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为他让开一条道路。
门外,暮雨已然停歇。
落日不见,应是沉山去。
层云正在消散,天空泛着极深沉的蓝,幽清,孤冷。
整座望京亦然如此,沉静,死寂。
忽有风起。
这风,好怒!
顾濯的衣袂随之而起,头发被吹得纷乱,都在笔直地指向前方,猎猎作响。
就像是风中的旌旗。
于是他迈步往前。
……
……
酒楼雅间里。
德秋思沉默不语。
在裴今歌的温声转述之下,他已经知晓这杀局的最终结局。
这时候的他就像是不久前的金灿灿,满桌珍馐在前,无半点举箸动筷的心思。
裴今歌敛去笑意。
“我等的是这一刻。”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德秋思,问道:“你呢?”
第180章 借刀
德秋思忽然笑了起来,状似洒脱,很是感慨说道:“不愧是裴姨您,果真妙算如神,就连这种局面也能推断得一清二楚,分厘不差。”
“更让我出乎意料的是,您对顾濯的认知似乎……比司里知道的还要更多?”
他叹息说道:“要是今天我办这事儿之前能先请教请教您,那该多好啊。”
裴今歌静静看着他。
“好吧。”
德秋思摊开手,一脸惭愧说道:“我承认这一次是我把事情给弄砸了,但我觉得这不是我的问题。”
裴今歌笑了,说道:“那是谁的问题?”
德秋思不假思索,理所当然说道:“当然是我师父的问题啊,要是他事前让我请教一下你,我至于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哎,请裴姨您放心,这次我回去神都就替你臭骂我师父那老顽固一大顿,让那老头子知道巡天司没了谁都可以,断然不能没了裴姨您!”
话至此处,他似是因此而愤慨不已,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
砰!
紧接着,德秋思神情倏然真挚了起来,诚恳说道:“既然裴姨您要等的已经等到,那我也到该离开的时候了,毕竟接下来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动作很自然地站起身来,认真行了一礼,转身便要离开。
裴今歌对此视若无睹。
忽然之间,德秋思停了下来。
他缓缓转过身去,盯着裴今歌的侧脸,似是好奇说道:“裴姨,您怎么还请了客人过来?”
雅间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裴今歌摇头说道:“你想多了。”
德秋思神情微沉,短时间内生出了许多念头,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其中缘由。
就像他之前对裴今歌说过的那样,在做这件事情之前,他最先考虑的就是如何才能置身事外,也就是把自己给好好地藏起来。
按道理来说,顾濯再如何深受望京人们的喜欢,这时候也不可能发现他的痕迹,找上门来,因为这望京终究是大秦的望京,
唯一的解释就是裴今歌有问题。
然而她已亲口否认。
顾濯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德秋思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就在这时候,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客已至。”
顾濯推门而入,没有看德秋思一眼,平静说道:“阁下何以离座?”
……
……
雅间内一片死寂。
德秋思眯起了眼睛,没有立刻回应这句话,视线落在顾濯的身上,认真打量。
黑发微乱,衣衫略破,身上却见不着半点的尘埃与邋遢。
那双找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的眼睛,就像是无风时候的深海,一片幽静。
谁也不知道这片海面下隐藏着怎样的恐怖。
这样的人必然可怕,的确值得当面看上一眼,好好地说上几句话。
一念及此,德秋思清了清嗓子,已经想好该怎么开口,进行这一场谈话。
最先要做的当然就是否认,以及震惊,惊讶还有这么一件事情的发生。
是的,顾濯很有可能为此感到愤怒,但这是无所谓的事情,因为他当下的伤势必然沉重,不可能出手,最多不过就是放下几句狠话。
这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思绪不过瞬间。
德秋思如此想着,很有礼貌地抑制住嘴角的笑意,准备说话。
然后,他突然发现了一件事情。
顾濯由始至终都在看裴今歌。
两人说了三句话。
“我弄错了吗?”
“没有。”
“那就行。”
顾濯点头致谢。
裴今歌便摇了摇头。
看着这一幕画面,德秋思忽然生出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他的预感骤然成真。
顾濯转过身,往前一步,一拳轰出。
这一拳很是简单,很是直接,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地方,强的无比纯粹。
直到这时,德秋思依旧有些没回过神来。
当拳头如山般撞在他的正脸上,磅礴的真元汹涌肆虐而出,他的眼瞳才是堪堪开始收缩,然而剧烈的疼痛已经从他的鼻子扩散开来,瞬间蔓延至全身。
轰的一声巨响!
酒楼里外的人们都被吓了一跳,街上的人们下意识循着声音望了过去,只见那酒楼二层破了一个大口,有身影从中倒飞而出,直接砸到了街道上,再是一声如雷鸣般的轰隆。
烟尘四起。
德秋思躺在被自己砸出来的坑里头,才是堪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眼里满满地都是难以置信。
一口鲜血从他嘴里被喷出来,连带着好几颗门牙,他想要呼吸却发现整个鼻子都被打塌了,血水糊在他的鼻孔里带来极其难受的感觉。
他当然不是普通人!
他是巡天司司主的小徒弟!
他有着比王默更为强大的境界,已然踏入归一境!
他始终认为自己比顾濯更为强大,但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战斗,这就是一次不讲规矩的偷袭!
无数情绪在德秋思的心头愤怒涌出,让他怒喝道:“你居然敢偷袭我!?”
回答这句话的不再是拳头。
是脚。
烟尘尚未落下,顾濯便已来到那个浅坑当中,抬脚,踩下。
这一脚踩的依旧是德秋思的脸。
轰!
尘埃再起,石砾四散。
街上的人们早已躲到两侧,脸上带着震撼与紧张地看着这画面,看着那个浅坑肉眼可见地不断变深,听着那惨叫声尚未来得及冒出来,就被一脚踩了回去。
裴今歌施施然从酒楼里走出来,微微歪着头,饶有兴致地欣赏着。
在更远的方向,望京的大人物们已经得到了消息,赶到场间,但却不知所措。
烟尘中。
德秋思当然有试过反抗,不愿承受这等屈辱,但每当他的真元即将运转起来的前一个呼吸,便有一道剑气无比精准地贯穿他的经脉,截断他将要起势的真元。
这让他只能一次又一次被那只脚踩在自己的脸上,踩到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嘴巴和鼻子里被塞满了泥土尘埃,想要咳嗽却咳嗽不出去,只能被鲜血带着吞了下去。
他甚至不敢睁开眼睛,死死地紧闭着眼皮,害怕却又更加愤怒。
他知道自己死不了,这样做还杀不了他,但正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死,那种由强烈羞辱带来的痛苦却越发清晰。
不知道过了多久,坑深至丈余时,那轰鸣声终于停歇了。
顾濯就像是踩得累了,从坑里走了出来。
德秋思却依旧躺在坑里头。
事实上,他的伤势不算太重,道心虽被各种情绪给冲塌,意识却依旧清醒着,无比痛苦地清醒着。
望京巡天司的官吏们早已发现这场变故,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现场,迫不及待地想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奈何……那些望京城里的大人物比他们来得更快,而且明确地表达了不同意,那他们只能什么都做不了,眼睁睁地看着。
长街一片死寂。
顾濯迈步,往裴今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