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伱可千万别死.至少也要过完年再死吧。”
他常听村里的老人说,人在死之前是有心灵感应的,他太爷死之前就是换上一身干净衣服,自己个儿睡到床上才死了的。
师傅这些天的表现怎么看都像是在交待后事。
李锐瞪了王照一眼:“你小子,咒我死不是?”
见师傅这反应,王照反倒放下心来。
李锐望着王照没心没肺的样子,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他们的师徒情分就算是到头了。
以他现在的本事,能让自己抽身而退就算是很不错,想要带走王照根本不可能,朱家在清河可是第一等的大户,他惹不起。
等他赎身之后,王照应该能成为新一任马夫。
这个位置其实原本应该是马阳,可他太心急,最后更是为此丢了命。
至于老杨那边倒是不用怎么打点。
杨勇本就是护院,在朱家地位还算不错,至多就是喝了几顿酒而已。
这段时间,他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明日,便是赎身之日。”
朱家乃大户,规矩多的很,过年的事宜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始操办。
开宗祠、打扫、收拾神器、请神主、换桃符
过年是一个家族的大事,可不能马虎,不仅关乎家风,要是没办好就会被城里其他的家族笑话一年。
不但朱家大奶奶督促得紧,就连朱家老爷也常常亲自过问。
一直要忙活到二十九才算结束。
也就是今日。
这一天,主家一般会发善心放家仆一天假,家风好些的家族家主更是会出资让忙碌了一年的家仆吃顿好的。
去年的红烧肉就是在这个时候吃到的。
只不过今年有些差别。
因为朱家有人即将七十岁。
依照虞国律法,七十即为祥瑞,当地主官需要亲自探望,可今日来到朱府的却并非知县大人,而是典史,衙门里的四把手。
“马典史光临敝府,当真是蓬荜生辉。”
朱家家主朱平亲自接待。
朱家生意做的大,但也离不开县衙的帮忙,对这些官老爷,自然客气。
马典史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
十年前,四十岁的时候中举成了举人,然后才坐上了典史的位置,典史一职本就负责一地的礼法。
“朱家主,听闻贵府有七十古稀老者,我受张知县嘱托,特来看望。”
朱平笑得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直接找不到:“正是府上一名为李锐的马夫,开春便满七十。”
有人能活到七十岁,这可是能写进县志里的大事。
朱家也会因此沾光。
关键这放在古代,还是家族兴旺的象征。
朱平这些年对待李锐的态度其实还算不错,可不就是担心李锐熬不到七十就死了。
说着,他就招待马典史进大堂。
然后吩咐管事去把李锐叫来。
堂堂一个朝廷命官,就算七十岁,让官老爷亲自走去见一个仆人,成何体统!
很快,李锐就被朱管事带到了大堂。
见大堂中与朱家老爷一同坐在主位上之人,他一眼就认出是县衙的典史大人。
纳头就要拜。
马典史提前摆了摆手:“七十便不用再拜本官了,本官可受不住。”
闻言,李锐索性直起腰身。
马典史呵呵一笑:“你便是李锐,开春便满七十?”
“回大人,正是。”
“很好,很好,有李老在,足见清河治县有方,我大虞太平安康。”
马典史心情很不错。
辖下出现个七十古稀之人,他的政绩上也能加上一笔。
政绩一件、一件累积,说不定哪天就能做个主簿,甚至是县丞。
至于知县,他是想都不敢想。
他一个寒门书生,能做到县丞就已经是祖坟冒青烟。
朱家老爷朱平也是满脸笑容。
这对马典史是政绩,对他而言又何尝不是治家有方的证据,朱家能仅仅三十年间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家族成为现在清河第一大的家族。
除了早年朱家两兄弟敢打敢拼之外,也离不开朱平对治家一事的重视。
他很清楚,想要让朱家成为那些百年,甚至是千年大族。
家风很重要。
那些大族走出来的家仆都比小族的嫡亲还要体面,这就是治家的差距。
所以他才对自家二弟的行为很是反感。
混偏门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马典史又对李锐一阵嘘寒问暖,表达父母官对百姓的“体贴”。
当然,也仅仅是问问而已。
李锐也很懂事,并没有提出什么让马典史为难的要求。
马典史不禁感慨,要是清河的百姓都像眼前这位老人一样随和听话,那该多好。
他转头望了眼朱平,示意对方可以开始今天的最后一个环节。
朱平满脸笑容。
“老李呀,朱家待你如何?”
“老爷待我自是极好。”
听到李锐的回答,朱平更加满意。
“老李呀,算一算,你来朱家已经有五十年了吧,伺候我朱家祖孙三代,功劳甚大,你若是愿意,可继续留在朱家,不愿,也可离去。”
朱平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李锐都已经七十岁,出了朱家,连地都种不了,而且无妻无子,鳏夫一个,根本没理由离开朱家。
所以他才这般笃定。
可李锐却摇了摇头。
“我不愿意。”
“请老爷恩典老奴脱去奴籍。”
第19章 赎身
“你”
朱平猛地站起身,一脸不敢置信的望着李锐。
他如何都想不到,李锐竟然选择赎身。
这要是传出去,无疑对朱家的名声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到时候肯定会疯传朱家克扣下人,到时候还如何管理?还有谁会愿意卖身到朱家。
当一个家族做大之后,最看重的就是个好名声。
朱平决定要将这个混乱之源抹除。
就算是儿子朱岳曾说过李锐有些本事,但比起朱家的稳定不值一提,他绝不允许这样对朱家不利的事情发生。
“老李头,我朱家可曾怠慢过你?”
“不曾。”
李锐摇了摇头:“若非老家主收留,我早就死在当年的饥荒。”
闻言,朱平脸色这才稍稍缓和。
既然不是朱家的问题,那就简单很多。
“老李头,若是例钱不够用,我可以许你再加三成。”
在朱平看来,没有什么事情是用钱解决不了的,特别是对这些家仆,百试百灵,从未失手过。
他这样做也不用担心会引起其他家仆的抗议。
谁要是能活到七十,一律都加!
李锐再次摇头:“早年我随爹娘逃难到清河,爹娘死在了路上,来不及安葬,后来进了府里,也没来得及守孝,如今愿以残躯守孝三年,也算是尽了孝道。”
此话一出,朱平和马典史都有些动容。
虞国以武立国。
可侠以武乱禁,想要控制这些好勇斗狠又不怕的武者并不容易。
武者可以不娶妻,不生子。
但肯定不可能没有爹娘。
所以在某位大儒的推动下,虞国以孝治天下的思想渐渐根深蒂固,孝道仅次于君道之下。
马典史身为掌管礼法的官员,他很快抓住了关键词。
孝道。
政绩,又是政绩!
他甚至都已经想好了上表朝廷的奏章该怎么写,如此好的题材打着灯笼都难找。
马典史顿时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得太值!
朱平恢复了之前的笑容。
“老李头,伱果真是我朱家的福将,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挽留,你的卖身契自会命人取来,念你一片孝心,便送你三十两以作孝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