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棠诧异,不明白他为何这么说。
孙宜生笑道:“令郎还在正堂里等着,咱们俩有的是时间闲谈,你快点过去吧!”
陈棠淡淡道:“他不是我儿子,我儿子已经死了……宜生,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孙宜生迟疑一下,如实相告,道:“老实孩子,稳重,成熟,大方,得体,善良,仁义。我挑不出毛病。只不过……”
他面带难色,心中有些犹豫。
他觉得陈实是故意在他面前表现成这样。
“只不过什么?”陈棠追问。
孙宜生把他往外推,笑道:“你快去,快去!别让他等急了!”
陈棠走出前厅,孙宜生目送他向后院走去,只见陈棠走着走着,步子便别扭起来,同手同脚往前走。
孙宜生咳嗽一声,陈棠也察觉到有些紧张,定了定神,这才恢复如常。
“请夫人来。”他拦住一个丫鬟,道。
那丫鬟连忙去了。
陈棠来到正堂前,站了片刻,这才走了进去。
陈实转身,看到了一个身躯颇为高大的中年男子身着官服,站在正堂门口,身姿挺拔,仪表堂堂,与爷爷有些相像,倘若爷爷年轻几十年,说不定就是这幅模样。
他的目光复杂,看着陈实,一时间有些沉默。
陈实原本在脑海中设想过很多次见到陈棠的场景,推演出很多种可能,甚至还有互爆狠话的场面,以及干掉陈棠的场面。但是真的见到陈棠,突然见内心安宁下来,从前设想的场景统统不翼而飞。
他是爷爷带大的孩子,渴望有一段父子温情。
不管陈棠之前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只要认他这个儿子,他就愿意留下,愿意叫陈棠父亲。
陈棠来到墙边的椅子前,坐了下来,道:“坐吧。”
陈实坐下,又在搓手,指关节被搓得发白。
“西京太远了,你吃了很多苦。你能平安来到西京,我很高兴。”
陈棠看着他的手,自顾自道,“你爷爷走的时候,我没能回去,从西京到乾阳山太远了,我来不及赶回去。他走之后,我想了很多,他固然偏执,但我也没有好多少。我也有错……”
陈实觉得心中有块坚冰在融化,不再搓手,只是捏着指头不说话。
陈棠沉默片刻,道:“你可以在这里住下,住多久都可以,不过……我还是不会认你这个儿子。”
陈实重重握紧拳头,一颗心飞速冰封。
陈棠道:“我不会认你的,我的小十死了,我亲手把他放在棺材里。他的身体小小的,几十斤重,我的小十十一年前就死了……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会把你当成我儿子对待……”
“老子不稀罕!”
陈实起身,重重一拍桌子,两人中间的桌子哗啦一声碎掉,“这里住着不舒服,老子回新乡会馆住!”
陈棠也是一股无明业火腾腾而起,想拍桌子,但桌子已经被陈实拍碎,猛然起身,喝道:“你在我面前称老子?陈寅都就是这么教你的?无法无天!”
陈实怒道:“陈寅都这个名字也是你能叫的?你得叫爹!”
“混账!”
陈棠气得手抖,想要抬手打他,却自忍住。
两人怒目而视,身体几乎要贴在一起,各自捏紧拳头。
陈实哼了一声,从他身旁走过去,便要离开陈府。
他刚刚出正堂的门户,这时,丫鬟推着个木质轮椅沿着风雨连廊走过来,轮椅上坐着一个女人,衣冠整齐,双手放在膝盖上。
陈实身躯一颤,僵在原地。
黄坡村老陈家的宝箱里放着的那幅全家福上,有这个女人。
那时,孩童时的陈实坐在爷爷的膝盖上,女人和陈棠站在爷爷身后。
那时,她的脸上挂着笑容。
只是如今,轮椅上的女人痴痴傻傻的,双目无神。
她的魂魄像是丢了,丢了很久了。
只有身体还活着。
陈棠从正堂走出来,快步她身边,蹲在轮椅旁,握住那女人的双手,脸上难得的露出笑容。
“阿妤,儿子回来了。”
他声音中没有了严厉,只剩下温柔,“你看一看,是不是儿子回来了?阿妤你看一看,是小十啊,跟当年一模一样的小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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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家事
第268章 家事
陈实的心底一下子被悲伤和温柔充满。
他复活以来,就没有见过父母,一直跟着爷爷生活。爷爷故去后,他便与黑锅相依为命。
黑锅懂事,总是照顾着他,让他不觉得寂寞。只是到了夜晚,白日喧嚣尽去,一切声音沉淀下来,他才会思念爷爷,幻想自己在父母膝下承欢,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情景。
然而只是幻想而已。
现在,他终于看到了娘亲,不是在老家箱子里的画上,而是现实世界里的娘亲。
只是娘亲却像是在画里一样,痴痴傻傻的坐在轮椅里,陈棠的呼唤也没有起任何作用。
她虽然还有气息,还有心跳,但莫大的悲伤萦绕着她,让她迟迟无法醒来。
陈实来到她身边,蹲下身子,问道:“她怎么了?”
陈棠面色黯然:“小十……你死之后,她可能是太伤心了,先是失心疯了,总是四处找你。后来就呆了,怎么也叫不醒。”
他们俩像是都忘记了刚才的争吵,变得温柔下来。
陈棠道:“我请沙婆婆看过,沙婆婆说她脑海里的悲伤与痛苦太强了,魂魄不堪忍受,为了逃避悲痛,所以魂魄离体,远离肉身,无法归来。”
魂魄也承受不住悲伤与痛苦么?
陈实握着娘亲的手,手掌很软,很瘦,隔着皮就是骨头,手掌并不暖和,没有一丝力量。
他沉默片刻,道:“我住哪儿?”
陈棠微微一怔,道:“前段时间我已经让丫鬟给你收拾好了房间,待会让她领你过去。”
陈实道:“我还有辆车,有条狗,也需要一间房。”
陈棠道:“我让丫鬟再收拾收拾,腾出一个房间。”
陈实在陈府住下了。
他和几个丫鬟去搬木车上的东西,又去打扫房间,黑锅也走了过来,帮他们收拾房间。
陈棠给他们的房间原本是柴房,后来用来堆杂物,现在西京流行烧煤。西京附近寻到一座煤山,在地底,每日三更天会有人拉着煤车进城,大户人家的仆人便会去采购煤炭。
倘若讲究一些,便烧木炭,不过得有钱才行。木炭比煤炭贵了很多。
黑锅拎着水桶,清扫地面,几个丫鬟与它聊着天,说说笑笑。这时,黑锅像是察觉到什么,回头看去,就看见陈棠在看着自己。
黑锅冲他笑了笑,点了点头,继续打扫。
它又转过头,疑惑看了看陈棠。
陈棠收回目光,推着妻子去晒太阳。
黑锅愈发疑惑的看着他,陈棠没有回头,仿佛没有感受到它的目光。
木车在房间里进进出出,车子四侧和车底长出澡盆大小的眼睛,好奇的打量新家。
不过丫鬟们在打扫,它驶来驶去有些碍事,容易挡住人。
每当此时,木车便长出臂膀,叉着女孩的腰,把她们从车子这一侧放到另一侧。
这些丫鬟也不怕,发出咯咯的笑声,大抵是被黑锅影响了。
黑锅又向陈棠方向看去,陈棠恰恰收回目光,没有与它对视。
到了晚饭时间,陈实、陈棠和陈实娘在正堂用餐。丫鬟伺候陈实娘吃饭,她不能咀嚼,须得丫鬟帮忙控制下巴,一点一点咀嚼,把食物嚼碎了,慢慢才能咽下去,很是细致耐心。
“你不要帮忙。”
陈棠向陈实道,“萍儿耐心细致,你帮忙的话,嚼不烂就容易噎着。坐下吃饭吧。”
陈实坐下,帮黑锅拉出一个圆凳。
黑锅穿着人的衣裳,也准备坐下。
陈棠挑了挑眉毛,神色不快,道:“狗子不能上桌。”
陈实扬了扬眉毛,放下筷子:“黑锅可以上桌。在黄坡村老陈家,就是这么吃饭的!”
陈棠瞥了他一眼,面色一沉:“我是一家之主,我定的规矩。在这里,狗子就是不能上桌!”
陈实正要拍桌子,黑锅前爪放在他肩膀上,摇了摇头,安抚他的情绪。
陈实收回手掌。
黑锅端起饭碗,拿起筷子,起身来到墙角,蹲下吃饭。
陈实起身,把桌子上的饭菜拨走一半到另一个盘子里,给陈棠留一半,端起盘子和碗来到墙角,蹲在黑锅旁边,把盘子里的菜拨一半给黑锅。
一人一狗蹲在墙角吃饭。
黑锅眼珠子向陈棠那边示意,让陈实回去吃饭,免得跟陈棠闹别扭,陈实摇头,表示要跟它同甘共苦。
陈棠捏紧筷子,又放松下来,自顾自吃饭。
——家里的桌子不多了,他的月俸本来就不高,再拍碎一张桌子,他只能跟陈实和狗子一样蹲着吃饭。
陈实娘坐在桌边,像是看到父子二人闹别扭,急得右手指头抖啊抖的。
陈棠又惊又喜,只可惜她很快就不抖了。
“上来吃饭。”
陈棠想了想,道,“黑锅坐你对面,别正脸对着我。”
陈实起身,拽着黑锅来到桌边落座。
陈棠夹菜,放在陈实碗里,淡淡道:“西京高手众多,不要动不动就影响别人,很容易被人看出你的不同寻常。还有自己家里人,不能影响。”
他又夹起菜,放在黑锅碗里,道:“你是跟着我爹的,算是半个家里人,我不问你来历,也不管你是不是邪祟。我就把你当成家里人看待。”
黑锅点了点头,摇了摇椅子后的尾巴。
“但是那辆车。”
陈棠向木车努了努嘴,道,“我养不起它。它饭量太大,我月俸不够,你得想办法。”
他此言一出,陈实也不禁有些犯愁。
木车的饭量大,一顿要吃十几斤的灵兽肉,或者吃邪祟也行,但西京物价高,灵兽肉不再是一两银子一斤,而是三两银子一斤。城里也没有邪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