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道于天 第219节

  当人们醒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暂时没有危险时,便听到了一声极尽凄厉的惨叫声——来自于赤阴教的那位嫁衣女修。

  直面折雪剑锋的她,此时的模样再是凄惨不过。

  曾经无暇的颜容焦黑成碳,而她的双眼显然也被彻底烤熟,只要再轻轻触碰上一下就会直接爆浆,就像是那名为提灯的食物。

  而她的皮肤则是被烧灼至龟裂,暴露出真实的模样,触目惊心。

  数百上千片不同的人皮被缝合在一起,最终成为了她的皮袍,这就是先前袒露出来的那些美妙的白皙。

  到了此时,这些人皮为烈火所炙烤过后,竟是散发出一种金黄色的美妙光泽。

  至于那件嫁衣所分解出去的红线,早已被这场大火烧得十不存一,凄凄惨惨戚戚地被打回原形,变成几块布条似的挂在她的身上。

  这时候的她,真的很像是遭了欺辱的一位姑娘。

  然而没有谁抱着这样的想法。

  伴随着红线的退散,火焰随之而熄灭,荒原的夜空不再明亮。

  片刻之前,那轮太阳仿佛只是人们的错觉。

  折雪不知去往何方。

  有恸哭声响起。

  “你们……”

  不知为何,那位女修的声音突兀停下,就像是有人对她说了一句话似的。

  下一刻,她带着身上痛楚嘶哑喊道:“你怎么能这样棒打鸳鸯的?!”

  听到这句话,很多人反而顿时松了口气,因为他们听得出来这声音正在不断远去。

  这显然也代表着嫁衣女修选择了离开。

  当她再次坐进那辆大红轿子,消失在漆黑夜色深处的时候,营地里的众人几乎是瞬间失去力气,跌倒在地。

  大地残存着先前的余温,给人的感觉并不舒服,但没有谁对此咒骂。

  相反,有人甚至低下头认真亲吻着被烧至干涸的泥土,就像是在亲吻着那场大火。

  篝火已然熄灭,商队首领举起新的火把,在其中寻找片刻后发现那枚星火石已经消失无踪,或许是充当了先前那场大火的燃料?

  然后他命人重新点燃篝火,盘点今夜这一场战斗带来的损失,以及尽可能地收集死者留下来的骨灰——先前那场大火焚烧营地外的一切,无论敌我双方。

  待这一切都安排妥当后,他再次去到车厢旁边,认真低声询问。

  “她还会卷土重来吗?”

  “不知道。”

  那位剑修顿了顿,说道:“但她的伤势不是十天半月就能养好的,所以你不必担心。”

  商人首领沉默片刻后,叹息了一声,说道:“那就好。”

  说完这句话,他默然低头离开,心想先前出剑的人果然不是你。

  想着那一声退钱,商队首领的神情越发复杂,只觉得其中定然别有深意,不该是自己现在理解出来的那么一个意思。

  难不成是他听错了吗?

  便在这时,一道已经变得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事情别忘了。”

  商人首领微微一怔,下意识转身回头望去。

  顾濯就坐在那里。

  商人首领有些难以置信,走到他的身前,犹豫片刻后问道:“你要退钱?”

  顾濯说道:“嗯。”

  话至此处,商人首领再无半点怀疑,神情恭敬说道:“您还有别的什么要我做吗?”

  顾濯摇头说道:“照旧就行。”

  商人首领哪里还能不明白这是低调的意思,连忙准备离开。

  然而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低声问道:“您先前其实是有余力杀死那位赤阴教长老的,对吗?”

  顾濯轻轻点头,平静说道:“是可以杀,但我不想杀。”

  商人首领好生不解,心想斩草不除根,那岂不是在给自己找麻烦吗?

  这句话他当然没敢说出来,原因当然是他知道自己不配,于是沉默着准备离开。

  顾濯却主动给出了解释。

  “因为我没有兴趣替人斩草除根。”

  ……

  ……

  话是真话,顾濯没有骗人。

  就像那位身披嫁衣的女修一样,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

  故而他不愿棒打鸳鸯。

  他虽不喜欢禅宗,对和尚们可谓是多有偏见,但他其实很赞成僧人们的一个观点——宁拆十座庙,不拆一门亲。

  当然,这句俗话不见得是出自于和尚口中。

  想着这些事情,顾濯的心情越发不错。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营地中的某处,那个名叫贺听荷的女修身上,想着不久前此人还在和别的男子勾肩搭背,忍不住摇了摇头。

  ……

  ……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之时,商队便已再次出发。

  没有任何人抱怨,因为谁也不想再见到赤阴教的教徒,只想着赶紧走完剩下的旅程。

  商人首领没有在私下遭到询问,绝大多数人都以为昨夜那一剑来自车厢里的那位剑修。

  这让他省下了不少精力,不必思考该如何替顾濯低调隐藏身份,便开始琢磨另外一个问题——藏在商队里的那位新郎是谁。

  某些时刻,他有想过要不要询问顾濯,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万一那位新郎就是顾濯……事情未免太过尴尬。

  ……

  ……

  同一片天空。

  一驾马车孤独地行驶在荒原上,路过昨夜那片土地,停了下来。

  楚珺掀开帘布从车厢里走了出来,感知着残留在其中的气息,墨眉蹙起。

  “是赤阴教的人。”

  自在道人的声音缓缓响起:“荒原诸多邪魔外道中最为恶臭不可闻的那一个。”

  楚珺不解问道:“何以称之为最?”

  自在道人摇头说道:“一言半语之间谈不完,因为赤阴教做过太多恶心的事情,非要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赤阴教专注着玩弄神魂。”

  听着这话,楚珺更是不解,心想哪有邪道宗门不爱玩弄神魂的?

  万魂幡之类的邪物不是每个魔道宗门都擅长炼制的吗?

  ——出身自道门的天命教例外。

  自在道人猜到了她的想法,沉默片刻后,给出了更为明确的解释。

  “赤阴教为何自称为教?因为那个疯子教主在很多年以前旁观过盈虚道人与前司主那一战,然后……就此倾心了盈虚道人。”

  “为了成为盈虚道人的妻子,他不知耗费多少心思让自己有了一次偶遇的机会。”

  “那次偶遇的结果不必说,自然是遭了拒绝。”

  “从那以后,那人就开始疯了,不择手段地延续他的这段……姻缘。”

  楚珺越听越是不解,说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都是问题。”

  自在道人回想起那些隐秘的事情,再一次深刻地感受到恶心,厌恶说道:“首先,那疯子不是女子而是男人,这让他的徒子徒孙们有样学样,其次赤阴教的修行法是在自己和旁人的神魂中同时种下魔种,以此建立起一种难以抹去的魂牵梦萦般的联系,让人不知觉地靠近在一起,直至双方彻彻底底地交合在一起为止。”

  楚珺沉默了。

  自在道人从车厢里走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昨夜那一战留下的痕迹,声音冰冷至极:“交合到最后就是互相吞食对方的血肉乃至于神魂,最终留下所谓的纯粹爱意。”

  楚珺忽然问道:“这个过程当中……”

  “你猜对了。”

  自在道人冷笑说道:“每一位赤阴教徒都会全身心地爱着自己的所谓未婚夫妻,不顾危险与代价,只为了长相厮守。”

  楚珺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哪怕是同为邪魔外道的那些修行者,想来也很少有人能接受这种奇怪的纠缠。

  难怪赤阴教有此恶臭名声。

  自在道人收起笑声,往她手中递过去一顶斗笠,叮嘱说道:“清净观自然无惧此等邪魔外道,但身在荒原中能避则避,没必要徒增风波。”

  楚珺十分赞同。

  她接过斗笠,不太习惯地戴了上去。

  然后她微仰起头,目光落在空旷的北方,问道:“还有多久才能见山?”

  自在道人说道:“翌日。”

  ……

  ……

  清净观两人的翌日,是顾濯所处这商队的今天。

  傍晚时分,随着太阳的落下,群山自天边缓缓升起。

  昏黄的阳光洒落在群山的最高处,无数年来的积雪仿佛燃烧了起来,以满怀壮烈的姿态撞入每一个目睹它的人的眼中。

  当人们的视线从中艰难拔出,便会发现接天连日的山岳正在为大地洒落无穷阴影,就像是一只难以想象的恐怖巨兽,欲要把整个世界吞入腹中。

  画面蔚为壮观。

  哪怕商队里有不少人曾经来过荒原深处,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色,心神依旧为之而震撼。

  “这一趟我们要去到山下。”

  商人首领对众人说道:“但不需要入山,只不过要停留上大概七天左右的时间……”

  顾濯没有在听,因为他要去的是群山之中,那里才是真正的荒原深处。

  如今高山已在眼前,再怎么望山跑死马,想来也不会过上太多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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