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满眼的嫌弃,身为钢铁直女,她浑身不自在,都起鸡皮疙瘩了。
金简打了个哈欠,眼皮往下耷拉,压根没听清。
霁月和芸夕都是小心翼翼偷偷往前看,俩人默契地躲在最后头,一个是社恐,一个是“反贼身份”,对女帝天然畏惧。
“朕有话要问他,你们继续用饭,不必慌张。”女帝安抚了小团队一下,然后看向赵某人。
后者当即领着女帝去家里的书房。
……
……
书房。
等女帝进了房间,赵都安双手将房门关上,徐徐吐了口气,这才转回身,看向她。
书房内的布局还保持着赵都安离家时的模样,尤金花按他的要求,不会轻易去动他的东西。
因此,哪怕是清扫,也是尽可能地不打乱房间内物品的位置。
因此,饶是他离京两月有余,屋子里的一应摆设,还如离开前一般。
桌上的纸张凌乱丢着,书本胡乱摞起来,砚台旁丢着毛笔,桌上的宣纸上残留着半幅没完成的丑啦吧唧的画。
书架上则摆放着一些古董瓷器、玉器。
徐贞观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莲步款款走到了书桌旁,垂眸打量桌上半幅图画。
画上赫然是一名女子,正站在窗边望着外头的湖光,只露出一张侧脸。
“这是你画的?”徐贞观皱眉审视这副抽象派画作,“这是什么?”
赵都安殷勤道:“画上的是陛下啊,臣日夜思念陛下,故而作画以慰藉……”
??
徐贞观仿若凝霜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震惊的神色,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副“抽象”国画,抬起头,幽幽地盯着他:
“你说,这坨东西是……朕?”
呃……赵都安笑容僵住,突然有点虚。
他上辈子虽然跟着领导,接触了一些国学,也尝试过国画,但只限于爱好者层次。
没有从小打下的幼功,成年后想学何其困难?这和围棋、抄诗什么的不是一个难度。
但虞国官场又追求琴棋书画风雅事物。
赵都安私下里尝试学习国画,桌上的也是练笔作,他还挺得意觉得水平提升挺快。
但显而易见,他的画在从小接受皇家教育的女帝眼中,和一坨没什么区别。
“臣……臣……”
伶牙俐齿的赵都安都卡住了,他突然意识到个问题,相比于玩笑话般的“假死欺君”,把女帝画成一坨,好像性质更为恶劣。
然而想象中,女帝的愤怒并未到来,徐贞观嫌弃至极地投来眼神后,却是忽然松了口气,意味难明道:
“你终归还是有不擅长的事物,若是你的画作造诣与棋道、诗文相近,朕才真要思量,你究竟是人,还是行走世间的神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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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可以写七八千字的,但今天晚上受邀去网站的直播间连麦,耽搁了。这章六千五。
第434章 陛下容禀,臣有一计(大章)
你怎么知道,我是“行走世间的神明”……西域的“圣僧”也这么和我说的,这是什么本世界特产的夸人方式么……赵都安见贞宝并未动怒,心弦骤然松缓,于心底用吐槽缓解尴尬。
书房内一时安静下来。
分明方才“剑拔弩张”的君臣,当周围没了外人的注视,只剩下彼此,气氛突然变得怪异起来。
“咳咳,”终归是赵都安先行打破沉默,他解释道:
“恳请陛下准许臣讲述奉城之行,假死欺君的缘由。”
是了,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徐贞观被提醒,神色有点绷不住。
强自维持着帝王的人设,干脆在赵都安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脸庞上眼神清亮地盯着他,一副我看你怎么狡辩的架势。
赵都安讪讪一笑,略一沉吟,也从房间角落拽了一把椅子过来,试探地坐在了书桌对面。
做这个动作时,他始终瞄着贞宝的表情,见其只是挑了挑小眉毛,默认了他逾越规矩的动作,赵都安嘴角缓缓上扬,开始于心中组织语言。
“启禀陛下,此事还要从臣一行人抵达滨海道说起……”
赵都安的叙述很仔细,很慢,从在奉城被栾知府带人包围,暴露身份讲起。
力争不遗漏任何细节。
栾成提前送来的奏折中,虽也记叙了大概,但十分简要,这会伴随赵都安这个亲历者的讲述,故事的细节才充盈,栩栩如生起来。
徐贞观安静地听故事,类似的君臣汇报已经发生过许多次,但每一次,眼前的家伙都能带给她新鲜感与惊喜。
当听到栾成被误导,带官差抓捕赵都安时,女帝摇头,感叹栾知府虽是能臣,但终归智谋逊色庄孝成许多。
得知赵都安号令兵马,踏平紫霄道观,遭遇卢正醇抵抗,将其逮捕时,她眉眼中尽是怒意,冷哼怒斥“贼道”辜负先帝之恩。
在听到赵都安以“斩首”为陷阱,展开与庄孝成的虚虚实实的博弈对抗,并最终利用早先安插的间谍,取信庄孝成,从而获得了总坛位置时。
徐贞观饶是已知晓了结果,依旧眸子一亮,险些赞叹出来。
这等智谋较量,棋手之间隔空的对弈,的确精彩,尤其再想到,发挥关键作用的芸夕乃是赵都安去年老早前,就保留下来的。
顿时有种布局伏脉千里的意味了……
“莫非,你在去年被庄孝成险些杀死时,就已经心中有了谋划?否则何以对那个女逆贼如此看重?”徐贞观好奇询问。
赵都安心头警铃大作,毫无犹豫,一脸正气:
“陛下明鉴!彼时臣的确是考虑到芸夕此贼乃庄孝成带在身边的弟子,或可策反,才将其单独关押。”
笑话!
若是让贞宝误会成他对芸夕有别的想法,就麻烦了。
女帝眼神狐疑地看着正气凛然的赵某人,装出姑且信你的表情:
“如此说来,这个芸夕的确有大功,朕赏罚分明,其虽曾为逆党,但既洗心革面,亲手擒贼,朕可以特赦其罪。”
赵都安一愣,心中一暖。
赦免芸夕的决定,女帝完全可以等出去后,对芸夕说,以展现皇恩浩荡。
如今私下给他说,便是要将这个“情分”送给他。
由此可见,女帝的确没有吃醋的意思,不过想也知道,堂堂一国之君,史书上都要留下辉煌篇章的女子帝王,又岂会将一个女囚放在心上?
这点自信都没有,还做什么君王。
“陛下宽仁,贼女必感恩戴德。”赵都安真心实意道,旋即才不急不缓,将庄孝成引爆阵法,崩塌山峰。
关键时刻,自己再次求助裴念奴予以救援,并为了掩藏行踪,制造假死的经过说了出来。
听完这最后一节,饶是女帝方才心中就隐隐有了猜测,她心头仍旧腾起一股惊喜,如石头坠入心海,荡开一圈圈涟漪。
徐贞观身体下意识前倾,眼眸晶亮:“庄孝成……当真被你生擒活捉?”
赵都安微笑道:“千真万确。”
饶是帝王心术,她仍难以遏制露出喜色,若非顾忌不雅,她甚至有大笑的冲动。
生擒活捉!
逆党匪首,令整个朝廷头疼无比,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余孽,竟当真被他抓回来了。
且正如彼时与李彦辅当众约定的一般,只用了三个月。
其中绝大多数时间,还都浪费在往返路途中。
若是旁人如此说,她必要怀疑,但若是缔造了无数奇迹的赵都安,惊喜之余,恍惚间竟有种“理应如此”的心态。
理应如此……自己何时对他有了这般近乎看待“神明”的信心?
并非一蹴而就,而是过往太多次胜利给她心中缔造的印象,仿佛任何难题,旁人做不到的事,只要眼前人出手,就会风轻云淡般地予以解决。
且回过味来仔细思量过程,又不得不叹服获胜绝非偶然,近乎必然。
“此贼……在何处?”徐贞观走了会神,收束思绪,暂且压下男女间的情绪。
“正在府上,臣这就将他带来?”
“好。”
赵都安起身出门,过了一阵,房门再次被推开,他单手拎着一个大箱子上的拉环,迈步进了书房。
在女帝古怪的眼神中,将镶嵌铆钉的大箱子掀开,露出了蜷缩在里头,浑身被捆绑,额头贴着“沉眠符箓”的庄太傅。
赵都安将庄孝成从箱子里拎出来,丢在地上,随手撕扯下额头的黄纸符,冷笑道:
“到地方了。醒醒吧,庄孝成,你且睁眼看看眼前的是谁?”
庄孝成睫毛颤动,缓缓撑开眼皮,透出茫然之色。
形容憔悴的老儒先打量了下周遭环境,努力坐起来,才看清了书桌后端坐,威严俯瞰他的白衣女帝。
“三殿下……”
庄孝成瞳孔收窄,内心震动,苍老的面皮上显出片刻的惊慌失措。
不过许是回京途中,已经做了太多次预演,在短暂慌乱后,他很快镇定了下来,苦涩一笑:
“好久不见,当年才学不逊于众皇子的三殿下,终已大不同了。”
徐贞观视线从房门外收回来,先看了赵都安一眼,才将视线落在跪坐于地毯上,比记忆中苍老了许多的昔日老臣。
或是说,老师更为恰当。
“太傅”之责,负责教授一众皇子,庄孝成曾与董玄皆为三皇女的授业恩师,只是彼时的庄孝成,明面上更偏爱太子,私下里则与二殿下徐简文交集日渐密切。
对于曾经的三皇女,虽亦感慨其才学不差,但因其女子之身,从未太过用心。
尤其徐贞观后来年岁渐大,先帝屡次试图将她外嫁,但徐贞观坚决不肯,并依照祖训规矩中,凡皇室子弟,若修行有成可不娶不嫁的规矩,始终独身,导致与先帝关系不睦后,庄孝成愈发疏远了她。
却想不到,后来演变为如今的仇敌。
“太傅却是苍老了许多。”徐贞观没有大发雷霆,而是眼神复杂地感慨。
庄孝成自嘲一笑:
“在江湖劳心劳力,终不如昔日在宫中教书清闲。”
徐贞观讽刺道:
“太傅所劳心的,便是整日如何与朕作对,如何编造历史,向朕身上泼脏水,粉饰徐简文谋反之恶行,蛊惑人心么?行如此不仁之事,的确堪称劳心劳力。”
庄孝成沉默。
房间中一时陷入安静,就在赵都安忍不住想开口时,庄孝成终于叹息一声,说道:“成王败寇,陛下若觉得骂几句老朽,可出心头委屈,老朽受着便是。”
赵都安气笑了,他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