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所谓的大事,似乎从来如此。
……
……
“我该走了。”
顾濯说道。
他的视线不曾落在三生塔上,对众人说道:“你们要尝试着把我留在这里吗?连带着这座塔。”
这句话很直接,彷如剑锋,刺破最外面的那层皮袍。
没人回应。
喻阳笑了起来,说道:“您想多了,买卖不在仁义在,又怎会对你动手呢?”
顾濯说道:“是吗?”
喻阳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如果我习惯翻脸不认人,又如何能取信他们,让他们冒着这天大的风险来到这里呢?”
听着这话,顾濯便也笑了,说道:“很有道理,不过我觉得还有一个道理。”
喻阳似是好奇问道:“什么道理?”
“像信用这种东西……”
顾濯笑着说道:“本身就是拿来用的。”
喻阳说道:“很遗憾。”
顾濯说道:“世事总是如此。”
话音未落之时,变故已然发生。
然而……动手的却不是喻阳。
更不是那颗正在跳动着的巨石,以羽化之境向顾濯倾轧而至,不给任何机会地夺走他的性命,让整件事情结束在瞬息之间。
此时与此刻,对顾濯动手的人是楚珺以外的所有人。
不是荒人的人。
这一切没有任何的征兆,是真正的突如其来。
一道冰冷的剑光出现在山腹之中,照亮周遭岩浆,灿烂一片。
道法的气息如丝似缕渗入周遭,形成看不见的栏栅,不容逾越。
然而,此二者皆不在第一时间到来。
最先出现在顾濯眼角余光中的是一个拳头。
那个拳头是如此堂皇正大,明明挥拳是为偷袭,却瞬间占据他眼前的全部视野,让他生出一种不可躲避的强烈预感。
来自北燕的那位供奉看似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事实上他那件长袍正在微微飘荡着,身影在虚实之间不断来回转化,随时都能出现在顾濯的身旁,赶在他离去前阻止他的离去。
这一次偷袭仿佛在事前经历过千百次的演练与排错,找不出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哪怕境界比之他们来得更高的人都有可能当场丧命,堪称完美。
任谁来看,顾濯因此死去都是一件合理的事情。
毕竟他唯一扭转局势的凭借——三生塔在楚珺的手中,事前为自在道人以道法所禁锢。
哪怕三生塔果真神鬼莫测,无惧道法,湮灭神通,但……这终究是需要时间的吧?
只要这个时间真实存在,那就行了。
这足以杀死顾濯。
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
至于他们接下来的想法也很简单,以三生塔来验证荒人所言是真是假。
若真,最好不过。
若假,不也无所谓吗?
总而言之,验明真假的代价不需要他们来付,这是可以被确定下来的事实。
这就足够了。
在顾濯和喻阳对话的时候,在那空寂无声的沉默当中,这种默契便已建立在每个人的心中。
——唯有楚珺一人例外。
例外的原因很简单,不是因为她想不到或者不赞同这一点,而是她在怀疑顾濯的身份,根本没有空闲去思考这方面的问题。
……
……
“真是无趣啊。”
顾濯叹息说道。
这五个字准确地落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连带着那一抹几分寂寞的怅然。
众人起初不为所动,因为这无关对错。
就算真要谈论对错也罢,联手诛杀天命教的教主,这无疑也是正确的。
下一刻,他们的神情却骤然而变。
原因很简单。
这句话不是以神识的方式,出现在每一个人的识海当中,而是……被顾濯真实地付诸于口。
如此慢斯条理的五个字,为何能比拳头、飞剑、道法以及那位北燕国君供奉的遁法来得更快?
谁都能意识到这其中存在着问题。
仿佛有人神情悠然,以从容不迫之腔调与他们说了两个字。
——且慢。
那么。
且慢就来了。
……
……
荒原之外,人间之中。
易水为浓雾所笼罩,终年不见阳光,凄冷而阴湿。
时值秋意渐浓时,雾中江心岛更是冰冷,很是适合冬眠。
事实上。
坐在轮椅上的那位老者,平日里最爱做的就是睡懒觉,闭眼不理世间事。
他和寻常的老人不同,很是古怪地不喜欢晒太阳。
故而。
当他察觉到遥远它方传来的消息,让他不得不睁开双眼,在所难免地叹息了一声,声音里满是嫌弃。
如何能不嫌弃?
连这种小事都需要他出手。
一念及此,老者却又莫名地高兴起来,心想原来你也有今天啊。
故人重逢固然值得愉快。
比这更值得愉快的事情……或许就是让他有这么一次骄傲炫耀上一辈子的机会了。
于是。
王祭神思悠悠,抬头望向天空,以古怪腔调道出了那两个字:“且慢~”
话音未落,已有风起。
易水百年不散之浓雾骤然消散无踪。
连带着消失的还有天上层云。
两岸数十里无限风光就这样出现在阳光下,出现在人们的目光里。
无论是行走在青石板路上的剑修,还是青楼里头假寐的姑娘,还是生活在这里每一个普通人都在这一刻抬头望向天空。
直至阳光刺痛双眼,让泪水无法控制地流淌出来,人们才是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绝非虚假。
一道微渺而笔直的线条出现在湛蓝的天空里,直抵世界的尽头。
那是剑意留下的痕迹。
无始,亦无终。
是故,世人称之为无限意。
……
……
荒原深处,那座孤山之内。
时间于此刻凝滞不前。
顾濯抬起手,压了一下斗笠,没好气说道:“你再来慢一些,是想准备过来给我收尸吗?”
不知何时,他的身旁多了一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懒懒散散地站着。
站没站姿,神情轻挑。
就像是他的语气。
“那你不是还没死吗?”
顾濯懒得争吵,翻了个白眼,说道:“算了。”
言语间,他在停滞静止的时间中取出一把剑。
年轻人伸手,握住那把名震天下的旧剑,仍旧不忘自我辩解。
“你得考虑一下我就是个残废,这辈子都没走过几次路,临时赶过来给你救场很不容易地好不好?”
“我要是你,我现在嘴里肯定都是谢谢,绝对说不出第二个字!”
第207章 道主之死
顾濯不愿理会。
然而似这般喋喋不休的唠叨话,从来都不需要被理会,只要说话那人不烦就好。
“没事,不谢也没关系,反正我知道你到底是怎么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