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道于天 第43节

  顾濯笑了起来,说道:“主要是因为我习惯了这样做事,以及……”

  林挽衣好奇问道:“以及什么?”

  顾濯诚实说道:“因为和你吃这顿饭吃太晚,要是坐马车绕湖一圈赴宴,等我们赶到的时候他们应该吃得差不多了。”

  林挽衣有些恼了,偏过头望向他,嫣然一笑问道:“所以这都怪我咯?”

  顾濯不说话了,他总不至于白痴到在朋友生气的时候火上浇油。

  ……

  ……

  宴席上近乎所有人都在看着那一叶轻舟,自然也把林挽衣的笑意嫣然看在了眼里,没有错漏分毫。

  场间没有哗然声,只不过许多人的心中难免都生出了些遗憾。

  数日前那场血案的真正缘起,对那些有心打听的人而言,其中的来龙去脉本就称不上隐秘,因此许多人都知道了林挽衣这个名字。

  林挽衣在那天留给人们的印象真的很好,家世显赫之余隐有深不可测的意思,容颜清美身段却不曾随之而清瘦,修行天赋更是无需多言,早在望京负有盛名。

  这一次巡天司公布的榜单,她更是高悬二百余人之上,入座第十一。

  如果不是顾濯莫名其妙占了个地儿,林挽衣理应是那个第十。

  像她这样未曾订婚,身份容颜境界皆上上之选的少女,理所当然成为许多人梦寐以求的追求目标。

  哪怕众所周知她和顾濯的关系已经不一般,但人之常情就是痴心妄想,只要不是切切实实地发生在眼前,总爱自欺欺人。

  幸运的是,那些痴心妄想都已经随着今夜二人并肩乘舟而至彻底破灭了。

  “真是让人羡慕啊。”

  林浅水在心中默默念着这句话,朝轻舟上的两人轻轻点头致意,笑意淡淡。

  ……

  ……

  弃舟,上岸,踏过如茵青草,行至席间入座。

  没有人对顾濯和林挽衣说请出示请柬,又或是以各种方式将两人拒在宴席之外,就连视顾濯为仇敌的宋景纶都维持住了自己的风度。

  小和尚招呼着两人在旁边坐下,接着十分娴熟与顾濯搭起话来,叨叨着先前又发生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林挽衣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们,心想你俩原来没仇吗?

  在她想来,先前无垢僧那六个字不仅是阴阳怪气,更是直言讽刺两人乘舟而至,刻意与其他人形成明显区别,着实太过装腔作势。

  如今两人这分外熟络的样子,多少让她来得难以接受。

  更重要的是,她一直以为顾濯只有自己一个朋友。

  结果……却是她只有顾濯这一个朋友。

  下一刻,林挽衣不动声色望向场间众人,发现因此而吃惊的不只有她一个,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动作自然地举杯饮了一口茶水。

  湖畔夜风清凉,以特殊手段孤悬空中的灯笼洒落光明,照亮了那些正值青春年华的面孔,画面看上去甚至有几分温馨的感觉。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暂时的假象,今夜这场宴席不可能如此风平浪静。

  只是出乎很多人意料的是,当宋景纶又一次站出来,再续前言之时,顾濯依旧没有任何的表示,仿佛他只是过来蹭上一顿饭。

  出于这种不解的缘故,很多人根本没有去听宋景纶说了些什么,只隐约记得是说今年乃夏祭大年,在座的大家都是未来的国之栋梁,为让当今盛世绵延不绝,不至盛极而衰,理应同心协力,这就是今天这场宴席的真正目的所在。

  这番话引经据典,念诵时亦是感情充沛,语气抑扬顿挫到位,宋景纶显然为此准备了很长一段时间。

  可惜的是,没有谁在意。

  场间众人安静沉默着,等待今夜的真正主题。

  果不其然,宋景纶在背诵完那番话后,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自宴席起时,一直独饮的白浪行终于放下手中酒杯,目光平淡如水般扫过场间众人,只在顾濯等人身上稍微停留片刻。

  唯一让他长时间停留的人只有林挽衣。

  如此作态自然骄傲,但考虑到他天潢贵胄的出身,将来甚至有可能坐上那悬而未落的太子之位,成为整个人间最具权力的大秦皇帝陛下,在场的年轻人们完全可以接受这种骄傲,并且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骄傲。

  “难得一聚。”

  白浪行看着席间的同辈中人,忽然笑了起来,淡然说道:“饮酒作乐固然痛快,畅想未来亦然美妙,但大家终究是修行者,走在三境七阶的修行路上,值此今夜良机,理应相互映照修行所得,以免日后生憾。”

  话音落下,众人顿时知道今夜真正的戏码要来了。

  许多少年的视线纷纷落在顾濯的身上,等待着他给出回应。

  场间不断有人站起身来。

  众人下意识望过去,发现每一个站起来的人,在巡天司那份榜单上的排名都极为靠前,其中甚至有两位踏入了前十。

  紧接着,这十余人的目光纷纷落在顾濯所在的位置,意思十分显然。

  很多人看着这一幕画面,不禁皱起了眉头,心想这阵势固然不小,但不见得能是顾濯的对手,除非直接丢下脸皮进行车轮战,才有机会可言。

  还有些人则是觉得,这应该是针对顾濯的试探,看能不能把他的底牌逼出来,为夏祭中的相遇提前做准备。

  林挽衣对此毫不担心。

  小和尚则是好奇。

  顾濯神色不变,散发出来的气息却冷了些。

  这些人的目光没有真正落到他的身上。

  下一刻,一连串让众人神色诧异的话语在席间响起。

  就连这场宴席的主人宋景纶都为之错愕不已。

  “在下久闻林姑娘之盛名,还请赐教。”

  “据说林姑娘在望京一连四十余胜,着实令人心向神往,敢请教。”

  “林姑娘不入书院道院禅院,不得名师指点,仍被巡天司位列十一,如此天资着实让人钦佩,望指点。”

  相同的话语不断响起,徘徊在场间诸人的耳朵里,迟迟不愿散开。

  湖畔一片安静。

  白浪行举杯独饮,看也不看林挽衣一眼,心想你既然是那个女人的女儿,总不至于连这场面都应付不下来,让我徒然失望,擅自期待。

  是的,他之所以答应宋景纶参加今夜这场宴席,只为亲眼看看林挽衣,仅此而已。

  至于顾濯?

  他从未把此人真正放在心上,再如何天纵奇才也罢,终究只是一个少年天才,与林挽衣相比不值一提。

  更不要说与贵为皇子的他相提并论。

  有个事情很好奇,道门的人原来不能穿白衣的吗?

  昨天在本章说发言的那位书友要是看到了,方便给我科普一下吗!十分感谢。

第60章 风波恶

  同一个夜,神都皇城深处。

  今夜月色不错,娘娘在处理完公务后,久违地起了散步的心思,以此闲养心神,好让无穷无尽的天下繁忙事不至于压垮看似瘦弱的双肩。

  皇帝陛下并不在场,于是她的身后仅有那几位公公。

  曹公公得知了一个消息,低声说道:“三殿下今夜也去了那场宴会。”

  娘娘稍作回忆,想起话中所提之宴会是什么,淡然说道:“浪行因为他母亲的事情一直不喜欢我,今夜去参加那宴会,无非就是为了挽衣。”

  没有人敢贸然接下这句话,因为话里还涉及到一桩无人敢言的旧事。

  ——即白浪行为什么会在五年前忽然离开神都,把那锦衣玉食和荣华富贵尽数抛下,隐姓埋名去到风雪连天的荒原,与异国异族进行厮杀,以此锻炼心智,磨炼境界。

  寻常世人只以为是这位皇子殿下有远大志向,唯有极少数人才知道是因为他对那位愈发受宠的娘娘抱有极大的意见,才会做出远离神都的决定。

  那位娘娘当然就是现在这位即将成为皇后的娘娘。

  娘娘从未对此事流露过半点不喜,宫里很多人都以为这是她城府极深。

  唯有屈指可数的几人才知道她是根本不在乎。

  “以林小姐现在的境界,恐怕今夜很难应付得过来……”

  曹公公有些担心,犹豫片刻后,小意问道:“需不需要我去做些什么?”

  “一场年轻人之间的小打小闹罢了。”

  娘娘的嘴角微微翘起,脸上多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随意说道:“她是我的女儿,如果连这种小事都应付不过来,倒不如早些回去望京嫁人生子。”

  曹公公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他心中忽然生出了许多寒意,心想长街血案发生的那天要是您没有被直接骂到,是不是就会当做无事发生?

  ……

  ……

  过去之事可知而不可控,未来之事可控却不可知。

  坐在白马湖畔的少年天才们,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今夜的风波要落在顾濯身上,故而没有谁想到最终是林挽衣落入这等局面中。

  场间一片安静。

  宋景纶醒过神来,目光飞快地打量了一遍那些站出来的同辈,脸色终于无法维持住平静,心想这些人连我都不好对付,林挽衣怎么可能赢得下来?

  更重要的是,这些人分明清楚林挽衣的身份不同寻常,还是如此坚决地站了出来,代表他们的背后定然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支持。

  只需简单想上一想,此间有资格这样做的人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这个连宋景纶都能猜到的答案,在场自然也有许多人能够猜到,于是湖畔的气氛越发沉默,越发诡异。

  然而在场终究还是有人无所谓那权势的。

  无垢僧皱起眉头,说道:“这也太奇怪了吧。”

  “哪有这样子挑战的?”

  小和尚的目光扫过那十几个人,叹了口气,意有所指道:“好好一桩事情,弄得跟我早起去赶集似的,真是有够莫名其妙的。”

  这句话讥讽的很是直接,可以说是指着这群人的鼻子,说他们赶着去给某位权贵当狗了。

  听到这句话,数人神色骤变,变得很不好看。

  换做别人开这个口,他们接下来必然要开口挑战,奈何说话的人偏偏是无垢僧,这位被誉为当世佛子的禅宗瑰宝,这些人只能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就在这时,一道轻柔如乐的声音响了起来。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小和尚你被禅宗大德赐名无垢,但入世修行为的就是以红尘搓洗己身,像这样的话还是太超凡脱俗了些。”

  谁也没有想到,那位始终安静的道门天女竟会在这时突然开口,与无垢僧争锋相对。

  无垢僧神色微沉,说道:“我有名字。”

  他一直不喜欢被人喊小和尚,因为他长得确实不怎么高。

  神景天女微微一笑,看着他说道:“连说两个无垢,听着着实有些不顺口,便喊你小和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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