脓疮也都好了,就是还有点瘸。
自从杨家的事情过后,他像是获得了新生,开始认真生活,认真修炼。
他脱掉身上的破烂的旧衣裳,换上小芳为他准备新衣裳,虽然都是粗布衣裳,但他穿在身上却没有觉得有何不妥。
他从头学起,像是个真真正正的村民,和村民们一起生活,一起驱赶鬼怪野兽,保护村里的妇孺老幼。
他会传授秀才和孩子功法,小芳照顾他之余,也跟着他学习道法。
他们走得越来越近。
村民们寻到一处河边安居下来,打算在这里开启新生活。他们编织渔网,制造小船,打算捕鱼为生。
一个多月后,杨弼和小芳在村里老人的见证下成亲,热热闹闹的办了一场婚礼。
又过了几天,一支红山堂的修士从旁边路过,看到杨弼在教村民们修行法门,于是停下,观看良久也不曾离开。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