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那张椅子上,轻轻敲着扶手,说出一个又一个潮州城中的地名,语气始终没有变化。
与他不同的是,站在秋日暖阳下的七位天命教长老,只觉得整个人仿若置身于凛冽寒冬之中,道心渐凉。
……
……
同一片天空下。
裴今歌也在晒着太阳。
她坐在一张摇椅上,听着下属不断传回来的消息,神情却始终不为所动。
就在不远之外,潮州城的本地官员们正拥挤地站在一块,每个人都低着自己的头颅,死死的盯着自己的衣衫下摆,根本不敢抬头偷看哪怕一眼。
裴今歌在见到他们后说的第一句话的意思十分清楚。
——今日谁敢阻碍巡天司办事,那就是与邪魔外道勾结。
她没有说后果,但谁都知道后果是什么。
人们唯一无法理解的是,为何大秦在维持多年的温和平静外貌后,如此突兀地展现出了这强硬到极点的一面?
盈虚道人已死,天命教真值得这般大动干戈?
……
……
值不值得这个问题,自然有人会去思考。
对于巡天司的那些黑衣执事而言,他们现在要做的事情没那么复杂,十分简单。
某个地方有几位天命教的教徒,境界分别如何,该让多少人去杀。
在简短而不失精确的计算后,巡天司就会派出相应的人手,前往铲除那些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的天命教教众。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杀戮。
直至某刻。
……
……
“嗯?”
裴今歌唇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说道:“你是说有人提前得到消息逃了出去?”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没有避着任何一个人,于是站在此间的南齐官员们听得一清二楚,顿时汗流浃背。
郁荫椿站在她身旁,认真说道:“是的。”
裴今歌忽然问道:“那现在有他的消息了吗?”
郁荫椿知道话里的他指的是顾濯,眼里流露出担忧之色,摇着头低声说道:“抱歉,暂时还是没有。”
没有消息极有可能就是坏消息。
裴今歌沉默了会儿,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说道:“真烦……替我看好这群人。”
话音落下之时,她已然起身离开那张椅子,往外走去。
南齐官员们再也无法维持住心中的冷静,下意识抬头望了过去,心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
不知何时,那座小院重新安静了下来。
顾濯没有再继续说出下一个地名。
他与同在潮州城中的裴今歌做了同一件事情,起身往外走去。
在顾濯说到第四个地名的时候,那七位天命教的长老终于后知后觉,开始让身在其中的教众临时撤离,避免巡天司执事的捕杀。
此刻他们正在着急的等待着下一个地名被说出来,好以此来挽救自己的下属,却发现顾濯莫名其妙地起身往外走去,很自然地着急了起来,下意识就要开口留人。
就在这时候,顾濯就像是猜到了他们的想法,说了很简单的两个字。
“这里。”
十分
第133章 万物如棋
裴今歌推门而入时,小院早已空无一人。
有的只是一张摆在屋檐下的椅子。
与未曾真正停歇的秋风。
“天气还真不错。”
她轻声说着,感受着如丝似缕的风轻拂着肌肤,唇角微翘温柔而笑,眸子里的情绪却是冷到极致。
不知为何,裴今歌觉得这一切隐约有种熟悉的感觉。
就像是她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有过相同的经历。
或许望京,也许神都?
想着这两个地名,想着此行的真正目的,想着顾濯作为道主再世传人的身份,裴今歌再次确定这件事远要比自己设想当中的更为麻烦。
她敛去思绪,转身往外走去,再次步入阳光之中。
与先前不同的是,裴今歌的气息忽然变了。
只是瞬间,她彷如一滴水融入大海那般,在这世间再无任何特别之处。
万人如海一身藏。
“躲猫猫。”
裴今歌自言自语道:“以前都是四年一次的,今年怎么还翻了个倍呢?”
这般说着,她忽然想到夏祭也因顾濯而开百年未有之先例,那她再与邪魔外道在这证圣三十八年多玩上一次躲猫猫,似乎也不算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
……
潮州城并未进入戒严的状态。
民众依旧可以在街上行走,去亲眼见证巡天司的执事们以飞剑法器破门而入,诛杀天命教教徒,然后言辞礼貌地让南齐官兵们跟上清理的画面。
南齐的人们起初震撼,继而愤怒,随之无力,直至麻木。
这座城依旧热闹,因为巡天司与天命教仍在纠缠不休,这座城已经死寂,因为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彻底沦为背景。
“谈谈吧。”
顾濯行走在某条街巷上,说道:“你们对现在局势的看法。”
这是不久前天命教长老隋钱谷给他的问题。
此时此刻,他忽而之间旧事重提,难免有些嘲弄。
隋钱谷皱起眉头,望向前方那个气息不知深浅的背影,沉默片刻后说道:“当务之急是避免不必要的损失。”
听到这句话,其余几人也相继开口附和,意思几乎都差不多。
简而言之,大局为重。
至于为何就到了以大局为重,尽可能减少损失的境地,众人自是绝口不提,只道巡天司今日行事不得人心,来年定将受此反噬。
在这个过程当中,长逾道人一直没有开口。
直到其余六位长老把话翻来覆去说完,深巷末端隐有沸腾人声传来时,这位中年道人才是施施然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的看法很简单。”
他神情诚恳说道:“教主之位该确定下来了。”
话音方落,那六位长老神情看似不变,心里却是忍不住对长逾道人骂起了脏话。
就算你真下定决心就要当这人的狗,至少给自己留点儿脸吧?
哪有这么直接的?
顾濯平静说道:“不急。”
长逾道人对他有着强烈的信任,当即点头应是。
顾濯继续说道:“我还有几句话要问。”
隋钱谷说道:“请讲。”
“首先。”
顾濯说道:“你们觉得自己能杀得了裴今歌吗?”
……
……
对裴今歌而言,今天这件事最万无一失的解决办法,是以自身道场笼罩整座潮州城。
届时,无论与她玩躲猫猫的那人有多么聪明,都没有再继续隐藏下去的可能。
问题在于,这样做的代价是……整座潮州城里非修行者的普通人都会直接死去,换句话说就是屠城。
如今是和平年代,裴今歌自然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那么她就只能走在潮州城里,把这躲猫猫的游戏继续下去,直到结果出来的那一刻。
这无疑是一件颇为麻烦的事情。
不过如今的天命教无人堪与她为敌,就当作是散步途中顺手杀个人好了。
……
……
“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隋钱谷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说道:“如果您能创造出一个合适的环境,让我等七人与裴今歌死斗,我们有约莫五成的可能杀死她。”
顾濯听完后,直接说道:“那就是不行。”
隋钱谷没有反驳,因为事实的确如此。
不提潮州城内是否存在着那样一个环境,单看天命教这七位长老摒弃前嫌这个前提,这就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此时的顾濯坐在街边一间茶楼。
他的身旁不再有那么多人,因为片刻之前他再次说出了数个地名,让某几位天命教的长老神情骤然一变,无法维持平静,选择临时离开。
很显然,巡天司的执事们即将登门拜访这几位长老的心腹,否则也不至于临时选择离开这场议事。
如今留在顾濯身边的天命教长老,除去长逾道人不提,剩下的就是隋钱谷,以及一位自称为安宁的道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