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贞观边走边说:
“封禅乃大事,朕新年时,就命司天监占星观测,定下良辰,约莫在今夏。”
夏天……岂不就是我去年穿越过来的时候……赵都安想了想,道:
“陛下既有决意,臣自当全力相助。”
徐贞观咬了咬丰润唇瓣,眼神异样地看他:
“朕还以为,你会劝阻。”
赵都安认真摇头道:
“八王虎视眈眈,东西佛门亦不消停,又赶上武仙魁约战……陛下能尽早跨过真正天人那道门槛,才是天下之福。臣些许私心,相较之下,无足轻重。”
徐贞观一双美眸静静凝视着他,赵都安坦然与她对视。
仙子般的人间帝王的神识笼罩整个花园,她甚至能听到眼前人心跳的节奏。
“你说的竟是真心话。”徐贞观神色复杂。
赵都安豁达笑道:
“陛下莫非以为,臣当真一心只想着双修,罔顾江山社稷?”
这一刻,在外以“奸臣”著称,在女帝面前一向油腔滑调,心思不纯的赵都安目光坦然、纯粹。
徐贞观贝齿轻轻咬着唇瓣,眼底浮现一抹柔情与歉然。
恩,虽然很奇怪,但她此刻心头竟浮现出些许愧疚,仿佛不与眼前人双修,是自己的错一样……
就像个坏女人,始终在纯情男大面前拴了根胡萝卜,吊着他奋进拼搏,眼瞅着快要吃到,自己又一下把萝卜抽走了。
“陛下封禅,是要去洛山?臣记得,此山在建成道地界。”赵都安皱了皱眉,提到了关键问题:
“不能换一座么?”
建成道是除了岭南外,东南疆域内距离京城最远的地方。
也是靖王的势力范围,女帝要跑去那边举行封禅仪式,可想而知,不可能顺利。
徐贞观无奈地笑了笑,眼神中竟带了一丝宠溺,好似赵都安问出了个天真问题:
“你以为封禅是随便找一座名山即可?朕封禅,是为了以此礼仪,借九五之尊身上的国运龙气,冲破天人关隘,洛山是最好的选择。
朕知你在想什么,无妨,朕登基已满三年,哪怕离京后,修为也不会有太大变化,朕那叔叔……呵,便是心中再不愿,也拿朕没法子。
无非是用些盘外手段,试图阻挠仪式,不过也无大碍,朕会提前派人南下,去建成道进行准备,而后,朕将京中的事情安顿好,便会亲自南下,抵达洛山。”
唔,这就是天人的自信么?赵都安听着她条理清晰的安排,心知女帝决意已无法改变。
“臣斗胆询问,陛下对封禅晋级胜算几成?”他犹豫了下,问出了这个有所逾矩的问题。
徐贞观平静道:“六七之间。”
还好……听起来概率蛮大……赵都安松了口气,只是他又想,八王乃至虞国各方修行势力,真会安分守己,不予破坏么?
可转念一想,站在贞宝的角度,选择的确不多。
人没法完全选择自己的人生,越是站在高处,便越身不由己。
花园中,二人安静地站着,彼此一时无言。
“好了,不说这个,”徐贞观嫣然一笑:
“今日若没有你,皇室当真要丢掉脸面,朕命御膳房备好了珍馐,中午留在宫中吃饭吧。”
不是,我想吃的不是饭啊……赵都安弱弱地想,正要点头应下,忽然眼角余光注意到远处石板路尽头,有小太监急匆匆迈着小碎步,捧着拂尘奔来。
见陛下与他在一起,忙一个急刹,远远地喊道:
“启禀陛下,袁公有要事求见!”
袁立来了?这个时候求见?赵都安诧异。
难道是得知了皇室获胜,所以前来贺喜?恩……若是下层官员还有可能,但以“清流党魁”的咖位,不至于如此谄媚……
能被袁立称为“要事”的,想必不小……纷杂念头起伏不定,赵都安拱手道:
“袁公必有正事,陛下去接见吧,臣自己去转转。”
徐贞观却淡淡道:“一起随朕去见袁公吧。”
……
御书房。
当赵都安与女帝一同返回,刚坐下没一会,外头走廊就传来脚步声,身披有别于绯袍的青色对襟御史大夫官服的袁立站在门口,恭敬道:
“臣,冒昧叨扰陛下。”
在他身后,老熟人御史陈红一声不吭,弯腰九十度。
“进来吧,赐座。”
女帝坐于铺着明黄绸布的桌案后,笑容温和,立即有宫人赐座,赵都安则站在她身旁。
“多谢圣恩。”
袁立落座,陈红恭敬站于后头,大青衣抬头看见朝自己微笑的赵都安,也不禁点了点头,道:
“臣进宫前,得知赵少保力挫青山莽夫,可喜可贺。”
“袁公客气了。”赵都安微笑,“些许小胜,倒劳烦袁公祝贺。”
徐贞观微笑地直入正题:
“袁公突然入宫,想必不是为祝贺吧。”
袁立面色稍显认真起来,道:“臣确有一事上奏,请陛下过目!”
他从袖中,将那封文书双手呈上,赵都安看了眼,DNA动了,极为熟稔地走过去接过,转呈给贞宝。
恩,上辈子当牛马的时候,类似的行为几乎成为本能。
你还挺贴心的……徐贞观看了他一眼,纤纤玉指翻开文书,只看了两眼,她一张晴朗的面容陡然一沉,涌起蕴怒,眉峰挑起如铁钩,继而抬起眸子,死死盯着袁立:
“竟有此事?!”
袁立对女帝的怒火毫不意外,高声道:“确有此事!”
“啪!”
徐贞观将文书摔在桌上,因比武获胜带来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见赵都安茫然不解,她压抑住发火的冲动,对他道:
“你也看看吧。”
什么事啊,这么大反应,等会葵水都气出来了……赵都安心中嘀咕,捡起文书展开阅读,旋即他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与其说是文书,不如说是一封弹劾奏折,所弹劾之人,赫然是京城勋贵,六安侯。
是的,一名侯爷!
对于这名侯爷,赵都安不算熟,但也见过两面,此人本是勋贵后代,因与皇室联姻,在勋贵圈子里乃是与皇室相对亲近的,玄门政变时未曾参与,后来女帝登基,这个六安侯也算安分。
去年新政颁发时,六安侯开始频频运作,试图在京城内主持新政的一个新衙门,即:“新政司”内谋个差事。
女帝考察后,认为六安侯虽能力并不出众,颇为平庸,但还算可靠。
加上新政司也需要给勋贵们一点汤喝,便准了他在里头当差,也的确没出什么岔子。
年初时,因虞国整顿吏治,废掉了一大批冗官,需要委派新的地方官,来推动新政,所以这个六安侯,最近几个月负责这部分工作,却不想,突然遭到弹劾。
罪名:受贿卖官!
翻译人话,就是六安侯利用职务之便,收了地方的好处,将新官员的任免当成了生意。
赵都安看到这里,还不觉意外,等看到其卖官涉及的地域,才明白女帝愤怒的真相:
建成道!
“朕要听细节。”徐贞观眉目如电,盯着袁立。
站在袁立身后的御史陈红迈步走出,恭敬行礼:
“启禀陛下,此弹劾乃淮水道一名巡按御史秘奏,送到臣手中后,因觉兹事体大,先行核实,见却有疑点才呈送给袁公。”
陈红先解释了由来,才讲述了细节过程:
“年后,因建成道地方官员任免迟迟未定下人选,陛下曾派遣六安侯南下,前往建成道考察地方,六安侯途径淮水道时,被当地一名五品官员接待,请了秦淮名妓惜春姑娘作陪。
六安侯对那妓子一见倾心,颇为喜爱,据说因此在当地留恋数日,而后才继续南下执行公务。”
“而几乎同时,那惜春姑娘突被当地一名姓杨的富商赎了卖身契,娶回家中……可月余之后,这位惜春姑娘却改名换姓,出现在了六安侯的私宅中……而建成道新任知府的人选,也被敲定为那名五品官……”
好家伙,好家伙……赵都安在旁边听得啧啧称奇。
如何还不明白,这是一手典型的“性贿赂”?
虞国律法规定,官员不得赎卖妓女伶人,却对旁人转赠不加限制。故而民间滋生出“倒口袋”的行径。
即:某位官员看上一个姑娘,往往会由一名商贾将其赎身,然后再私人转赠给这位官员。
眼前这就是个典型操作。
赵都安甚至肯定,能运作到知府这个等级的品秩,绝对不是一个花魁足够的,肯定还输送给了六安侯大笔银子。
而且大概率是一笔天文数字。
可一个五品的地方官,哪里出得起这么多银子?赵都安略一思忖,就想出来答案:
淮水士族!
“……陛下,”袁立缓缓开口,神态凝重:
“此事若为真,以那五品官身,决然卖不通六安侯,臣怀疑,是背后有淮水道的某些宗族暗中支持。
众所周知,那些江南大族对新政极为抵触,若能以钱财开路,买卖官身,扶持一些官员去担任要职……此事可能性极大。而想解决此类事,只怕还须一把快刀。”
徐贞观面色如罩寒霜,平静道:“来人。”
门外立即有女官走进来。
女帝没有感情地说道:
“责令诏衙督公马阎,立即逮捕六安侯以及相关牵着人员审问,都察院监督,朕给你们一天时间,明日这个时候,朕要知道结果。”
袁立起身,与那名女官同时应声:“遵旨!”
继而,三人雷厉风行走出御书房,可想而知,稍后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涉及新政官员这等大事,女帝肯定要抓典型,予以彻查,杀鸡儆猴……多大的胆子,色胆包天到这个底部,真是什么贿赂都敢收啊……赵都安摇头,对这种愚蠢的人没有丝毫同情。
“看到了吗,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徐贞观忽然说道。
赵都安宽慰道:“此事尚未查明,仅凭借一个巡查御史的话,也未必……”
徐贞观叹息一声,她忽然扭头,有些苦涩地摇头道:
“你不必宽慰朕,事实上,六安侯到底收了多少,收没收,并不是关键,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