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叮跟着几个女孩顺着楼梯往上走,很快便来到二楼,她低着头向前走,却被管事的拽住,向一侧指了指。
她这才看到有乐队在帷幕下,旁边空着一个座位。
丁叮刚刚坐下,便险些踩到地上一只脚,低头看去,座位后面有一具无头尸体,想来是上一个弹奏琵琶的乐手被摘了脑袋。
她心里怦怦乱跳,这时一股阴风吹来,帷幕被吹开,帷幕后面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体。
旁边一个女孩悄声道:“快调好弦,上一個琵琶女就是因为音色不准,被摘了脑袋,在那儿看着我们呢!”
丁叮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台下人影幢幢,一片昏暗,只能看到一群喜欢看戏的人头大枣,根本分辨不出谁是谁。
她压下心中的慌乱,调整琴弦,调准音色。
这种事情她经常做。
琵琶不是她的,而是华黎夫人的,有个名字,唤作急雨,取自“大弦嘈嘈如急雨”。
华黎夫人以琵琶而名扬天下,她只是伺候华黎夫人的丫鬟,经常帮夫人调整琴弦,校对音色,跟着学了一些指法。
她刚刚调好音,只听下方传来窃窃私语,却是许多人头交头接耳,商议看什么戏。
过了片刻,台下许多声音叫道:“四郎探母!唱一出杨家将,四郎探母!”
“得令!”
一声戏腔响起,各种声乐顿时奏响,丁叮手心里都是冷汗,四郎探母这出戏她没有学过。
好在队伍里还有一个琵琶女,她盯着对方的手指,待到那女子弹奏之时,她也立刻跟着弹奏急雨琵琶,顺着乐队的音乐而弹,打算滥竽充数。
不料,她指端落下,铮铮两声,音色清亮,杀气顿起,仿佛金戈铁马迎面而来,音色冠压群声,将其他一切乐器的声音都压了下来!
其他乐器跟不上,顿时暗哑下来。
一众乐手呆滞,面色如土,刚刚上来的旦角也呆在原地,不知所措,心中暗道一声:“我命休也!”
丁叮心头一跳,顿知缘由:“急雨是夫人的宝物,岂是凡俗乐器所能比?它的音色太好,把其他声乐压下去了,坏了这场戏!”
这时,台下的众多人头大枣纷纷侧目看来,叫道:“戏不好,都停下!你,那个小丫头,继续弹!”
众人如释重负,连忙各自走下戏台。
戏台上只剩下丁叮一个人,顿时慌乱起来,只见台下一双双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静静等候她的弹奏。
丁叮硬着头皮,手上不停,继续弹奏下去。
她学过的曲儿不多,只会几首,于是便从《塞上曲》开始弹起。
一个个人头大枣听得摇头晃脑,纷纷赞道:“凄楚,哀怨,思乡,好曲,好曲!”
有人头大枣道:“就是此女有些心不在焉,心里想着其他事。”
“再胡思乱想,便拧掉她的脑袋!”
丁叮闻言,急忙抛下杂念,继续弹奏下去。
陈实很快便画好十几张符箓,楼上的戏子纷纷冲下来,顾不得卸妆,也不要各种物件儿,纷纷向外冲去,道:“三合村,再也不来了!”
陈实看到这些戏子头顶的帽子,微微一怔,这些人头顶戴着的帽子并非唱戏的冠,而是与村民一模一样的黑帽。
戏子们很快跑的一干二净。
陈实快步来到门前,将黑色帘布掀开一条缝,向外张望。
青衣秀士焦急道:“陈符师,你还在等什么?还不赶紧诛杀邪祟?”
陈实四下巡视,道:“我在找干娘的神相。”
青衣秀士微微一怔:“什么是神相?”
“神相是由不凡之力凝聚而成,承载干娘的法力和灵性。”
陈实继续搜寻神相的藏身地,随口道,“三合村的干娘已经变成了祟,实力极强,若是能找到她的神相,我解决掉她就极为简单了。”
他的眼睛极为奇特,能够看到鬼神,还能看到常人所看不到的世界。
他四下搜寻,没有寻到这株枣树的相,只能看到枣树周围黑气滚滚,魔性越来越重,心中有些疑惑。
他的小庙只能收没有肉身的灵、神相,肉身无法收入小庙中,所以寻到这只树祟的神相,是解决这只祟最简单的办法。
陈实观察片刻,台上只剩下丁叮一人,塞上曲也到了尾声,这女孩儿不敢停,当即弹奏十面埋伏。
只是这首曲子便要困难很多,而她弹的有些生疏。
台下传来喝倒彩的声音,还有嘘声。
有人头大枣叫道:“弹得不好!下去!下去!”
丁叮心中更加慌乱,弹错的更多,于是台下的起哄声更多,只怕要不了多久小丫鬟便会被枣树摘了脑袋,然后她的脑袋就会成为台下看戏的人头大枣之一!
“等不得了!”
陈实将晾干的符箓收起,便要上楼准备营救丁叮,突然一个念头再度从脑海中闪过:“香火之气锐减,导致三合村的干娘压制不住月光的邪性,变成了祟。可是,三合村的香火之气明明如此鼎盛,为何干娘会压制不住邪性?”
他即将登台,想到这里停下脚步,踟蹰不前。
这个村,遍地都是香火,在死亡的威胁下,村民们一定无比虔诚,香火之气更盛!
青衣秀士催促道:“陈符师,快去杀了那邪祟!台上的小姑娘要坚持不住了!”
台下传来一片唏嘘声,许许多多人头大枣起哄般叫道:“下去!下去!”
“摘了她的脑袋,让她和我们一起看戏!”
这时,木车下又传来吱扭吱扭的声音,陈实心中微动,喝道:“黑锅,车下面!”
黑锅嗖的一下窜到车下,车下的东西逃避不及,被狗子一口咬住!
陈实快步来到跟前,只见黑锅叼着一颗脑袋从车底走出来。
那颗脑袋是个老汉的面孔,脸上很多皱纹,头顶却戴着个不伦不类的黑色高帽。
老汉脑袋的脖子下,长着手掌一样的东西,有两只,长着十根类似指头的腿脚,还在不断的舞动,扣黑锅的眼睛鼻子。
这东西爬行速度一定飞快!
适才他们进村时,听到的吱扭吱扭的声音,应该就是这东西钻到木车底下,啃咬车轴!
“一只邪祟!”
陈实惊讶,抓住这只另类的邪祟,仔细打量。
那老汉脑袋被他抓住,便张开嘴巴,撕咬他的手掌,陈实气血灌注手掌,将老汉的牙齿震碎。
“爷爷没有跟我提起过这种邪祟,难道是一种新的邪祟?不对,不对!这种头颅……枣树摘下的脑袋……”
陈实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枣树真的是在杀人吗?
这个干娘是在杀人,还是在诛邪?
“陈符师,台上的小姑娘和干娘打起来了!”
青衣秀士来到楼梯口,探头向外张望,焦急道,“你还不上去?”
台上,丁叮怀抱琵琶,脚踏奇异的步法,琵琶声急促尖锐,杀气腾腾,空中一根根向她卷来的枣梗纷纷断去!
急雨琵琶威力非凡,琵琶声起,便有无形剑气射出,哪怕侵袭而来的枝条极多,也一并斩断!
枣树上一颗颗脑袋相继飞起,黑气弥漫,向台上喷去,丁叮邪气入脑,险些栽倒下来,急忙稳住身形,脑后神光灿灿,神龛神胎浮现,神胎张口吐出一粒金丹,光芒四射,将黑气逼退。
黑气如有意识,疯狂涌来,却一次又一次被金丹光辉逼退。
渐渐的,金丹光芒大损,变得黯淡下来,却是邪气污染,让金丹的威力大不如从前。
丁叮也变得浑浑噩噩,有邪化的趋势。
“小姑娘要变成邪祟了!”青衣秀士焦急道。
陈实没有去营救丁叮,推开戏楼的门,拎着那只脑袋向外走去,道:“我终于想明白了,这个村里明明有这么多人,为何干娘还是会化作祟。”
他手中的一张张符箓飞起,向四面八方飞去。
戏台上,丁叮磕磕绊绊的弹奏十面埋伏,然而琵琶声咽,杀气不振。
“因为这个村里的人,早已不是人了。”
陈实摘下老汉脑袋头顶的帽子,帽子揭开,但见帽子里的脑袋却是空的,脑壳被掀开,脑袋里住着一只有着很多节肢的小虫儿,吃光了那老汉的脑子,坐在那里,仰头看着他。
他细细打量,这种虫子,很像牵丝虫,其肚皮下的纹理,类似符箓的结构。
青衣秀士从戏楼中走出,惊讶道:“这人的脑袋里为何住着只虫子?”
陈实看向村庄里的其他村民,道:“不止这个老汉的脑袋里住着虫子,其他人的脑袋里,只怕也住着虫子。三合村里的人,恐怕都被污染了。此地香火如此鼎盛,但三合村的干娘却抵抗不了月光中的邪性,变成了祟,是因为这些香火之气她无法吸收。因为村庄里的人,已经不再是她的儿女,而是邪祟。邪祟的香火,她怎么能吸收呢?”
青衣秀士来到他的身边,疑惑的看向陈实手中的老汉脑袋,道:“你是说,干娘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变成邪祟的?我们村那些戴着帽子的人,其实都变成了邪祟,被这种虫子寄生?”
陈实点头:“干娘变成了祟,但依旧保留着一部分从前的意识,想着要守护村庄,因此会杀掉那些被寄生的村民。其实也不算杀掉,因为那些村民早就死了。”
他默默站在那里,整个村子,其实已经没有活人了。
唯一存活的,是疯掉的枣树干娘。
枣树干娘纵有神力,却还是没能发现这种新型的邪祟,以至于没能保护自己的子民。
空中,一张张驱邪符和五岳镇宅符来到三合村的四面八方,金光闪烁,符纸凌空燃烧。
待到符纸烧尽,空中只剩下金光灿灿的符箓图案,仿佛印在空中一般!
三合村中,不知多少村民发出尖锐的叫喊声,从各自房屋里冲出来,呐喊着向陈实冲来。
冲在最前面的,便是刚才登上戏台的戏班子。
他们叫嚷着,头上的黑帽歪歪斜斜,显然也被邪祟污染!
“啪!”
一人头顶的帽子炸开,身体倒了下去。
“啪啪啪!”
不断有人倒下,顷刻间三合村的各条街道上,横七竖八倒下的都是尸体。
同一时间,一座座五岳真形图闪烁着光芒,向枣树镇压下来,轰隆隆的巨响震耳欲聋,眨眼间这株祟化的枣树便被压得摧折,黑气被炼化一空!
戏台上,丁叮已经油尽灯枯,正在闭目等死,短暂的光芒迸发之后,她睁开眼睛,只见遍地尸体,祟化的枣树也被夷为平地!
这就是符师的力量?
丁叮双腿有些颤抖,从戏台上跳下来,险些摔倒。
陈实抬起手掌,袖筒中滑出一张风符,飘飘荡荡飞上空中,清风徐来,弥漫在三合村上空的青色烟气渐渐散去,风儿吹动少年发髻上的红绸带。
阳光从上空洒落下来,驱散这个村庄的邪氛。
青衣秀士面带悲色,黯然神伤道:“没想到他们都死了,整个村子,只有我存活下来……”
陈实转过身来,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青衣秀士连忙道:“我头上没有戴帽子!我没有被寄生!我还是活人!”
陈实笑道:“你自然是活人。我乾阳山的牵丝虫,也是你放的罢?”
青衣秀士微微一怔,疑惑道:“什么牵丝虫?”
陈实拍了拍手,黑锅叼着纸笔走过来,陈实持笔,画出牵丝虫身上的符箓结构,道:“阁下是否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