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道于天 第228节

  世间所谓的大事,似乎从来如此。

  ……

  ……

  “我该走了。”

  顾濯说道。

  他的视线不曾落在三生塔上,对众人说道:“你们要尝试着把我留在这里吗?连带着这座塔。”

  这句话很直接,彷如剑锋,刺破最外面的那层皮袍。

  没人回应。

  喻阳笑了起来,说道:“您想多了,买卖不在仁义在,又怎会对你动手呢?”

  顾濯说道:“是吗?”

  喻阳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如果我习惯翻脸不认人,又如何能取信他们,让他们冒着这天大的风险来到这里呢?”

  听着这话,顾濯便也笑了,说道:“很有道理,不过我觉得还有一个道理。”

  喻阳似是好奇问道:“什么道理?”

  “像信用这种东西……”

  顾濯笑着说道:“本身就是拿来用的。”

  喻阳说道:“很遗憾。”

  顾濯说道:“世事总是如此。”

  话音未落之时,变故已然发生。

  然而……动手的却不是喻阳。

  更不是那颗正在跳动着的巨石,以羽化之境向顾濯倾轧而至,不给任何机会地夺走他的性命,让整件事情结束在瞬息之间。

  此时与此刻,对顾濯动手的人是楚珺以外的所有人。

  不是荒人的人。

  这一切没有任何的征兆,是真正的突如其来。

  一道冰冷的剑光出现在山腹之中,照亮周遭岩浆,灿烂一片。

  道法的气息如丝似缕渗入周遭,形成看不见的栏栅,不容逾越。

  然而,此二者皆不在第一时间到来。

  最先出现在顾濯眼角余光中的是一个拳头。

  那个拳头是如此堂皇正大,明明挥拳是为偷袭,却瞬间占据他眼前的全部视野,让他生出一种不可躲避的强烈预感。

  来自北燕的那位供奉看似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事实上他那件长袍正在微微飘荡着,身影在虚实之间不断来回转化,随时都能出现在顾濯的身旁,赶在他离去前阻止他的离去。

  这一次偷袭仿佛在事前经历过千百次的演练与排错,找不出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哪怕境界比之他们来得更高的人都有可能当场丧命,堪称完美。

  任谁来看,顾濯因此死去都是一件合理的事情。

  毕竟他唯一扭转局势的凭借——三生塔在楚珺的手中,事前为自在道人以道法所禁锢。

  哪怕三生塔果真神鬼莫测,无惧道法,湮灭神通,但……这终究是需要时间的吧?

  只要这个时间真实存在,那就行了。

  这足以杀死顾濯。

  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

  至于他们接下来的想法也很简单,以三生塔来验证荒人所言是真是假。

  若真,最好不过。

  若假,不也无所谓吗?

  总而言之,验明真假的代价不需要他们来付,这是可以被确定下来的事实。

  这就足够了。

  在顾濯和喻阳对话的时候,在那空寂无声的沉默当中,这种默契便已建立在每个人的心中。

  ——唯有楚珺一人例外。

  例外的原因很简单,不是因为她想不到或者不赞同这一点,而是她在怀疑顾濯的身份,根本没有空闲去思考这方面的问题。

  ……

  ……

  “真是无趣啊。”

  顾濯叹息说道。

  这五个字准确地落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连带着那一抹几分寂寞的怅然。

  众人起初不为所动,因为这无关对错。

  就算真要谈论对错也罢,联手诛杀天命教的教主,这无疑也是正确的。

  下一刻,他们的神情却骤然而变。

  原因很简单。

  这句话不是以神识的方式,出现在每一个人的识海当中,而是……被顾濯真实地付诸于口。

  如此慢斯条理的五个字,为何能比拳头、飞剑、道法以及那位北燕国君供奉的遁法来得更快?

  谁都能意识到这其中存在着问题。

  仿佛有人神情悠然,以从容不迫之腔调与他们说了两个字。

  ——且慢。

  那么。

  且慢就来了。

  ……

  ……

  荒原之外,人间之中。

  易水为浓雾所笼罩,终年不见阳光,凄冷而阴湿。

  时值秋意渐浓时,雾中江心岛更是冰冷,很是适合冬眠。

  事实上。

  坐在轮椅上的那位老者,平日里最爱做的就是睡懒觉,闭眼不理世间事。

  他和寻常的老人不同,很是古怪地不喜欢晒太阳。

  故而。

  当他察觉到遥远它方传来的消息,让他不得不睁开双眼,在所难免地叹息了一声,声音里满是嫌弃。

  如何能不嫌弃?

  连这种小事都需要他出手。

  一念及此,老者却又莫名地高兴起来,心想原来你也有今天啊。

  故人重逢固然值得愉快。

  比这更值得愉快的事情……或许就是让他有这么一次骄傲炫耀上一辈子的机会了。

  于是。

  王祭神思悠悠,抬头望向天空,以古怪腔调道出了那两个字:“且慢~”

  话音未落,已有风起。

  易水百年不散之浓雾骤然消散无踪。

  连带着消失的还有天上层云。

  两岸数十里无限风光就这样出现在阳光下,出现在人们的目光里。

  无论是行走在青石板路上的剑修,还是青楼里头假寐的姑娘,还是生活在这里每一个普通人都在这一刻抬头望向天空。

  直至阳光刺痛双眼,让泪水无法控制地流淌出来,人们才是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绝非虚假。

  一道微渺而笔直的线条出现在湛蓝的天空里,直抵世界的尽头。

  那是剑意留下的痕迹。

  无始,亦无终。

  是故,世人称之为无限意。

  ……

  ……

  荒原深处,那座孤山之内。

  时间于此刻凝滞不前。

  顾濯抬起手,压了一下斗笠,没好气说道:“你再来慢一些,是想准备过来给我收尸吗?”

  不知何时,他的身旁多了一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懒懒散散地站着。

  站没站姿,神情轻挑。

  就像是他的语气。

  “那你不是还没死吗?”

  顾濯懒得争吵,翻了个白眼,说道:“算了。”

  言语间,他在停滞静止的时间中取出一把剑。

  年轻人伸手,握住那把名震天下的旧剑,仍旧不忘自我辩解。

  “你得考虑一下我就是个残废,这辈子都没走过几次路,临时赶过来给你救场很不容易地好不好?”

  “我要是你,我现在嘴里肯定都是谢谢,绝对说不出第二个字!”

第207章 道主之死

  顾濯不愿理会。

  然而似这般喋喋不休的唠叨话,从来都不需要被理会,只要说话那人不烦就好。

  “没事,不谢也没关系,反正我知道你到底是怎么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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