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珺看着他,认真问道:“是我被这个世界所遗忘了吗?”
顾濯安静片刻,说道:“谁知道呢?”
楚珺还想要说些什么,关于他的话。
顾濯说道:“总之,这对你而言不是一件坏事。”
……
……
伴随着这场对话的结束,风雪中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
万里层云,不见天日。
白天与黑夜的分野便不再明显,时光行走在相似的画面当中,给予两人心神更加强烈的损耗。
片刻前,顾濯再次杀死了一群荒人。
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手中的折雪慢了许多,战斗无法在转眼间结束。
满地鲜血与断肢。
一路走来,楚珺早已看惯这样的画面。
她很自然地唤起真元,掩埋这厮杀现场,然后问道:“要休息吗?”
顾濯沉思片刻后,说道:“不行。”
楚珺没有异议,在心中默然推断片刻,说道:“按照现在的速度,大概还有三天的路程。”
顾濯说道:“这是顺利的情况。”
楚珺看着他的背影,面无表情说道:“从我遇到你到现在为止,就没有过哪怕一刻钟的顺利,所以我不明白你话里指的顺利是什么。如果你说的是三百余丈的路没有被荒人袭击就算顺利,那我们还需要数百上千次这样的顺利,但你知道这是绝无可能发生的事情。”
顾濯平静说道:“你想说什么?”
楚珺问道:“为什么不以三生塔掩藏气息?非要让自己把这样的路一直重复走下去?我现在甚至觉得重伤我师叔的那个无垢境的荒人,待会儿就要出现在你的面前了。”
顾濯摇了摇头。
接着,他发现站在后方的楚珺看不到他的动作,解释说道:“还不到那个时候,”
楚珺没想到他会给出明确的答复,说道:“好。”
顾濯继续往前,问道:“有吃的吗?”
楚珺跟在他的身后,取出干粮往前抛去,说道:“聊聊天?再这样看不见尽头地走下去,哪怕我知道有一个终点的存在,坚持下去也是一件难事。”
顾濯接住干粮,低头看了一眼,说道:“也好。”
楚珺说道:“我有一个朋友。”
顾濯吃着早已冻硬的干粮,放缓脚步,静静听着。
夜风浩荡,涌入山谷后更为迅疾,有轰鸣之声。
楚珺始终维持着三丈的距离,与他不多靠近也不远离半步,说道:“我那个朋友很了不起,我很可能这辈子都赶不上他,但这并不让我绝望,因为我认为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方能激励着我前往更远的地方。”
“这也是我为什么坚持要来荒原的道理,最初我师父并不同意我的这个决定,但我认为我想要接近那个人,为自己留下一线超越的可能,那就必须要走上这一趟。”
她的声音格外平静,就像是在说与己无关的事情:“迫于无奈,我师父最终唯有同意,而他给我的唯一保命手段就是今天你所看到的。”
顾濯客观描述道:“如果不是谎言,那你这话着实过分愚蠢,除了让我认为你不存在利用价值之外,找不出半点多余的用处。”
“我很清楚。”
楚珺说道:“但你既然愿意带着我走到这里,那我便不愿让你抱有虚假的期望,你可以将这视作为一种愚蠢,但这后面理应再添上三个字。”
顾濯望向前方某处,那里是一片黑洞洞,幽深如渊。
这没有为他带来沉默,说道:“愚蠢的骄傲?”
楚珺微微一怔,没想到他竟然猜到了,认真说道:“像骄傲这种东西,一旦拥有,纵使再如何愚蠢也该骄傲下去,若是知蠢而回,那我就不再是我了。”
顾濯说道:“还是愚蠢。”
言语间,他停下了自己的脚步,折雪凭空而现。
楚珺从未见过他这般郑重,心想难道自己的推测已然成真?
这般想着,少女抢在那之前说出了最后的话。
“至少这种愚蠢可以赢得你的信任。”
顾濯没有回答。
一个荒人从黑洞洞的那头走出来。
他的左手齐腕而断,仍有鲜血从中不断滴落,表情却是那般的惬意,如醉春风。
他抬头望向顾濯,眼神里燃烧起幽绿色的火焰,微笑说道:“很高兴遇见你,我想,这理应是上苍的安排。”
第210章 生死间的传承
顾濯平静如常,眼里找不出任何的惧意,只是沉默。
在他漫长的修行岁月当中,遇见过太多的不平凡与骤变,早已习惯。
“我想和你聊聊。”
说完这句话后,荒人很自然地开始自我介绍。
与喻阳不同,他的腔调里带着相当浓重的奇怪口音,想要听清楚不是一件容易事情。
顾濯很有耐心。
重重夜色下,茫茫风雪里,时间仿佛也在此慢了脚步。
相同的画面长时间的维持着,区别唯有起伏的声音。
左手齐腕而断的荒人有着一个非同寻常的身份——大司祭。
荒原之上,无论是何种立场的荒人都承认的一个身份。
大司祭的职责在一定程度上与监正相似,上承天意,借此上苍旨意为未来做出告诫与警示,让荒人踏上一条正确的道路。
故而大司祭的身上很自然地披上一层神圣的光辉外衣,地位超然而非凡,因为他说的每一句话在荒人心中皆是上苍给予人间的旨意。
楚珺听着这些话,眼神里的情绪越发低沉。
话里的真假她不关心,那是荒人的事情,她所在乎的是另外一件事——自在道人的生死。
孤山崖畔之上,正是这位大司祭要来杀死她和自在道人,后者不得已让她提前离开,因此她根本不知道那场战斗的结果……
楚珺低下头,不再去想。
此时此刻,大司祭眼中唯有顾濯。
他仍旧在说着自己的话,语气越发温和慈祥,如施仙乐。
“每一个人类的身上都背负着罪孽,只在于多或少。”
“你可曾反思过,你为何这一路走来不得半点安宁和平静,就像是在与整个世界渐行渐远?”
“你可有想过,我为何这般确凿地站在这里等待你的到来,这是命运在给予你回头的可能。”
“而这一切,都是上苍的旨意。”
大司祭看着顾濯,认真说道:“你的安排不在过去,不在未来,就在此间。”
顾濯轻声问道:“死在此间?”
大司祭仰起头,伸开双手。
他的神情越发来得虔诚,眼眶里的那团火焰燃烧得更为凶猛,苍老的声音随之而嘶哑:“这就是上苍给予你的最后也是唯一的归宿。”
顾濯想了想,问道:“上苍的旨意从何而来?”
大司祭听到这句话后,缓缓地跪了下来,右手落在冰冷的雪地上,双眼早已提前闭上。
片刻之后,从他身上流露出来的气息渐散渐无,就像是把所拥有过的事物近乎返还于这方天地,如此让身心神魂与那上苍不断靠近,甚至融为一体。
伴随着他的额头与大地相遇,一道空明的声音不知从何而来,响彻此间。
“自天意,从人心。”
顾濯闭上眼睛,让掩之不住的疲倦消失,漠然说道:“不是我意,更非我心。”
话音未落,一道流光便已突兀出现在幽暗的山谷当中。
锵的一声轻响。
折雪出现在那位大司祭的身前咫尺,直接刺了过去!
此时大司祭仍旧跪拜在地上,身心神魂尽数供奉上苍,气息之寻常与普通人毫无区别可言。
眼见就要血溅当场的一刻,整座山谷忽然间变得明亮了起来,那不是飞剑一闪而过带来的刺眼光芒,而是焚烧目之所及一切事物的恐怖火焰!
那是以大司祭为中心轰然迸发出来的焰浪!
折雪和这幽绿色的恐怖火焰正面相遇,与大司祭相差仅剩咫尺的剑锋,竟是在这一刻硬生生地被焰浪逼着往后退去,再也无法前进一丝一毫。
这是何等强大的力量?
熊熊烈焰中,大司祭重新站起身来。
他的神情依旧是怜悯的,眼神始终是慈祥的,不曾因为死亡与自己只剩咫尺而愤怒。
他伸出剩下的右手,随着他的指尖所过,空间因幽绿火焰燃烧而发生肉眼可见的扭曲变形。
下一刻,指尖落在折雪剑锋之上,轻轻叩落。
一声轻响。
折雪却像是骤然遭受到如山般的沉重压力,剑身随之而产生弯曲,流露出来的不堪重负的悲鸣之声。
轰!
雷鸣般的轰隆声后发而至,折雪终于无法承受这种力量,砸落在积雪之上,砸起千层浪。
雪浪尚未来得及落下,幽火便已汹涌排空拍去,把前方的每一粒雪花焚烧殆尽,连白烟都未能升起,卷向位于远处顾濯。
折雪被砸落在地,身前再无任何事物阻拦。
楚珺站在顾濯的身后,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画面,忽然想起一句话。
——潮来天地青。
只不过此刻这浪潮,不是水,而是火。
顾濯眼神沉静。
他眼帘微垂,让这谈不上刺眼的幽绿色被拒之门外,握剑。
且慢连带剑鞘,被他伫立在身前,仿佛城墙。
焰浪到来,继而被一分为二。
没有任何的声音响起。
无数年间积雪都已被融化,掩藏在下方的岩石被暴露在幽火之前正在变软,想来很快就会被融化成为汁液,泥土被烧至坚硬继而龟裂,就像是干涸不知多年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