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座下第一走狗 第848节

  赵都安坐在马车中,掀开帘子望着街道上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感慨道:

  “不愧是富庶之地,单看城中气象,已不逊于京师。”

  妈的,靖王潜心经营多年的地盘,的确不简单。

  只从风貌去看,就隐隐有蟒雀吞龙的气象了。

  思量间,却见街道上不少店铺,竟然都挂着白灯笼,白绫,一副丧葬风格。

  却不是卖棺材、纸钱等的店铺,而是各种铺子都有,照常营业,却透出一股丧气来。

  “这是怎么个意思?建宁府流行白事装修么?这不丧气么?总不至于都死了人吧?那怎么还营业?”

  赵都安有点懵逼。

  “大人说笑了,建宁府虽远离京城,有些地方风俗,却也不至于将白事当做什么好事。”

  同一个车厢内端坐,与女儿靠在一起的总督夫人哭笑不得,视线从车窗瞟出去,道:

  “这些铺子,都是沈家的产业。若妾身猜测不错,应是那重病在床的沈家二爷死了。”

  沈家二爷?赵都安愣了下:

  “当地那个有好几百年历史的第一豪族?一门出了三朝相国,两位上将军的沈家?”

  宁夫人颔首:“正是。”

  赵都安表情微妙起来,他当然记得这个沈家。

  当初,太仓银矿一案中,就是这个沈家的人进京搞事,挑动贞宝和“李党”加大裂痕。

  于狱中杀死太仓县令,沈家二爷,乃是家主的二儿子,后来赵都安入狱杀死高廉,贞宝派人善后,他从莫愁口中才知晓一些内情。

  再听到宁夫人说起,那沈家二爷从京回来,就性命垂危……赵都安哪里还不明白,此人的死,分明就是贞宝敲打沈家的这一手闲棋。

  只是……疑似断了命桥,却还能抗这么久才死……只能感慨大家族底蕴深厚。

  “所以,宁夫人的意思是,沈家的人死了,所有下属店铺都要戴孝?好大的排场……啧啧,不过这么巧的么,本官刚来,他就这几日死?”赵都安打趣。

  宁夫人摇头道:“想来是死了一阵子了,只是这边豪族下葬的规矩大,时间会拖的长。”

  经她科普,赵都安才明白过来。

  古代人死,一般要求前三天不能下葬,也有前七天不能葬的,便是“头七”,大概说法是,人死后七天魂魄会回家一趟告别……

  不过,这说法也就是民间谣传罢了,真相是民间百姓,压根没有完善保存尸体的技术,最多放七天,再不下葬就臭了……

  同样是下葬,比如老皇帝死的时候,那可是足足停尸了一两个月,期间一方面是平复政变余波,一方面是准备葬入陵寝的一系列礼仪,再有,就是给宫中的入殓人员足够的时间,处理尸体,消毒杀菌,用名贵的物料腌制尸体,使其死后保持躯体幽香……以及各种防腐手段。

  沈家贵为豪族世家,虽比不上皇帝,但也有一大套下葬流程。

  “不过一般的沈家人,也不至如此,那沈二爷很受沈家老太君的宠爱,故而有此超规格待遇,也不意外。”宁夫人冷静分析。

  老太君……资料里,那个沈家“祖母”?实际上的家族控制人?恩,大概类似于红楼梦里贾母的角色?

  赵都安脑海中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见母女两个神态,笑道:

  “多谢告知。呵,本官知晓夫人回家心切,但夫人遇袭,说明城中形势复杂,贸然露面,只怕不妥,还请少许忍耐。”

  说出这番话时,他是笑着的。

  赵都安没告诉眼前母女的是,在船上时,他就命大内供奉们以严苛手段,“劝降”了一部分幸存的漕帮杀手。

  并从那个左荣口中,得知了联络贺小楼的手段。

  他索性命漕帮杀手传信回来,通知贺小楼“绑架得手”的假消息,并同步联络了建宁府城内,潜藏的皇家“影卫”。

  想要看一看具体会发生什么。

  这会车队抵达了预定的客栈,一行人进入客栈,没有遭遇类似在滨海道,被围捕的意外。

  赵都安在客栈房间内,会见了在此等候的陌生影卫。

  “所以,贺小楼约了漕运总督晚上在城中一座名为‘朱阁’的酒楼会面?”

  赵都安盘膝而坐,诧异地看向这名平平无奇的影卫:

  “确定?”

  影卫拱手道:“禀告大人,千真万确,宁则臣已下令封锁消息,准备孤身赴宴。”

  赵都安饶有兴趣:“你们的情报工作很厉害嘛,一地总督都封锁不住?”

  影卫缓缓抬起头,露出温师爷那张脸,平静道:

  “大人谬赞,卑职分内之事。”

  老皇帝昔年胆敢重用宁则臣,担任职责重大的漕运总督,之后女帝也对其格外放心,又岂会只因单纯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只有京城影卫的花名册上,才记载着这位跟随宁则臣已有十年,既是挚友,又为得力下属的真实身份。

  姓名:温良

  代号:“师爷”

  

  建成道皇家谍报系统内的,比“书生”资历老的多的“金牌”影卫。

  “不错。”赵都安满意地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问道:

  “你觉得,贺小楼背后会不会是靖王府?”

  温师爷冷不防被这一问,愣了下,迟疑片刻,才说道:

  “靖王府有培植自己的密谍。”

  言外之意:靖王做这种事,虽不缺乏动机,但似乎没必要假借漕帮之手。

  赵都安点了点头,思忖了半晌,说道: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温师爷垂首躬身,请示道:“大人不好奇,总督面对威胁,会如何选?”

  赵都安看了他一眼,脸上笑容扩散:

  “很早前,就有人教过我一个道理,不要考验人性。”

  他摆摆手:“去吧。”

  温良只好退去。

  等人走了。

  房门再度被推开,容貌似猢狲的宋进喜问道:

  “大人,海公公问你有没有什么吩咐。”

  赵都安盘膝坐在建宁府特色的矮桌前,闭目养神的姿态,闻言说道:

  “晚上请公公带几个人,随我去一趟‘朱阁’。”

  “好。”宋进喜应声就要关门离去,忽然被赵都安叫住:

  “等等。问你一件事,沈家二爷,当初在京城里头……”

  这位大内高手中最擅长刺杀的供奉背对着房间,闻言驻足,回首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是卑职做的。”

  “恩,做的不错,去吧。”

  ……

  ……

  傍晚,夕阳余晖洒落,建宁府内的碧色杨柳都浸上了一层红。

  五十余岁,体魄熊健,黑发浓密的宁则臣端坐于车厢内,闭目养神。

  伴随马车行走的抖动,他膝盖上横放的长剑也微微摇晃,剑刃与剑鞘的缝隙中,钻出轻微的响动。

  “到了。”

  马车停下,只传了便服的宁则臣睁开眼睛,握着剑鞘,迈步下车,仰起头,正看到半颗太阳被一座通体红色的酒楼挡住。

  牌匾上,赫然是写着“朱阁”二字。

  此刻,整个酒楼已经被包场,楼下有漕帮的打手站岗。

  宁则臣独自一人,大踏步径直走去:“贺小楼在哪。”

  漕帮打手头领眼眸一闪,笑道:

  “总督亲临,有失远迎,帮主在楼上背下美酒,等候多时。”

  宁则臣面无表情,仗剑往里走。

  打手头领抬手阻拦,挤出笑容:“吃饭何须用剑?总督的宝剑且交由小人保管如何?”

  宁则臣冷笑地盯着他,不发一语。

  双方一时僵持下来,忽然通体漆着红色的楼上窗子被推开,传出贺小楼的声音:

  “不得无礼,还不将贵客请上来?”

  漕帮打手这才谦卑地让开路。

  宁则臣横眉冷对,大踏步进楼,拾阶而上,很快在楼上看到了站在一大桌子风声菜肴旁,面露和善笑容的贺小楼。

  整个这一层,也只有他们二人。

  这名漕帮头领一副儒生气派,穿着青色长衫,手中捏着一柄古玩折扇,近乎温文尔雅,拱手相迎:

  “总督大人亲至,怎不提前通报,小人好下楼迎接。”

  宁则臣虎步龙行,走到桌旁,唇角露出讥讽之色:

  “贺帮主好威风,本官进京都不卸甲,你手下竟也敢卸本官的宝剑。”

  贺小楼歉然一笑,正色道:“总督若不悦,我送他一条胳膊上来下酒如何?”

  他神态认真,仿佛只要宁则臣说一个“好”字,就当真会下令去做。

  宁则臣面无表情盯着他,说道:“本官过往倒是小瞧了你。”

  贺小楼微微一笑,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知道总督喜欢临封菜,这朱阁的大厨最擅长的便是临封菜,有什么话,还请坐下商谈?”

  宁则臣盯着他,竟也笑了笑,拉开椅子,大马金刀坐下,宝剑就放在身旁,随时可以拔出的位置。

  贺小楼却好似对这凶器视若无睹,轻轻摇着纸扇,亲自拿起酒壶,为彼此倒酒。

  宁则臣半张脸蒙着从窗外透进来的红光:“我妻女如今在何处?”

  贺小楼诧异道:

  “总督没看我的信?我漕帮手下只探听到被水匪劫了,尚不知晓下落,不过总督请放心,我漕帮兄弟虽远不如官府差役,但胜在对这运河两岸极为了解,江湖上也还算消息灵通。

  我得知总督夫人遇险,立即下令,整个漕帮的人都去寻找,相信要不了多久,必可将都督妻女救回。”

  宁则臣一双虎目幽幽地盯着他,说道:

  “这里是你选的地方,本官孤身前来,还有必要说这些骗人的鬼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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