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钟后,小和尚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不礼貌,连忙闭上了嘴巴,满怀歉意地尬笑了两声。
“你好,小僧名为无垢。”
“顾濯。”
两人没有握手,简单点头致意了一下,便算是认识了。
“诶,原来你是顾濯啊!难怪我刚远远地看过来就觉得你非同寻常,连发愁也发得不同凡响,还想着到底会是什么人。”
小和尚微仰起头,向顾濯竖起一根大拇指,认真赞美道:“顾公子果然非常人,换做别的人听我这么念叨,早就直接溜走了。”
顾濯微微摇头,表示不在意,说道:“主要是好奇你到底能唠叨多久。”
小和尚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说道:“那你好奇完了吗?”
顾濯沉默了会儿,心想这话的言外之意,是还要再继续聊下去?
一念及此,他看着小和尚的眼睛,神情真挚说道:“我觉得有一门功法很适合你。”
“什么功法?”
“闭口禅。”
无垢僧闻言,眼神瞬间明亮,说道:“之前也有一位前辈高人和我说过这话,劝我去修闭口禅……”
“咦,这话就绕回来了,我跟你说,我之前为什么和你一样的烦心。“
小和尚叨叨絮絮道:“我烦就烦在夏祭之后该去哪座寺里修行,主要是元垢寺慈航寺悬空寺明庆寺和好多寺庙里的前辈都教过我,希望我能入门修行,这一来一去,我是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边走了。”
话里提及的那些寺庙,每一座寺在当今人间都有着极其崇高的名望,其中甚至还有禅宗祖庭的存在。
简而言之,如今禅宗的半壁江山都在无垢僧这句话里了——另外半壁是以长乐庵为首的佛门女子修行地。
顾濯看着小和尚,提醒说道:“别人听着这话,只会以为你在炫耀。”
小和尚似乎遭受过类似的事情,无奈地叹了口气。
紧接着,他却踮起脚尖拍了拍顾濯的肩膀,神色格外怅然,叹道:“所以像我这样的烦恼,唯有和你这样的天才分享,寻常人根本无法理解,只会觉得我在刻意炫耀。”
顾濯懒得接话。
小和尚好奇问道:“我在烦什么已经说过了,那你呢?”
顾濯看着还在垫脚尖的无垢僧,干脆在岸边郁郁青草上坐了下来,面朝渭水,静观垂柳。
“有近烦,亦有远忧。”他说道。
小和尚跟着坐下,想了想,又特意坐远了一些,问道:“近的是名声?”
顾濯摇头说道:“不是。”
话是实话,近些天来的名声虽然麻烦,但还不值得他为之烦心。
小和尚有些好奇,说道:“那是什么?”
顾濯平静说道:“得了夏祭头名后该如何做。”
小和尚愣了愣,心想这话里的味道自己怎么有点儿耳熟,沉思片刻后说道:“那到时候的确有很多事情要做,你烦也是应该的。”
顾濯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已经回答了问题。
至于他此刻所言……依然是真话。
夏祭头名将能进入白帝山。
这座与大秦帝室同姓的名山,在人世间具有极大的名气,却因山间常年云罩雾笼的缘故,鲜少有人能够看见其风光,更不要说踏上那片土地。
而世人对白帝山的印象无外乎都是帝室陵墓所在,仅此而已。
顾濯当然也没去过白帝山,但他曾经在一位朋友的口中,听到过不少关于这座名山的描述,便知道那山上有着怎样的风光。
问题在于,在时过境迁后的今天,那些话不一定还能做得了准。
这才是真正让顾濯心烦的事情。
便在这时,无垢僧的声音在他身旁响了起来。
“感觉你现在烦的事情我帮不上忙。”
小和尚沉思片刻,说道:“那要不这样吧,等夏祭的时候我多把几个人给揍出去,让你别打得那么辛苦好了。”
顾濯有些好奇,问道:“那你我相遇的时候呢?”
小和尚一脸老实说道:“要是我们遇到的比较晚,我可以直接放你过去,但要是太早就没办法了,咱俩只能好好打一架,不然有点儿说不过去,主要是我名次太低会让那些照顾过我的前辈难做。”
顾濯说道:“前者是假赛吧,这就能说得过去了?”
小和尚嘿嘿一笑,说道:“禅宗最讲缘分,到时候别人问我,我就说缘分到了,准不会有人和我辩。”
举世皆知,无垢僧为当世年轻一辈中机缘气运最盛之人。
只要他到时候真这么说了,没有谁会计较他是否故意假赛。
顾濯更不解了,说道:“但你我认识不过两刻钟,闲聊最多百余句话,何至于此?”
小和尚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诵道:“缘,妙不可言。”
顾濯说道:“换个理由。”
“你应该也明白的,像我这样的人平日里多少有些无聊,好吧,主要是因为没有同辈中人愿意听我唠叨,难得遇上你这么一个人,我当然要和你交个朋友。”
无垢僧诚实说道:“所以你把这理解为朋友费就好了。”
第48章 那一位娘娘
顾濯说道:“听着还是有些奇怪,但我觉得可以。”
小和尚点了点头,说道:“我果然没看错顾公子你,换做别的人,这时候肯定要和我虚与委蛇,矫情上好多句话,最后才装作勉为其难地接受。”
顾濯坦然说道:“主要是觉得到时候能省下不少时间,没必要拒绝。”
小和尚赞道:“公子乃真人也。”
言语间,顾濯收回视线,不再去看那株垂柳,起身沿着渭水继续前行。
无垢僧连忙站起来,拍了拍僧袍上的雨珠,随之而行。
顾濯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小和尚不解问道:“怎么了?”
顾濯沉默片刻,说道:“因为你的烦恼和我的烦恼都已经聊过了,也都聊完了,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还要跟上来。”
小和尚恍然大悟,有些不好意思,说道:“那我其实还有很多话能聊的。”
顾濯想着尚未收下的朋友费,觉得不好直接赶人,点头说道:“聊可以聊,但我有一个要求。”
“请讲!”
“你去弄把伞回来,或者学我这样戴个斗笠,遮一下自己的脸,否则你被路人认出来后,我也不得半点清净了。”
“啊,好吧,但小僧其实觉得不撑伞,就这样在雨中沿着渭水浪行是极诗意的一件事,百年后回忆起今天,定然感慨万分,可以不顾破戒下酒一杯。”
“……要不你还是走吧,朋友费到时候记得给我就行。”
“为什么?”
“我拒绝和一个和尚留下这样的奇怪回忆。”
小和尚无言以对,二话不说去买了一顶斗笠回来,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
紧接着,他维持着与顾濯将近一丈的距离,格外认真强调道:“小僧虽然暂时没有喜欢的姑娘,但的确喜欢姑娘家,请你不要说这样的话。”
顾濯嗯了一声,提醒道:“这是破戒。”
无垢僧再次无言,沉默片刻后,说道:“我怎么感觉你说话很容易让人生气?”
顾濯想了想,确定林挽衣没有对自己做出过如此评价,摇头说道:“你的偏见。”
然后,他继续说道:“这世上很少有人不愿意和我聊天,而你刚才亲口承认,同辈中人里没有谁喜欢和你说话,两者相较,显然你对我的评价做不得准。”
无垢僧心想这话也太有道理了,但为什么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小和尚皱着眉头,就在快要想出问题所在之时,忽然听到了顾濯的声音。
“所以你还有什么要和我聊的?”
“挺多的!”
小和尚顿时抛下之前的苦思,连忙把话题给丢了出来,主要还是夏祭后的何去何从。
只不过这次他聊的不再是自己,而是顾濯。
是的,顾濯在夏祭后将进入哪个宗门。
无垢僧对此十分好奇,准备以此作为参考对象,好让自己不再那么烦恼。
然而顾濯在漫长的沉默过后,最终还是没有给出答案。
……
……
夜雨若是声烦,无非心自烦。
皇城深处,一位面相阴柔的太监在长时间的等待后,终于得以进入御书房。
他弯腰行至书案前,把一份情报递了上去,连看都不敢看那位娘娘一眼,目光只能隐约看到堆满桌上的许多奏折。
御书房很安静。
片刻后,那位娘娘看完了手中的情报,轻声说道:“挽衣最近不曾离开房门一步吗?”
“是的。”
太监低声答道:“林小姐修行得十分用心,应该是想在夏祭上一鸣惊人,就连林浅水邀请她参加神都天才们的聚会都给拒绝了。”
他顿了顿,接着又补了一句话:“但这也有可能是林小姐察觉到如今的舆论趋势才不愿参加这场聚会,生出无谓冲突。”
娘娘闻言笑了笑,笑容很是温柔,自言自语道:“性子和小时候也不见区别,还是那么个样子。”
太监自然不敢接话。
就在这时,娘娘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笑容瞬间消失无踪,问道:“与挽衣同行那个小孩子最近是怎么回事?”
这句话里问的其实是顾濯的名声。
按道理来说,以这位娘娘尊重至极的身份,根本不应该注意到这件事,奈何这事有林挽衣。
太监恭敬说道:“最初的确是望京那边的人在为顾濯造势,但事情之所以发展到现在这个境地,是因为神都这边有许多人在暗中添了一把火。”
事实便是如此。
在望京政治地位日益衰落的今天,当地的权贵们怎可能把手完全伸入神都,随意掀起如此庞大的舆论趋势?稍微想想都知道其中定有古怪。
更何况如今对顾濯的舆论已经不是单纯的吹捧,而是彻头彻尾的捧杀。
这绝非望京权贵们所愿意看到的画面。
娘娘微微挑眉,似是不喜,说道:“他近些天怎样?”
太监说道:“除去变得更加低调以外,顾濯与平日里没有任何区别,每天依旧出门闲游,神都里的风光差不多被他都看过一遍了,今日他甚至在渭水边偶遇无垢僧,随后结伴同游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