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说话的是执法堂堂主荆德运,这是个五十多岁的黑脸汉子,年纪一大把,脾气却还跟年轻人一样,雷炎火炮,一点就着。
“老荆,现在可不是二十年前了,汴梁城现在是讲王法的地方。而且开封府的包黑子和那個白眼眉的徐良可不是吃素的,你上午敢带人跟金风细雨楼火并,下午衙门里的校尉就能查了咱们长乐帮,你想让咱们的基业断了根么?”
荆德运刚拍了桌子,善德堂的当家人褚金香就冷冷地回了他一句。
善德堂主管长乐帮的对外事务,三十多岁的褚金香虽然是个女流之辈,但为人八面玲珑,办事精明,在黑白两道都很有些威望,即使面对荆德运这种老资格,仍然直言不讳。
荆德运看了褚金香一眼,怒气依旧未消: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就一直当缩头王八,让他们骑在头上拉屎?帮里这几年的地盘越来越少,生意越来越难做,再这么下去,用不着开封府来查封,咱们自己都活不下去了……”
他说到气头上,猛地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把茶杯狠狠按在桌子上,脸上肌肉不断抽搐,似乎是受了极大的屈辱一般,喃喃自语道:
“……以前老帮主在的时候,金风细雨楼这种小角色,也配拿出来跟咱们相提并论?”
此言一出,像是戳了所有人的心窝子,在场堂主长老们的目光不约而同,齐齐扫向坐在主位的年轻帮主。
李青云感受到了这些人火辣的目光,被他们看得有些心虚,有种莫名躺枪的感觉。
但他又没混过黑社会,根本不知道这种事情该怎么处理,更不想不懂装懂地瞎提意见,因此只能硬着头皮忍住不说话。
一时间整个英雄楼聚义厅中鸦雀无声,场面异常尴尬。
最后还是恽昭仲这个最出名的和事佬打破了僵局,摆了摆手道:
“嗯,我说荆堂主和褚堂主,你们先别吵了,火并是不可能的,但金风细雨楼几次三番欺人太甚,咱们也不能就这么咽了这口气。”
说罢,他看了看宋恪,“宋堂主,这件事交给你们罗汉堂,你手下的十八罗汉,派去几个过去镇镇场子,若是咱们占了理,就给他们点教训,不然这生意也没法做。”
宋恪眼眉一竖,眯着眼睛说道:
“还是我亲自去吧。”
恽昭仲闻言点了点头:
“嗯,也是,金风细雨楼高手众多,保险起见,还是你去最稳妥,多带点人,别吃亏。”
说罢,他又看了看李青云,“帮主意下如何?”
其实他也只是客套一下而已,所有人都知道帮主是不管这些事的,这位大爷来议事的唯一原因,就是收那几两银子的例钱。
可没想到李青云眼珠转了转,忽然问道:
“咱们的长乐赌场,是在东市观音院那里对不对?”
宋恪闻言,以手扶额,努力掩盖着自己的怒意。
长乐帮日渐衰败,现在的正经产业所剩无几,而且都不怎么盈利,只有东市的这间赌场生意还算过得去。
六个堂口,五百多帮众,几乎全靠着这个能下金蛋的老母鸡活着,可自家的帮主却连赌场开在哪个地方都不确定……
长乐帮怎么摊上这么个废物玩意儿?
他强忍下一口气,没有当场发作,只是冷冷说道:
“没错,帮主同意的话,属下就先告辞了。”
李青云点了点头:
“该怎么做你们说了算,不过如果是观音院那里的话,我跟伱一起去。”
宋恪本来已经转身要走,可听到了自家帮主的话,顿时就是一愣。
这个惫懒的废物帮主,平素只会喝酒玩女人,今天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居然开口要给帮里做事!
可转念一想,按照对方的尿性,肯定是有别的歪主意,搞不好是要借个机会打秋风,从赌场那里榨点油水出来。
对,肯定是这样,他从来没关心过长乐帮的任何生意,怎么突然间会有那个好心来帮忙?
心念至此,宋恪不由得勃然大怒。
若在平时,这点小事老子也就忍了,但现在火烧眉毛,我哪儿有工夫伺候你这么个饭桶?
宋恪刚要发作,谁知李青云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一般,笑眯眯地说道:
“没事,我就跟在后面看看,不会插手乱管,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当我不存在就行。”
宋恪闻言,这才强压下心头的无名火,冷冷看了看他,怒极反笑。
你愿意找死,那我也不拦着。
“既然帮主愿意出马,那属下带着你便是。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走。”
李青云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朝着堂内众人拱了拱手:
“诸位接着开会,我跟宋堂主去看看场子,去去就回。”
恽昭仲看了看他,有心阻止,但话到嘴边却改了主意,只说了句:
“帮主保重……”
……
第7章 豢养妖兽
汴梁城是大宋年间数一数二的大都会,户口百万,龙蛇混杂,充满了机遇,也充满了活力。
长街两侧,酒楼,茶室,武道场,瓦舍勾栏令人应接不暇,更有那贯穿全城的汴河之水,其上画舫不断,藏着数不尽的风流。
李青云跟在宋恪和罗汉堂众打手们的身后,穿行于足够数辆马车并排经过的宽敞大街上,目光被接踵摩肩的人群和川流不息的车马所吸引,发自内心的感叹千年前华夏大地的繁华热闹。
刚刚进入东市,他便不自觉地瞥向了一处人群聚集的擂台。
只见台上坐着个赤膊的秃头大汉,浑身肌肉虬结,背后纹着青色虎头,满脸的络腮胡子,正怀抱一柄鬼头刀,打坐入定养神。
在他对面的笼子里,关着只足有小牛犊般大小的老鼠,灰色的皮毛油光锃亮,露着锋利如刀的尖尖牙齿,正在啃食着一大块鲜肉,两只血红色的眼珠滴溜溜乱转,充满了敌意。
擂台之下,有洪亮的吆喝声传来:
“诸位,东市擂台本月第三阵,变异鼠妖大战泰山派名宿,半个时辰之后准时开擂。是妖物天赋更强,还是武道更胜一筹?究竟鹿死谁手,午时便见分晓!请各位赶紧下注,莫要错过这个机会!”
李青云看得暗自心惊,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他知道这个北宋跟他所学过的历史不尽相同,却没想到差别竟如此巨大。
汴梁城中,居然连变异的妖兽都能明目张胆地在街上打擂台,而且围观众人还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这個世界的奇诡可见一斑。
突然,他感到体内的“吞灵”神通蠢蠢欲动,仿佛是狮子老虎发现了新的猎物一般,充满了进食的渴望。
李青云心中立刻有所明悟,那变异鼠妖身上的血肉妖力,正是自己最好的养料。
“这种妖怪,正好为我提供急需的气血,可是从哪里能弄到呢?难不成要亲自上去打擂台?”
他正暗自想着,却发现宋恪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站在自己的身边,用有些激愤的声音缓缓说道。
“这以前也是咱们的买卖……”
啊?
李青云有些疑惑:
“我们帮会还和妖怪有关系?”
宋恪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耐着性子解释道:
“老老帮主,也就是你爷爷在世时,汴梁东市跟赌博押宝有关的生意,少说有三分之一都是在咱们长乐帮名下,直到了最近十几年,因为实力不够,才被金风细雨楼和莲花会这些后来者慢慢蚕食吞并。
“这种打擂做庄的玩法,还是咱们帮会开的先河,但是做的其实没这么花哨,都是花钱请武师对打,图个热闹而已。但金风细雨楼有个圈养妖兽的门路,噱头又弄得很足,也够刺激,这才发展起来,成了气候。”
这是养殖的妖兽?
李青云微微惊讶于这个世界的光怪陆离,同时也来了兴趣。
若是能将这饲养妖兽的办法弄到手,岂不是就有了稳定的气血来源?
旋即他又想起一个问题:
“他们养妖兽和人打擂,难道官府就没意见?”
宋恪冷笑一声:
“当然有意见,开封府原来是禁止豢养妖兽的,但后来也不知道金风细雨楼那帮人用了什么手段,走通了太师府的路子,愣是说服了官家,下了一道圣谕,把禁令废除了。当然,仅限于圈养培植少数几种体型不大,危害很小的妖兽。”
金风细雨楼有培育妖兽的手段,似乎又和我们长乐帮不对付。
李青云暗暗整理着所知的信息,很快便有了决断。
随即,他看了一眼宋恪,发现这人倒也挺有意思的。
明明对自己发自内心的讨厌,却始终恪守着上下级的尊重,知无不言,该有的礼数一点不缺。
年纪不大,处事却很有原则。
他胡思乱想着,垂下了眼皮不再说话,静静地跟在宋恪的后面一路前行,来到了东市中心地带的观音院附近。
大宋的汴梁城与前朝盛唐的长安城不同,没有整齐规划的坊市,而且允许商贩将店铺延伸到宽阔的街面,俗称“侵街”,这也使得东市看上去有些混乱,但相当的热闹。
李青云举目四望,只见青砖碧瓦之间,到处都充斥着行人商贩,稠密拥挤,十分繁华。
“前面就是咱们的长乐赌坊。”
宋恪淡淡地介绍了一句,身子却没有转过来,眼睛也一直看向前方。
他的右手下意识地握住了刀柄,后背微微弓起,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李青云经过灌顶之后,随着武功的提高,对气息也更加敏感,他很快觉察到了宋恪的紧张,也不由得警惕起来。
这一趟的对手是财大气粗的金风细雨楼,他们不仅能豢养妖兽,还能连上太师府的路子,黑白两道都有手段,确实不好对付。
偏偏地,这帮人不但是长乐帮的死敌,还疑似掌握着养殖妖兽的办法,于公于私,都是他李青云没法逃避的对手。
这倒不是因为他这个穿越者对长乐帮的归属感有多强,纯粹是出于生存的本能。
一旦长乐帮被吞并,实力强如宋恪等人自然会受到招揽,也许待遇比现在还要好,但唯独他这个帮主,是对方的眼中钉肉中刺,绝对不会友好果子吃。
既然如此,还不如先下手为强,利用手下的帮会放手一搏。
李青云暗暗盘算,忽然心血来潮,怀中的木偶再次出现异动。
那阴森诡谲的气息愈发浓重,即使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沁入体内的丝丝寒意。
他将木偶摸出来一看,只见那两道全黑没有眼白的眸子下方,有一道细细的凸起在扭曲蠕动,似乎里面有什么东西正要破壳而出。
下一刻,只听“啪”地一声细细的脆响,那凸起轻轻爆开,出现了两个黑洞洞的小窟窿,旋即迅速勾勒出了一个鼻子的形状。
李青云已经见过木偶睁眼,对这古怪的异象也有了心理准备。
接下来是长出嘴巴,还是耳朵?五官成型,又会发生什么?
强敌当前,他只能暂时按下好奇的心思,将木偶重新藏入怀中,然后潜运“吞灵”神通,吞噬掉了其中新产生的秽气。
【剩余气血:五魄】
补充了气血,虚弱的状态被解除,李青云重新感到了充盈的力量,心中也更加自信起来。
他重新看向木偶,只见随着秽气被抽取一干,它刚刚睁开的眼睛和新出现的鼻子也消失不见,重新变成了没有五官的诡异模样。
真是个邪门儿的物件。
李青云心里想着,忽然听到“砰”地一声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