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实也面向赫连政,缓缓放松手掌,公子赵瑞的尸体沿着墙壁慢慢滑下。
赫连政站的距离极为巧妙,恰恰站在一丈左右的距离。
这个距离对陈实来说,接近他的必杀极限。
若是距离再远一些,他便难以做到瞬息而至。
——尽管他炼成真血,身体比之前强了很多,但超过一丈的距离,速度没有那么快,容易给敌人可趁之机。因此丈内这个距离,是最佳的搏杀距离。
赫连政站的这个距离,让他警觉,不由自主的想到另一个人,诸葛剑。
水牛县典史诸葛剑在试探他时,也是站在这個距离上,进可攻,退可守。
赫连政的战斗经验丰富,大致估算出他的进击距离。
大胖子神相哈哈大笑,叫道:“我说得没错吧!他会杀了你们,会杀掉你们所有人!他就是一个凶神!从阴间逃出来的凶神!”
赫连政听不见,陈实充耳不闻。
两人都盯着彼此。
这时,几个锦衣卫冲入破庙,看到满地的血浆和尸体,心中一惊,正欲动手,赫连政冷声道:“不要进来!”
几个锦衣卫怔了怔,收回踏入庙门的脚步。
陈实暗道一声可惜,倘若这几个锦衣卫进来,便会让赫连政投鼠忌器,不敢释放法术,实力反而不如从前。
古庙太小,进来的人越多,陈实的赢面越大。
倘若只有他们二人,陈实反而会陷入危险!
二人观察脚下的尸体和血泊位置,轻轻挪动脚步,调匀气息。
突然,赫连政暴喝一声,一步向前跨出,脚踏清风向前滑出一丈距离,直奔陈实而去,另一只手舞动三眼火铳,向陈实脑门砸下!
他腿上的甲马符威力还在,令他速度迅捷,再加上人高马大,速度比陈实丝毫不输!
这番动手,他更是将自身的力量发挥到极致,三眼火铳砸落掀起呼啸风声,沉重异常。
陈实正欲躲避,突然看到赫连政掐着剑诀的左手轻轻一动,心中警觉,当即抬手迎上三眼火铳。
一道无形剑气从他的身侧劈落,斩在地上,将地面砖石劈断!
倘若陈实躲避,只会正巧撞上这道剑气。
陈实抬手接下三眼火铳,手掌险些被打得骨折,巨大的力道下压,来到他的肩头,他才接住这一锤的力量。
“轰!”
三眼火铳在他肩头炸响,霹雳子激射而出,将他身后的墙面轰开一个大洞,弹射的砖石和弹丸碎片打在他的后背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这一枪虽未击中陈实,但火铳迸发的三阳雷音却将他震得耳膜嘤嘤作响,听不见任何声音。
陈实试图抓住火铳,赫连政却松开手掌,任由他夺走火铳。
陈实突然生出强烈至极的危险感,持铳向身前挡去,嗤的一声,三眼火铳被一道无形剑气削断!
陈实一边后退,一边挥动两截火铳,舞得如雪花一般,却听嗤嗤声响不绝,两截火铳竟寸寸断去。
突然无形剑气及体,饶是陈实在破庙中飞速游走,还是连连中剑,手臂,腿部,后背,前胸,脖颈,脸颊,都有剑痕,很快鲜血便从这些痕迹中流出!
赫连政亦步亦趋,紧随他的身形,双手掐着剑诀控剑,神龛中无形剑气飞出,端坐在神龛中的神胎也是双手掐着相同的剑诀,做出与赫连政相同的动作。
“双手剑气!”
陈实虽然看不清剑气的方位,但是却察觉到赫连政所施展的法术,与天心正气诀中的子午斩邪剑不一样。
子午斩邪剑一共六式,六式剑招很简单,刺、斩、抹、挑、云、劈,虽是简单,但威力奇大,可以飞出二十丈,犹自能斩断两人合抱的大树。
而赫连政所施展的法术,同样是剑术,威力却不强,但剑术却极为精妙。
他以双手控剑,剑气最多只有尺许长短,不离身躯左右,最远可以达到丈余距离,但操控由心,可以上下翻飞,随心所欲!
这种法术,应该是专门为近战而生,专门对付他这等力大皮薄之人而设计!
突然,陈实一脚踢起一具尸体,砸向赫连政,赫连政脚步流转,侧身避开,同时一道道无形剑气在他的精准控制下也避开那具尸体,并未伤到尸体分毫。
待到他转身,已经不见了陈实的踪影。
“他从墙上的破洞逃脱了!”大胖子神相幸灾乐祸道。
赫连政面色阴沉,从破洞中冲出,他虽未听到大胖子神相的话,但也看得出来,陈实借那具尸体挡住他的视线,从洞中逃出庙宇。
到了外面,只听急促的呼喝声不绝,却是陈实与沿途的锦衣卫发生冲突。
赫连政急忙追赶过去,冲到一个拐角处,只见地上躺着一具尸体,正是他麾下的锦衣卫,胸口凹陷,一根根肋骨插入心肺,应该是被人重击,用双膝跪在胸口,直接撞死。
赫连政继续向前追去,又见一人脖子折断倒在路边。
此人是被锁喉,捏断喉骨之后,又一拳打断颈骨!
他怒火中烧,继续追击,待追出村,竟沿途看到三具尸体。
村外,一个个锦衣卫纷纷催动甲马符,迈步如飞,正沿着驿道疾驰,向陈实奔袭而去。
而他们前方的陈实则发足狂奔,没有用甲马符,速度却比甲马符还要快几分!
“不用追了!”
赫连政唤住众人,过了片刻,一众锦衣卫折返回来,纷纷望向赫连政,有人惶恐,有人不安,更多的人极为愤怒。
赫连政像是突然间老了几岁,摇头道:“不用追了。诸位兄弟,你们走吧,嘿嘿,咱们护卫不当,三公子等六位赵家子弟死在这里,还追什么追?就算追上了,就能免了咱们的罪责?”
一个锦衣卫愤怒道:“大人!这小子杀了东家六位公子小姐,又杀了我们这么多兄弟,难道就这样算了?这血债,一定要血偿!”
“东家一个月给你多少银子?”赫连政问道。
那锦衣卫道:“七两。”
“嘿,一个月七两银子。你的命,只值这么点儿?”
赫连政颓然,挥手道,“东家一个月给我三十两银子,我尚且要走,更何况你们?散了吧,大家各奔前程。”
众人迟疑,也渐渐回过味来,于是就渐渐的散了。
赫连政不作停留,分辨一下方向,也自离去。
此次赵家死了六位年轻新秀,必会勃然大怒,他们这些锦衣卫守护不利,责罚都是小的,甚至可能送命。
就算他们能抓住陈实,也逃脱不了罪责。
更何况抓不住陈实。
因此离开是最佳选择。
赫连政边走边想着心事,突然停下脚步,四下张望一番,露出困惑之色,又举步前行。
过了片刻,他又一次停下,笑道:“是陈实小符师么?阁下追踪我很久了,何不现身一见?”
他话音落下,陈实从他后方的一株大树后走出。
赫连政遥遥拱手,笑道:“小兄弟,庙中这么多锦衣卫,这么多高手,还能被你连杀十一人,并且从我手中逃脱。你的本事,在下极为佩服。不知伱追踪我,所为何事?”
“报仇。”陈实道。
赫连政微微皱眉,又展颜笑道:“小兄弟,你我之间素来无仇无怨,我受聘于省城赵家,守护赵家子弟的安危,职责所在,若是适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不过如今我已经不在赵家任职,没有这份职责,你我之间的仇怨,也理应一笔勾销。”
“当啷。”
陈实丢过来一截重物,落地滚动几周,来到赫连政脚下。
“为他报仇。”陈实道。
赫连政定睛看去,却是三眼火铳的火枪头。
他有些困惑,看到火枪上的血迹,突然想起被自己两锤敲得脑浆崩流的庄稼汉,心中凛然,道:“阁下莫非要替那个庄稼汉报仇?小兄弟,那只是一个大字不识两个的乡下人,你又何必冒险来杀我?他与你是亲戚?朋友?还是对你有恩?”
陈实摇头:“不是亲戚,也并非朋友,没有恩情。只是见过。”
赫连政放下心来,笑道:“既然是路人,那么你我又何必闹僵?江湖路远,将来说不定还会再见面。不如这样。”
他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约莫有十两,后退一步,抬头盯着陈实,慢慢的把银子放在地上。
赫连政面色肃然,道:“这锭银子便请小兄弟拿回去,交给那庄稼汉的妻小,算作我的补偿。一条人命,十两银子。在乡下,不少了。”
他转身向前走去,不过十多步,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去,陈实依旧跟着他,地上的那锭银子还在那里。
赫连政不禁动怒,冷笑道:“小兄弟,你不要以为我怕了你。你只不过是个力气大一点的小鬼罢了,本事比我差得远了。我要杀你,易如反掌!”
陈实不为所动,道:“我一直跟着你,你总有放松的时候,你哪怕打个盹,我都可以趁机杀掉你。”
赫连政打个冷战,继续向前走,陈实也向前走,赫连政停下,陈实也停下。
“这小子阴魂不散,到底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赫连政忍住怒气,心中暗暗盘算。
以陈实的速度,他显然追不上,因此只能等陈实攻来的一瞬,用剑气将之斩杀!
不过陈实只是跟着他,一直没有动手,显然是在等他放松戒备的时候。
这段时间,赫连政一直维系神龛神胎,自身真气也在不断消耗,长此以往下去,只怕真有劳累的时候。
“这小东西等待的,恐怕便是那时!”
走了不知多久,赫连政中午一口饭也没吃,此时饥肠辘辘,回头只见陈实还跟在身后,不由磨牙。
“这小子若是再跟着我的话,天就要黑了!”
他咬紧牙关,继续前行,抬头看去,只见天空渐渐泛红,太阳也逐渐变得细长。
天色终于昏暗下来。
月光冷冷清清,洒落人间,山林中传来奇怪的声音,似鬼在哭。
这时,一颗颗巨大的人头缓缓地从树林中升起,一边往上升,一边吸收月华,一边充气般膨胀起来。
人头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的头发稀疏三两根,有的扎着总角,有的媚眼如丝,有的豪爽干练,它们都面带奇怪的笑容,转动眼珠,盯着路上行走的两人。
“嘿嘿。”它们笑道,晃晃悠悠的向两人飘来。
赫连政头皮发麻,这是最常见的一种邪,名叫飘颅,每当夜晚,第一个出没的邪,必然是飘颅。
他紧张万分,一边向前快步行走,一边打量四周,免得被飘颅近身,同时还要不住回头观察陈实的动向。
短短片刻,便让他浑身是汗,有些坚持不住。
“陈实不见了!”
他瞪大眼睛,回头努力张望,适才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陈实,此刻不见了踪影!
他正在担心,一只飘颅悄然无息的来到他的上方,张开嘴巴,从口中垂下来一条长长的舌头,舌头猩红纤细,舌头的另一端自动打了个活扣,就这样挂在赫连政的脑后。
赫连政看到其他飘颅向这边飘来,急忙转头,正欲加快脚步,突然脖颈一紧,被那飘颅吊了起来,身不由己向上空飘去!
他临危不乱,立刻抓住飘颅打扣的舌头,那舌头越勒越紧,让他无法喘息。
他脑后神龛光芒大放,神光照耀,一道道剑气飞出,向舌头斩去。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闪电般疾驰,飞奔而起!
陈实冲向半空中的赫连政!
“他用了甲马符,速度比我预计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