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道于天 第146节

  顾濯微笑说道:“那更证明你我有缘了。”

  渡海僧闻言一愣,感慨说道:“还真是这个道理。”

  “慈航寺上上下下那么多的好人,你偏偏能遇到我这么一个罪人,这倘若不是天意,那该是什么呢?”

  老僧拿起茶壶,满了一杯茶,自嘲说道:“莫非是我佛让我渡你成魔?”

  顾濯叹道:“或许我早已成魔。”

  “虽然我看不清你这年轻人……”

  渡海僧看了他一眼,讥讽说道:“但这里是慈航寺,你若成魔,怎敢来此?”

  顾濯平静说道:“不来此间,怎能求得佛法解脱?”

  渡海僧忽然沉默。

  禅房一片安静。

  铁壶里的沸水还在滚烫,伴着窗外未曾停歇的冬风,听着就像是一首乐曲,曲调激昂中带着荒凉的意味。

  不知道过了多久,渡海僧终于迟来地失笑出声,盛赞道:“此言甚妙,更妙的是你还来对了地方。”

  顾濯说道:“我想听听你的故事。”

  渡海僧自无不可。

  ……

  ……

  慈航寺的最高处坐落着一间佛殿,此刻殿前风雪中站着众多修行者,殿内则是寺里的僧人与各家宗派的师长。

  雪势不曾减薄半分,云层彷如锅盖,天光因此而晦暗。

  按照事前定下来的流程,在法会开始后不久,慈航寺那位真正的大德将会露面,亲自开口宣道,甚至是展现佛法。

  人们对此期待已久,为此今日早早就来到殿前,提前占据好了位置,但却没想到法会迟迟没有召开,那场宣道便也遥遥无期。

  很多人为之困惑,心想慈航寺的僧人也不是以迟到闻名的,今天怎就成这么个样子了,是寺里头出事了吗?

  直到有人压低声音,偷偷说出了那个名字,众人才是恍然大悟,继而愤怒。

  很明显,那个名字是顾濯。

  殿前一片沉寂。

  气氛越发来得压抑。

  谁也没有说话,无论站在殿外的年轻人还是殿里的师长,都维持着这种奇怪而尴尬的沉默。

  无数视线越过风雪的遮掩,落在大殿的最深处的一张蒲团上。

  有年轻僧人坐在那里面朝佛祖,背对漫天风雪,与众生。

  这就是慈航寺乃至于禅宗境界最高的那位僧人。

  在此之外,他也被认为是当世第二人,仅次于白皇帝。

  哪怕他做再多荒唐事,又有谁敢在他的面前放肆呢?

  不要说放肆,就连想都不敢想。

  否则现在很多人都已经在想,顾濯到底是不是他的私生子了。

  ……

  ……

  渡海僧的故事谈不上复杂,大致概括下来就是年少时有所求,执迷不悟后行差踏错,做了好些违反佛门戒律的事情。

  后来的他幡然醒悟,回山自行忏悔,禁了一身境界,在这禅房里一坐就是三十年。

  从某种角度来看,这很像是在外面惹了祸事,不得不回到慈航寺避难。

  毕竟从渡海僧之前的表现来看,着实没有回头是岸的感觉,更像是一位被囚禁起来的老魔头。

  顾濯静静听完,没有对这个故事发表任何意见,无论感慨还是唏嘘。

  渡海僧对此很是满意。

  顾濯问道:“如果给你一个重来的机会,你会如何选择?”

  听到这句话,渡海僧的眼前重现浮现出当年的光景,那些穷此余生也无法忘怀的人与事。

  其中最深刻的那一幕画面是一位中年男子,提着小姑娘的手来到他的身前,让他暂为先生,因为那男子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好像说是要去见一位老朋友?

  后来他带着那个小姑娘,在某间寺庙里修行了一段时间,那间寺庙好像是叫做……甘叶寺?

  不久前他听闻中年男子已经死了,而那小姑娘似乎正在变得很了不起了?

  像这样的事情,渡海僧自然不会付诸于口,让顾濯知晓。

  “当然是放弃。”

  老僧敛去往日思绪,笑着说道:“如果真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又怎能让自己无趣地重复走上一遍旧路呢?”

  顾濯想着自己当下的处境,笑了笑说道:“有道理。”

  他端起那杯凉透的茶举杯饮尽,起身往外走去,说道:“那就聊到这里吧。”

  渡海僧起身送客,看着少年单薄的背影,忽然间心血来潮,劝诫说道:“苦海难渡,若有回头的时机,千万不要迟疑。”

  顾濯想着先前看到的那一幕画面,叹了口气,感慨说道:“是啊,苦海难渡。”

  ……

  ……

  这世上有不少功法可以窥见旁人的内心,甚至是当事人被遗忘的过去。

  然而这些功法无一不条件苛刻,基本都用在严刑拷打之后,正常情况下极难施展出来。

  尤其是渡海僧这样的老僧,人生中早已经历无数风雨,对此有着相应的防备,几乎不可能被这类功法攻破心防。

  更何况他早已处在一个无所谓生死的心境当中。

  唯有死人才能比这样的人更能守得住秘密。

  可惜的是,渡海僧在自己还未死去的时候,偏偏遇上了顾濯。

  而且他一身修为被封禁三十年,早已到了人生暮年,油将尽灯也枯的惨淡境地,便也无从掩饰自己的想法被听到。

  ……

  ……

  顾濯走在风雪中,拾阶而上,往山顶走去。

  他想着先前看到的那一幕画面,再一次觉得这世事不仅奇妙到了极点,同时还麻烦到了极点。

  与渡海僧的这场谈话,非但没有解开他心中的疑惑,反而让他觉得这事更加不好办了。

  那个中年男子是陆明诚。

  至于那个小姑娘。

  就在这个时候,有声音自后方传来,喊住了他。

  那是林挽衣的嗓音,带着很多的担心,以及着急。

  顾濯转过身,神情难得有些苦涩,感慨说道:“这也能遇上的吗?还真是巧到一个家了。”

  第五十章应该在明天清晨

第152章 啪,啪,啪

  林挽衣微微一怔,心想这话听着为何如此奇怪?

  她犹豫片刻后,在积着浅雪的石阶上停步,微仰起头隔着十余丈遥遥望向那个熟悉的身影,眼里多出了几分疑惑。

  因为她是真的没听懂这句话,却又觉得这句话和自己有很深的关系,很想要问一个为什么。

  顾濯看懂了她的眼神,心想唯独这事是真没办法与你说啊。

  ——你娘与天命教的前教主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这般想着,他转身往林挽衣走去,可惜脸上泛起的笑容依旧带着苦涩。

  林挽衣就站在那里,静静等着。

  不多时,两人再次相遇。

  “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可以骗你吗?”

  “你觉得呢?”

  “那就还是改天再说。”

  林挽衣蹙起眉头,一脸奇怪地看着他,但最终还是没有问。

  顾濯转而问道:“一起过去?”

  “好……”

  林挽衣看着他,还是没有办法不担心,认真说道:“要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事情,你一定要告诉我。”

  顾濯说道:“好。”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心里想的最好还是不要走到那一步。

  这件事比他预想中的还要更加复杂。

  那位即将成为皇后的娘娘不可能就是那只鬼,原因很简单,当初陆明诚在那场谈话里用的是老友二字。

  以最简单的年龄进行判断,皇后完全对不上这两个字,没有资格成为陆明诚的老友,这便说明那只鬼另有其人。

  如今才是最为糟糕的那种情况,比顾濯和裴今歌当初推断的还要更为糟糕。

  现在看来,夏祭之事大概率并非一人促成,而是皇后娘娘与那只鬼联手而为的结果。

  否则何至于让裴今歌亲自折返神都暗中调查却一无所获?

  “你好像有很重的心事。”

  林挽衣的声音很轻,就像轻拂荷花的晚风,温柔得让人怜惜。

  顾濯叹息说道:“是啊,烦得不行。”

  林挽衣抿了抿唇,望向尚且漫长的山路,忽然说道:“其实放弃也是一种勇气,有些话要是自己不方便说,不妨让人代为转达……比如我。”

  顾濯想了想,说道:“是的。”

  林挽衣偏过头,看着他的侧脸,正准备把话说下去的时候,忽然看到了一个不再憔悴苦涩的笑容。

  “但……”

  顾濯轻笑出声,说道:“至少今天是不用放弃的。”

  林挽衣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一刻悬着的心安了下来,也不怪追问他先前那些话的意思,微笑说道:“那我们现在就分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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