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之上 第122节

  丁叮跟着几个女孩顺着楼梯往上走,很快便来到二楼,她低着头向前走,却被管事的拽住,向一侧指了指。

  她这才看到有乐队在帷幕下,旁边空着一个座位。

  丁叮刚刚坐下,便险些踩到地上一只脚,低头看去,座位后面有一具无头尸体,想来是上一个弹奏琵琶的乐手被摘了脑袋。

  她心里怦怦乱跳,这时一股阴风吹来,帷幕被吹开,帷幕后面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体。

  旁边一个女孩悄声道:“快调好弦,上一個琵琶女就是因为音色不准,被摘了脑袋,在那儿看着我们呢!”

  丁叮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台下人影幢幢,一片昏暗,只能看到一群喜欢看戏的人头大枣,根本分辨不出谁是谁。

  她压下心中的慌乱,调整琴弦,调准音色。

  这种事情她经常做。

  琵琶不是她的,而是华黎夫人的,有个名字,唤作急雨,取自“大弦嘈嘈如急雨”。

  华黎夫人以琵琶而名扬天下,她只是伺候华黎夫人的丫鬟,经常帮夫人调整琴弦,校对音色,跟着学了一些指法。

  她刚刚调好音,只听下方传来窃窃私语,却是许多人头交头接耳,商议看什么戏。

  过了片刻,台下许多声音叫道:“四郎探母!唱一出杨家将,四郎探母!”

  “得令!”

  一声戏腔响起,各种声乐顿时奏响,丁叮手心里都是冷汗,四郎探母这出戏她没有学过。

  好在队伍里还有一个琵琶女,她盯着对方的手指,待到那女子弹奏之时,她也立刻跟着弹奏急雨琵琶,顺着乐队的音乐而弹,打算滥竽充数。

  不料,她指端落下,铮铮两声,音色清亮,杀气顿起,仿佛金戈铁马迎面而来,音色冠压群声,将其他一切乐器的声音都压了下来!

  其他乐器跟不上,顿时暗哑下来。

  一众乐手呆滞,面色如土,刚刚上来的旦角也呆在原地,不知所措,心中暗道一声:“我命休也!”

  丁叮心头一跳,顿知缘由:“急雨是夫人的宝物,岂是凡俗乐器所能比?它的音色太好,把其他声乐压下去了,坏了这场戏!”

  这时,台下的众多人头大枣纷纷侧目看来,叫道:“戏不好,都停下!你,那个小丫头,继续弹!”

  众人如释重负,连忙各自走下戏台。

  戏台上只剩下丁叮一个人,顿时慌乱起来,只见台下一双双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静静等候她的弹奏。

  丁叮硬着头皮,手上不停,继续弹奏下去。

  她学过的曲儿不多,只会几首,于是便从《塞上曲》开始弹起。

  一个个人头大枣听得摇头晃脑,纷纷赞道:“凄楚,哀怨,思乡,好曲,好曲!”

  有人头大枣道:“就是此女有些心不在焉,心里想着其他事。”

  “再胡思乱想,便拧掉她的脑袋!”

  丁叮闻言,急忙抛下杂念,继续弹奏下去。

  陈实很快便画好十几张符箓,楼上的戏子纷纷冲下来,顾不得卸妆,也不要各种物件儿,纷纷向外冲去,道:“三合村,再也不来了!”

  陈实看到这些戏子头顶的帽子,微微一怔,这些人头顶戴着的帽子并非唱戏的冠,而是与村民一模一样的黑帽。

  戏子们很快跑的一干二净。

  陈实快步来到门前,将黑色帘布掀开一条缝,向外张望。

  青衣秀士焦急道:“陈符师,你还在等什么?还不赶紧诛杀邪祟?”

  陈实四下巡视,道:“我在找干娘的神相。”

  青衣秀士微微一怔:“什么是神相?”

  “神相是由不凡之力凝聚而成,承载干娘的法力和灵性。”

  陈实继续搜寻神相的藏身地,随口道,“三合村的干娘已经变成了祟,实力极强,若是能找到她的神相,我解决掉她就极为简单了。”

  他的眼睛极为奇特,能够看到鬼神,还能看到常人所看不到的世界。

  他四下搜寻,没有寻到这株枣树的相,只能看到枣树周围黑气滚滚,魔性越来越重,心中有些疑惑。

  他的小庙只能收没有肉身的灵、神相,肉身无法收入小庙中,所以寻到这只树祟的神相,是解决这只祟最简单的办法。

  陈实观察片刻,台上只剩下丁叮一人,塞上曲也到了尾声,这女孩儿不敢停,当即弹奏十面埋伏。

  只是这首曲子便要困难很多,而她弹的有些生疏。

  台下传来喝倒彩的声音,还有嘘声。

  有人头大枣叫道:“弹得不好!下去!下去!”

  丁叮心中更加慌乱,弹错的更多,于是台下的起哄声更多,只怕要不了多久小丫鬟便会被枣树摘了脑袋,然后她的脑袋就会成为台下看戏的人头大枣之一!

  “等不得了!”

  陈实将晾干的符箓收起,便要上楼准备营救丁叮,突然一个念头再度从脑海中闪过:“香火之气锐减,导致三合村的干娘压制不住月光的邪性,变成了祟。可是,三合村的香火之气明明如此鼎盛,为何干娘会压制不住邪性?”

  他即将登台,想到这里停下脚步,踟蹰不前。

  这个村,遍地都是香火,在死亡的威胁下,村民们一定无比虔诚,香火之气更盛!

  青衣秀士催促道:“陈符师,快去杀了那邪祟!台上的小姑娘要坚持不住了!”

  台下传来一片唏嘘声,许许多多人头大枣起哄般叫道:“下去!下去!”

  “摘了她的脑袋,让她和我们一起看戏!”

  这时,木车下又传来吱扭吱扭的声音,陈实心中微动,喝道:“黑锅,车下面!”

  黑锅嗖的一下窜到车下,车下的东西逃避不及,被狗子一口咬住!

  陈实快步来到跟前,只见黑锅叼着一颗脑袋从车底走出来。

  那颗脑袋是个老汉的面孔,脸上很多皱纹,头顶却戴着个不伦不类的黑色高帽。

  老汉脑袋的脖子下,长着手掌一样的东西,有两只,长着十根类似指头的腿脚,还在不断的舞动,扣黑锅的眼睛鼻子。

  这东西爬行速度一定飞快!

  适才他们进村时,听到的吱扭吱扭的声音,应该就是这东西钻到木车底下,啃咬车轴!

  “一只邪祟!”

  陈实惊讶,抓住这只另类的邪祟,仔细打量。

  那老汉脑袋被他抓住,便张开嘴巴,撕咬他的手掌,陈实气血灌注手掌,将老汉的牙齿震碎。

  “爷爷没有跟我提起过这种邪祟,难道是一种新的邪祟?不对,不对!这种头颅……枣树摘下的脑袋……”

  陈实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枣树真的是在杀人吗?

  这个干娘是在杀人,还是在诛邪?

  “陈符师,台上的小姑娘和干娘打起来了!”

  青衣秀士来到楼梯口,探头向外张望,焦急道,“你还不上去?”

  台上,丁叮怀抱琵琶,脚踏奇异的步法,琵琶声急促尖锐,杀气腾腾,空中一根根向她卷来的枣梗纷纷断去!

  急雨琵琶威力非凡,琵琶声起,便有无形剑气射出,哪怕侵袭而来的枝条极多,也一并斩断!

  枣树上一颗颗脑袋相继飞起,黑气弥漫,向台上喷去,丁叮邪气入脑,险些栽倒下来,急忙稳住身形,脑后神光灿灿,神龛神胎浮现,神胎张口吐出一粒金丹,光芒四射,将黑气逼退。

  黑气如有意识,疯狂涌来,却一次又一次被金丹光辉逼退。

  渐渐的,金丹光芒大损,变得黯淡下来,却是邪气污染,让金丹的威力大不如从前。

  丁叮也变得浑浑噩噩,有邪化的趋势。

  “小姑娘要变成邪祟了!”青衣秀士焦急道。

  陈实没有去营救丁叮,推开戏楼的门,拎着那只脑袋向外走去,道:“我终于想明白了,这个村里明明有这么多人,为何干娘还是会化作祟。”

  他手中的一张张符箓飞起,向四面八方飞去。

  戏台上,丁叮磕磕绊绊的弹奏十面埋伏,然而琵琶声咽,杀气不振。

  “因为这个村里的人,早已不是人了。”

  陈实摘下老汉脑袋头顶的帽子,帽子揭开,但见帽子里的脑袋却是空的,脑壳被掀开,脑袋里住着一只有着很多节肢的小虫儿,吃光了那老汉的脑子,坐在那里,仰头看着他。

  他细细打量,这种虫子,很像牵丝虫,其肚皮下的纹理,类似符箓的结构。

  青衣秀士从戏楼中走出,惊讶道:“这人的脑袋里为何住着只虫子?”

  陈实看向村庄里的其他村民,道:“不止这个老汉的脑袋里住着虫子,其他人的脑袋里,只怕也住着虫子。三合村里的人,恐怕都被污染了。此地香火如此鼎盛,但三合村的干娘却抵抗不了月光中的邪性,变成了祟,是因为这些香火之气她无法吸收。因为村庄里的人,已经不再是她的儿女,而是邪祟。邪祟的香火,她怎么能吸收呢?”

  青衣秀士来到他的身边,疑惑的看向陈实手中的老汉脑袋,道:“你是说,干娘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变成邪祟的?我们村那些戴着帽子的人,其实都变成了邪祟,被这种虫子寄生?”

  陈实点头:“干娘变成了祟,但依旧保留着一部分从前的意识,想着要守护村庄,因此会杀掉那些被寄生的村民。其实也不算杀掉,因为那些村民早就死了。”

  他默默站在那里,整个村子,其实已经没有活人了。

  唯一存活的,是疯掉的枣树干娘。

  枣树干娘纵有神力,却还是没能发现这种新型的邪祟,以至于没能保护自己的子民。

  空中,一张张驱邪符和五岳镇宅符来到三合村的四面八方,金光闪烁,符纸凌空燃烧。

  待到符纸烧尽,空中只剩下金光灿灿的符箓图案,仿佛印在空中一般!

  三合村中,不知多少村民发出尖锐的叫喊声,从各自房屋里冲出来,呐喊着向陈实冲来。

  冲在最前面的,便是刚才登上戏台的戏班子。

  他们叫嚷着,头上的黑帽歪歪斜斜,显然也被邪祟污染!

  “啪!”

  一人头顶的帽子炸开,身体倒了下去。

  “啪啪啪!”

  不断有人倒下,顷刻间三合村的各条街道上,横七竖八倒下的都是尸体。

  同一时间,一座座五岳真形图闪烁着光芒,向枣树镇压下来,轰隆隆的巨响震耳欲聋,眨眼间这株祟化的枣树便被压得摧折,黑气被炼化一空!

  戏台上,丁叮已经油尽灯枯,正在闭目等死,短暂的光芒迸发之后,她睁开眼睛,只见遍地尸体,祟化的枣树也被夷为平地!

  这就是符师的力量?

  丁叮双腿有些颤抖,从戏台上跳下来,险些摔倒。

  陈实抬起手掌,袖筒中滑出一张风符,飘飘荡荡飞上空中,清风徐来,弥漫在三合村上空的青色烟气渐渐散去,风儿吹动少年发髻上的红绸带。

  阳光从上空洒落下来,驱散这个村庄的邪氛。

  青衣秀士面带悲色,黯然神伤道:“没想到他们都死了,整个村子,只有我存活下来……”

  陈实转过身来,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青衣秀士连忙道:“我头上没有戴帽子!我没有被寄生!我还是活人!”

  陈实笑道:“你自然是活人。我乾阳山的牵丝虫,也是你放的罢?”

  青衣秀士微微一怔,疑惑道:“什么牵丝虫?”

  陈实拍了拍手,黑锅叼着纸笔走过来,陈实持笔,画出牵丝虫身上的符箓结构,道:“阁下是否有些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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