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渐定。
庭院已成废墟,不见旧景色,一片死寂。
顾濯望向金灿灿,说道:“这也是生意的一部分?”
“我想是的。”
金灿灿笑了笑,说道:“谁让他碍着我做生意了呢?”
接着,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好奇问道:“我记得这老头儿就是被你送去养老的长洲书院副院长吧,你是怎么让这人心甘情愿为救你而活命的?”
顾濯说道:“我也很意外。”
金灿灿微微一怔,说道:“莫不是你那时候觉得他和那医生一样都是来暗杀你的?”
顾濯平静说道:“嗯。”
金灿灿很诚恳地摇了摇头,说道:“像这种老学究最是麻烦不过,而且他和你有仇,我干嘛要费力去说服他呢?”
顾濯说道:“那你也不必杀他。”
金灿灿叹了口气,说道:“我也是有情绪的人,没法像你这么冷静冷漠到冷血的程度,杀个人泄泄愤怎么了?这很正常的好吧?”
不知为何,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很奇怪,隐隐有种自嘲的味道。
顾濯听出来了。
“好了。”
金灿灿敛去多余的情绪,说道:“时间不多了,继续吧。”
天地间风雨骤盛。
云层中渐有明亮蕴积。
顾濯神情冷漠。
……
……
从旧皇宫到叶家宅邸的路途并不漫长,宋景纶在风雨中奔赴到一半的时候,便已隐约听到那一声轰鸣。
他下意识加快了脚步,雨水随之而打湿了他的衣衫头发,却没有给他带来任何怒意,只让他的道心被洗练的更加干净。
地宫之中,监正面朝大钟。
钟身不是明镜,无法倒映出他那愈发幽深的眼神,他清楚感知着叶家宅邸发生的一切事情,不曾错过哪怕半点。
于是他因为顾濯毫无还手之力而皱起眉头,心想你怎会仅止于此,难道你真就只是如此?
这样的思虑让他渐渐滋生出某些情绪,疑惑不解与难以置信。
就在这时候,地脉忽生紊乱。
监正醒过神来,看着正在震颤不休的大钟,发现自己的感知居然因此而断开,无法再继续进行窥视。
这当然不是一个好的变化,但他却为此而兴奋了起来,因为这才是他想象当中的画面。
为了迎接这变故的发生,他早在进入望京前就做好了准备,时刻等待着。
……
……
废墟中,金灿灿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然后他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出铲。
人随铲动。
雨幕中破开一道空洞,一道寒光从中跃出。
这时候的顾濯手中已然无剑,只剩下一具血肉之躯,想要挡住这一击最好的办法,毫无疑问是唤出三生塔,以此正面对抗。
三生塔作为至物榜上前十的重宝,即便他的境界和金灿灿有着绝对的差距,无法强行把那把铁铲镇压住,想来保命也是绰绰有余。
唯一的问题是……这不见得能够杀死金灿灿。
在没有办法确保杀死他的情况下,只要他活着逃了出去,那后果将会极其严重。
而且金灿灿之所以废话连篇,极有可能就是那位藏在幕后的买家的要求,而这个要求的真正目的……或许就是让他使出这样的手段。
故而顾濯不曾动用三生塔。
寒光袭来之时,他的念头随之而动。
暴雨倏然凝聚为一体,如藤蔓般缠向那把铁铲,死死绑住。
金灿灿心生错愕,因为这分明就是流云剑解。
但他知道谢应怜与顾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后者没有任何道理习得这门道法,此刻何以施展出来?
更为可怕的是,这流云剑解明明是针对飞剑的手段,此刻被顾濯用在他的铁铲之上,居然找不出半点生涩勉强的意味,流畅至极。
这是很难想象的一件事情,因为铁铲不是飞剑,真元的运转方式与驱动飞剑有着根本的不同。
然而在顾濯的手中,流云剑解却是仿若天成……不,更准确地说就像是天地正在与他合力。
“原来王默远未把你逼到极限。”
金灿灿手腕微转,以磅礴真元震断雨水形成的锁链,继续落铲。
便在这时候,他发现顾濯竟是欺身而上,来到了他的身前,递出剑指。
两人的距离本就相隔不远,这就是刹那间的事情。
那道剑指落在他的胸口,隔着心脏,迸发剑光。
就算是归一境的强者,面对顾濯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不死也要负伤。
但这对金灿灿而言没有意义,因为他的道体已然无垢,没有任何道理被一个区区养神境的晚辈伤到。
他理都没理,甚至主动挺起胸膛顶住那两根手指,握着铁铲的手悍然发力。
铁铲惊破风雨,随着金灿灿的手腕转动,拍向自己的胸口。
以顾濯现在的位置,最多在三个呼吸之后,他的后背就会与铁铲相遇,落得一个背脊断裂粉身碎骨的下场。
忽然。
金灿灿皱起眉头,轻微的痛意从他的心口传来。
那道剑指居然能够破开了他的无垢道体!
这个意外再次让他心生错愕,以至于手腕慢了些许。
便是这毫厘之差,让顾濯以一种难以想象的方式赶在铁铲落下之前,逃了出去。
铁铲最终没有继续落下,拍打在金灿灿的身上。
雨势越来越大,云层中的白光愈发灿烂。
轰隆声为人间所闻,仿佛下一刻就会降下雷霆怒火。
金灿灿看着顾濯,就像是看到了一只鬼,神情苦涩至极,无奈说道:“您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言语间,他的动作却不曾停下片刻,铁铲继续挥舞。
暴雨被狂风凝成锁链,不断缠向他手中的铁铲,逼迫着他慢下来。
此时此刻,金灿灿甚至有种正在与这片天地角力的错觉。
顾濯身在风雨中,衣衫已湿。
雨水不断从他束好的头发流淌而下,却不曾让他显现出半点狼狈,莫名从容。
他与惊破风雨的铁铲接连交错,从未正面被拍打击中,身上依旧有了伤口,鲜血尚未来得及浮现,就已经被水流被冲淡。
这样的局面只要再继续维持半刻钟不到,顾濯就会因为流尽鲜血而死。
但半刻钟的时间足以望京城中那些旧门阀的供奉出关,竭尽全力保下他的性命了。
到了那个时候,谁会当众杀死顾濯?
金灿灿不接受这个结局。
于是他再次动用了那门道法。
一片金光升起。
照彻暮雨。
这章五千
第178章 天清地净
无数道明亮的金光再次升起,在风雨中交错编织出一座新的樊笼,让顾濯再次身陷其中。
不是不想逃,而是以他现在的境界,根本就没有抢先逃出这座樊笼的可能。
这一次金灿灿不再驻步原地冷眼旁观,提着铁铲前行,以肉身堵上道法尚未完全成型前的唯一生门。
风雨未曾停歇,为流云剑解所唤出的雨水藤蔓,仍旧在缠向那个矮胖的身躯,却被他直接震断于无形中,化作片片水花。
此时的他眼里再无半点多余情绪,更没有了先前唠叨不断的欲望,只剩下了一位无忧山杀手所该有的冷漠。
场间已然无人。
不可能再出来一个人舍生忘死,为顾濯强行破开这门道法,此刻该当如何?
就在金灿灿举起铁铲,即将结束这场刺杀的时候……忽有温暖的光芒映入他的眼中。
不是那道金光。
是佛光。
在暴雨中,在金光樊笼里,顾濯伸出了一根手指。
两片不同的光芒得以混为一体。
铸就樊笼的璀璨金光被淡了杀意,不再那般炽烈难以承受。
顾濯指尖之上,那一缕如烛火般的佛光在狂风飘摇,带来温暖。
这当然是禅宗真传佛法。
去年秋天,他曾游历拜访南国四百八十寺,有所得。
金灿灿面无表情,无视这茶庵寺的真经传承,手中铁铲更快一分,断然拍落。
而在金光道法被淡化的前一瞬间,顾濯就已经开始后退。
可惜的是,无论他再如何工于心计也罢,终究还是快不过那把铁铲。
一声闷响中,铁铲未能落在他的胸口,而是与他所结出的手印正面相遇。
禅宗坚忍之能耐在这一刻显露无遗,那一缕佛光始终不肯熄灭。
砰!
顾濯的身体遭受重创,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又像是一片破布,往后惨然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