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陡然猜到了答案,瞳孔骤缩,下意识想要躲避。
但此刻的她,在失去了封神榜加持,连真灵归一的优势在季惊秋面前都荡然无存,根本无力抵抗。
天地轮转,诸般光影呈现在河流中,折射出斑斓光彩,斗姆恍如踩在一片澄澈如镜面的光海之上,空无一物,至纯至净。
在看到这面光海,斗姆神色微变,认出了此地是哪里。
封神榜的核心深处,也是此界母河,大道之根的源头,那位天地归一者最后意志的遗留之地!
她猛然抬头望去,却是面露惊疑,而后看向前方季惊秋的背影。
此地,除了他们两人外,再无一人!
那位天地归一者,真的在此地?
难道是不愿见他们?
季惊秋目光落在水面尽头,男人曾经落座的地方,如今只剩微小涟漪。
不知过了多久,季惊秋轻叹一声:
“道友走好。”
上一次相见,是那位邀请。
而这一次,则是季惊秋主动闯入此间。
上次相见,男人连问了他好几个问题,多少有些不公平,所以这一次季惊秋也有问题。
只是这位道友似乎看透了季惊秋的心思,提前“退场”,将此间让给了他,就像承认了他的“胜利”。
季惊秋似自言自语,又似在询问无形中的某人:
“道友觉得,对于世间万灵而言,真正的自由是为何物?”
凡灵认为修行者更为自由,底层修行者向往更高境界的前辈,而大道之上,永远有更高者。
由此可见,尘世间不同层次的生灵,眼中的自由都不太一样。
但在之下,一定有一条“底线”,是所有自由的基础,也是天地万灵所获得的第一份自由。
而在赫师眼中,这条底线是“活着”。
赫师认为芸芸众生自始至终都只关心一件事——
今天能活下去吗?
明天能活下去吗?
后天能活下去吗?
这天地间,有没有人为他们指出一条活路?
而在某种意义上,作为赫师七人前世的幽主,大概也是如此认为的,所以才会在最后致力于为世间开创轮回之道,好让天下有灵众生,除了今生外,皆有来世。
那么自己眼中的自在又是何物?
他又该如何回应此界芸芸众生的祈愿?
所谓的有感必应,有求必回,难道是无休止的帮扶?
季惊秋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然后得到了答案。
赫师他们所求的,是名为“活着”的底线,无论是生还是死,只要依旧存在于世,这便是万灵所获得的第一份“自由”。
可活着,真的自由吗?
佛家说娑婆世界,是为“堪忍”,既指众生需忍受烦恼苦难的五浊世间。
我们所有人所在的世道,其实有着诸般不足,所以万灵才会面临八苦,所以世如火宅,幽海才会跌落为苦海。
但对于这天地间绝大多数的生灵而言,其实并不是吃不得苦,吃苦不怕,怕的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吃苦,又是否是白白吃苦?
用最朴素的话语来说,人生要有奔头,每一份吃苦,若都能使自己的人生朝上,苦依旧是苦,却不再只是苦,而是阶梯,通往更高处的阶梯。
世间万灵皆有所求,皆能看到前方之路,并为之前进,人心世道,焉能跌落?
这便是季惊秋心中,排列在活着之后的“大自在”。
前世今生来世,都能活的无疑问,最终指向无所执的终极目标——佛。
而在之中,所谓的神佛,扮演的角色将是冷漠的,也是热情的,祂不会轻易给予众生安平的许诺,只是静静陪伴着万灵,注视着万灵走过人生的不平处,在万灵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给予神启,告诉万灵希望就在前方,只要走下去。
而在万灵做好独自登临向更高处的准备前,神佛会替世人担起苦海之重。
这一刻,季惊秋此生走来的所有道路,万般感悟,皆化作了此中意。
他就地而坐,掌心托举一盏青灯。
天地众生,界海万灵,皆看到了前方突兀地亮起一盏古老沧桑的青色琉璃灯盏。
它的灯火清幽明亮,照亮了苦海深处,为众生点亮一条直通彼岸的超脱之路。
一切有灵众生,心生感应,心中有什么东西在徐徐淌过,就像是到处都在燃起……香火!
哪怕是未曾接受过心灯种子也无所谓,自有投影落下,由一灯传至诸灯,一盏盏心灯亮起,宛如升起万道霞光,万灯皆明,照亮万古诸天!
季惊秋望着这一幕,无穷灯火倒映入他的眼中。
他希望有一天,众生心中燃起的香火,不再是祈求神灵,而是怀揣着对自己的希望。
这会是一条很漫长的路。
但无所谓,因为他已然是不朽者,他有足够的时间来等待和守护此世走向他期待的道路。
……
……
内宇宙中,仅存的吾周猛然回头。
自从海拉主动跃入苦海,斩月剑光以身献祭,斩出了真正的超脱之剑。
除了那株似乎从来都静默无声,却存在至今的菩提树外,此地就只剩下了吾周一人。
可这一刻,吾周却听到了推门的吱呀声。
他回头望去,山巅上,那座似观非观,似庙非庙,掩藏在灰尘下不知多少个纪元的门庭,在此刻簌簌而动,无人自开。
门匾上的“烧香”二字在此刻熠熠生辉,流淌着似神性之粹然金色的玄黄功德之色。
吾周不由自主地向着门槛迈去,却在门前停步,一阵清风徐来,却将他吹得连连倒退。
那缕清风流转天地间,演绎无相生灭。
“吼——”
门后突然响起一声虎啸,让吾周神色骤变,元神飘摇欲散,心灵接近死寂!
门槛后,走出了大片阴影。
那是一只瘦虎,骨瘦嶙峋,身上满是刀伤剑痕,旧伤叠着新伤,纵横交错,布满了它的躯干与四肢,无声诉说着它从尸山血海中蹚出的生死路。
它从门槛后走出,枯朽的身躯似乎随时会散架,却散发着令天地失色的威压,周遭的空间因它的存在而扭曲,光线行至其身侧都仿佛被吞噬,变得晦暗不定。
它停下脚步,昂起那颗饱经摧残却依旧威严滔天的头颅。
眸中没有痛苦,没有疲惫,只有历经无量劫磨后沉淀下的绝对冷漠与至高威严。
吾周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瘦虎,这是季惊秋的那只观想造物?!
它居然从这座门后走了出来!
而随着胖虎与无相之风的到来,代表着季惊秋空缺的天性得到了补全。
……
斗姆的神色突然陷入恍惚中,首次得见那位的真貌。
明明是至高无上的天地归一者,却有着与之不符的春风般的温和气度,似乎在他眼中,大道再是高远,也不如大道脚下的万灵重要。
他看向季惊秋,面露微笑,就像在说:
季道友,以一人之力强拽人心世道向上,是你胜了。
“疯子……”
斗姆元君突然醒转,下意识退后了一步,却是咬牙切齿,满腔不甘。
脚下水面渐渐出现了肉眼难见的细微涟漪。
她察觉到了季惊秋此刻的异样,季惊秋如今不仅仅是自问自答,而是一种……道化天地!
他在阐述自身所求所愿所行之道时,竟与此地发生了一种潜移默化的同化,就像这方天地认可了季惊秋的道,认可了季惊秋脚下之路!
但季惊秋还未踏入超脱,他依旧是真圣层面,如何能合道此方神圣之地?所以道化便不可遏制地降临。
这种道化正在蔓延整座湖面,连她也被牵连其中。
“季惊秋,住手,你想死吗?!”
斗姆怒喝道,
“哪怕你真灵归一,可终究没有跃至彼岸之上!我不知道你到底达到了什么心境,但只要没高悬一切之上,就注定与世沉沦!”
“住手,你想死,本座还不想死!”
为了抵御这无形间的道化,斗姆身周自然显现出一幅瑰丽奇妙的画卷,日月共悬,群星荟萃,却逐渐被无形的水流压垮,淹没!
斗姆真正变了神色,她的神性正在被一种无形的大道之争所侵染,而她甚至分不清这份大道之争源自于季惊秋,还是此地的源头!
“季惊秋,你阻我成道,又想拉我与你陪葬,今日你我就彻底鱼死网破吧!”
斗姆怒斥,脚下影子中突然浮现出一道无边无际的阴影,转瞬就覆盖这方天地,向着正中心的季惊秋笼罩而去!
属于寂灭潮的气息,在此刻浩荡而起。
寂灭潮早已不在天庭镇压之下,而是被她以一人之力收拢,心存野望,希冀日后踏破天地归一的领域,将此炼为核心,从而侵吞万界!
哪怕与海拉的对决中处于下风,她也不曾放出这张底牌,而现在,斗姆不得不提前让寂灭潮提前现世!
随着寂灭潮现世,季惊秋也不由得睁开了眼。
此刻的斗姆,已经身合寂灭潮,以己身为代价,进一步推动寂灭潮的汹涌!
海拉来到了季惊秋本尊的身后,面露凝重:
“终于把这不确定因素逼出来了,但这东西有些棘手,我感觉对我也有威胁——”
季惊秋目光微动:“百纪前的灭世之灾,甚至再往前追溯,可以追溯到天地归一者的陨灭,自然棘手万分。”
“你倚仗幽海与苦海之力,可能镇压?”海拉询问,“可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季惊秋默然片刻,道:“就在刚才,胖虎与无相之风已经归来,如今我天性只差你那一部分,倒也可以一试了。”
“那我就助你一臂之力,祝你补全最后的天性。”
季惊秋看向海拉:“其实我很好奇,你迈入超脱,寄托合道的,到底是什么。”
海拉呵呵道:“等你也迈入了超脱,自己去溯本归源。”
季惊秋不再多言:“你来坐镇幽海,苦海有我,将寂灭潮收束为一,斗姆能做到,我们自然也能做到。”
海拉目露异彩:“平定了寂灭潮,这座界海就是我们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