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只是远远看了一眼,便已转身西行。
……
……
那座江心岛。
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睁开眼睛,仿佛老钟鸣响。
他依循着道心所向,目光落在西南的方向,眼里流露出一缕困惑。
在片刻前,有种极为陌生的熟悉感觉为他所感知到,让他醒过神来。
可惜,一切都在转瞬即逝中。
老人仰起头,望向窗外已然泛黄的树叶,心有所感道:“又一秋了啊,你也死了有百三十年了。”
……
……
又是数日,顾濯再到一座城镇,与大秦边境相距不远。
因为地理气候的缘故,每当风起之时,总有泥沙尘土扑面而至,让人苦不堪言。
故而明明都是大秦的边境重地,但这里的繁华程度与阳州城却有着天差地别。
顾濯在此地又与一位巡天司执事碰面,再次确认情报准确无误。
就在他不顾夜里骤降的气温,准备冒着仿佛冬夜的严寒前往那座古战场时……有两个人的存在为此间万物所发现,继而被他知晓。
那两个人来自于道门。
准确地说是清净观。
其中一人……就是最让无垢僧惦记着的那个好朋友——神景天女,楚珺。
剩下的那人是楚珺的师长,清净观的自在道人。
更麻烦的是,这两人来得并不光明正大,与顾濯如出一辙的低调。
如果不是顾濯对道门太过熟悉,且有万物作为他的耳目,根本就不可能发现这两人的行踪。
“我现在开始后悔了。”
顾濯面无表情,说道:“我就不该答应这事。”
月色自窗外洒落,温柔地覆在他身上,带来慰藉。
不出意外,他将会在那座古战场里看到楚珺的身影,至于清净观为什么要带一位晚辈出来与荒人碰面谈判……他现在怎么知道为什么?
他总不能在这时去与楚珺叙旧,那就不是叙旧,而是纯粹的惊吓。
“眼见为实。”
那道温柔缱绻的声音在他心中响起:“事情不一定有你想的那么糟糕。”
顾濯沉默了会儿,说道:“我前几天路过易水的时候,想着这辈子没朋友在那里修行,所以无旧可叙,结果今天我就在这里遇到一个认识的人。”
清净观与这座边境重镇有着数百里的遥远距离,又怎会闲来无事至此游玩?
“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落在他心湖的声音愈发柔和:“人世间的事情最禁不住就是胡思乱想,你越是往坏处去想,事情越是容易成为你想那般糟糕。”
顾濯摇头说道:“唯心之言。”
话虽如此,但他也没有再无意义地烦下去,闭目养神休息。
翌日,在这座城镇尚未完全醒来之前,顾濯便已起身离开,前往那座古战场。
朝阳尚未升起,天空泛着一种幽幽的蓝,人间亦然如此。
顾濯孤身行走在这片寂静的苍凉大地之上。
万物的声音不绝于耳,为他带来方圆数十里的动静,无论大小。
接下来的数日时间,他一直在重复做这件事情,以此确保一切都在掌控当中,没有丝毫的厌倦。
这本身就是一种修行。
养神至承意境界的修行。
直到第七天。
巡天司的情报最终被事实证明是正确的,但不完全正确,因为参与这次碰面的势力不只是清净观和易水,还有另外两方。
……
……
古战场地形复杂之余更是辽阔,这次见面被定在一处山丘之上,直面天光照落。
山丘不见树木,泛黄的杂草在秋风中倾倒,画面荒凉惨淡。
顾濯隔着极为遥远的距离,藏身在一株尚未凋零的树上,凭借极好的目力遥远观望。
就像他所知悉的那样,参与这场会面的势力很多,但事实上来得人不多,凑起来连十个人都不到。
与所有能想象出来的密会无任何区别,这九个人都身穿厚实的长袍,认真地掩饰着自身的容貌,哪怕对彼此的来历都心知肚明。
最先说话的是荒人。
“该给的诚意我都已经给到了,现在总该你们展现出自己的诚意了。”
后方树上,顾濯神情微异。
秋风送入他耳中的是大秦的官话,字正腔圆到无可挑剔,恐怕就连教书先生都无法说得那么标准,更不要说是他。
一个荒人是如何做到的?
对话仍在继续。
清净观的两人仍然保持沉默,开口那人来自易水。
“这还不够。”
那位剑修冷漠说道:“你知道我们到底是冒着怎样风险与你做的这笔生意,我不否认你给出来的诚意足以让我心动,但境界终究太低。”
自在道人说道:“道理正是如此。”
剩下那两方势力自然也在附和。
荒人皱起眉头,沉声说道:“但我要的不多,你们太贪心了。”
“不多?”
其中一人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毫不客气讥讽道:“你现在要买的是你和你族人的命,这还不够多吗?”
听到这句话,荒人的语气反而平淡了。
“不多,因为我们很能生,命真的不怎么值钱。”
“比起我能带给你们的东西,这要的太少了。”
他平静说道:“这是一个你们逆天改命的机会。”
楚珺望向自在道人。
后者点头。
楚珺认真说道:“逆天改命的前提首先是活着,然而当下你给出来的东西,不曾让我看到活下去这种可能的存在。”
她的声音很是怪异,与顾濯记忆中的截然不同,显然是道法影响的缘故。
山丘上一片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荒人终于给出了自己的答复。
“可以。”
他说道:“但我没有办法在这里把东西给你们,假如你们坚持下去,那就必须要北上前往荒原。”
话音落下,场间其余数人显然皱了眉头。
荒原上的局面实在太过复杂,大秦与北燕两国的边军与邪魔外道以及荒人齐聚一堂,谁也无法确保届时没有意外的发生。
与之相比起来,位于大秦境内的这座古战场固然也是险地,但至少可以避免绝大多数的意外情况出现……山丘之上的九人都是这么想的。
直到远方那株树下多出一个人。
最先让目光落在顾濯身上的是那个荒人,紧随其后是易水剑修与自在道人,往后才是另外那两方势力的代表,楚珺则是根本没有望过去。
没有任何的话语。
一道明亮剑光破空而起,瞬间跨越数百丈的距离,直至顾濯身前。
这一剑毫无疑问到了无垢境界的水准,寻常归一境的修行者面对此剑或许能活,但重伤是必然的结果。
就在那位剑修随意收回视线,准备继续这场谈话的时候,忽然发现飞剑与自身神魂的联系在骤然间被截断,心神不由剧烈震荡。
一口鲜血涌上他的咽喉,让他的脸色几度苍白,最终强行吞了回去。
不等他霍然转头再次望向那头,已有惊呼声落入他的耳中,都是难以置信。
“消磨万法,灭绝真元,禁一切神通手段?”
“这是三生塔!”
“怎会出现在这里的?”
“那人是谁?”
荒人听着这些声音,凝目注视着仍在远方树下的那个年轻人,只见他并指夹住那把神异尽散的飞剑,如若手握废铁一般。
三生塔静静悬停在顾濯的身旁,没有散发出任何光芒。
在荒人的眼中,三生塔明明看上去普通到极点,却又给人一种如视轮回的神秘莫测之感,久看甚至给他带来一种神识紊乱的不适。
一道无奈的叹息声响起。
来自顾濯唇间。
“何至于见面就拔剑杀人。”
他似是无奈说道:“我们能在这种鬼地方都遇见,难道不是一种天大的缘分吗?”
无人理会。
最为年轻的楚珺微微低头,借着斗篷的遮掩翻了个白眼,心想谁信这是缘分谁白痴。
顾濯也不尴尬,抬头望向山丘上的那九人,随手把那飞剑扔了回去。
伴随着剑锋没入土地,他隔着斗笠微微一笑,诚恳说道:“既然这么有缘,要不也让我听听你们到底在做什么生意?”
还是没人说话。
顾濯不禁有些好奇,认真问道:“你们不是都认出了这是三生塔吗?为什么还不搭理我?”
长时间的安静。
就在顾濯以为自己得不到回答的时候,那位剑修终于开口了。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