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一家三口,于众目睽睽下,朝拙政园外离去。
赵都安没有理会滚了一地的佛头玛瑙,站在门口静静出神。
于门外护卫的老供奉,海棠等人走了进来。
“方才这位王爷出门的时候,对你起了杀意。”海公公笑呵呵说道。
赵都安将手中细线丢下,淡淡道:
“比我想象中沉得住气。”
海棠瞥了他一眼,又有些心疼地看向地上的佛珠,道:
“不然靖王府凭什么有那般势力?”
赵都安扭头,求教般望向老供奉:
“那个陆王妃,真的是凡人?”
海公公横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
“说了几次了,咱家是习武的,不是术士,起码那王妃没有习武的痕迹。”
“你怀疑她有修为在身上?”海棠面露惊讶,“衙门的情报里可没这条。”
赵都安轻轻摇头,没做解释。
他懒得说,自己总觉得这位陆王妃透着一股令他说不出,道不明的熟悉感。
方才在房间中刻意攀谈,一方面是故意气那父子二人,另外也是寻找熟悉感的源头。
但并无发现。
“罢了,再看看吧。”
赵都安轻声道,然后忽然又笑着问:“郡主还在外头?请进来吧。”
……
……
拙政园外。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停稳,四周是王府随行护卫。
下人掀开帘子,靖王与王妃同乘一辆,徐景隆在后头另外一辆。
等厚厚的抵挡秋衣寒凉的帘子放下,宽大舒适,中央摆放小桌焚香的车厢内,靖王靠在厢板上,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
才冷声说道:“你与那小子聊得倒是热络。”
坐在对面,气质温润的美妇人面上丝毫没有畏惧,反而瞪着那双颇为灵气的眸子冷笑反击:
“怎么,你嫌丢脸了?”
靖王睁开虎目,略有恼火道:
“你在外人面前,为何不肯给本王颜面?”
陆燕儿噙着笑容,竟也不回答,而是身体微微前倾,将一张眼角虽有皱纹,却依旧吹弹可破的脸蛋递到名义上的夫君面前。
“你可以打我一巴掌,出出气。”陆王妃吐气如兰。
靖王呼吸粗重,扶着膝盖的手用力将绸布蟒袍抓出褶皱,却终究叹息道:
“燕儿,你知道本王并不是那个意思,何必如此?”
陆燕儿收回脸蛋,哂笑道:
“徐王爷,你要弄清楚,当初你将我从道观娶进王府,约定的可没有给你留面子这一条。
何况那个赵都安故意与我攀谈,不还是奔着你来的?
你不去朝他发火,倒是将气撒在我身上了。这就是徐家男人的气度?你那儿子如此,你也……”
“够了!”靖王面无表情。
江湖术士陆燕儿笑了笑,也不说话。
任凭马车行驶,摇摇晃晃返回王府一行人在湖亭城内的临时住处。
中途,沉默良久后,靖王说道:
“那小子怕是不只气本王,做出样子,给整个湖亭的商贾看,想代表朝廷压本王一头,与你说了那么多,只怕也是怀疑你是否真的有修行手段在身上。”
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这些年,本王外出每每带着你一起,如此抛头露面,终归难免惹人怀疑。”
王妃陆燕儿倒不在意,平静道:“怀疑又如何,不怀疑又如何?”
靖王徐闻眼中涌动犹豫之色:
“景隆带断水流去江上阻拦对方,也试探出了此人的底细,此人虽未出手,但按情报入神章不久,这里可没有太阿剑给他用,区区神章境不足为虑,关键是他身旁那三个护卫。
海春霖多少年不曾出宫?本王那侄女竟肯将其丢出来,哼,这老太监虽走了下坡路,但却也不是寻常人能匹敌的。
还有那另外两个,一个北地军中走出来的刀客,一个擅控水脉的术士,二人合力也是能与断水流抗衡一阵子的。”
陆燕儿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说道:
“你真想杀他?在湖亭?”
靖王没回应,俨然也在犹豫不决。
陆燕儿看了他一眼,平淡说道:
“先说好,我可没底气敌得过那个老太监。”
靖王眉头舒展,望着飘起的窗帘缝隙外的街道,轻声道:
“再看看吧。”
……
拙政园内。
靖王走后,赵都安又接待了几家皇商,便以旅途疲惫,需要休憩为由婉拒其他拜访。
一众商贾忙告辞离去,也将这边发生的事情传向整个湖亭。
“今日这副表态,应该能让摇摆不定的中立派看出朝廷的底气吧?”
赵都安回到安排给自己的卧房,简单洗了个澡,卸去疲惫。
而后坐在桌旁摊开笔墨,开始给远在京城的贞宝写信,汇报今日行程。
恩,虽说信函送回京城还要很久,但总比他回去快一些。
人在外头办事,随时向领导汇报是一名下属的基本操守。
上次在太仓,主要是一切发生的太快,总共也没用几天,且局势也远不如这边复杂,所以没写。
“无量太寿人王帝君陛下亲启:
臣已顺利抵达湖亭,今就诸多见闻禀告陛下,以检阅臣处置方式是否妥当……
临登岸时,世子徐景隆率战船而来……假借断水流之手,竟大逆不道,要索要陛下赐予之宝甲,转赠青山,无异于卖国行径,臣愤慨之余,慷慨怒骂,怒斥国贼,以卫我大虞天朝之威严……”
赵都安一口气将与徐景隆的交手,以及会见靖王的经过写了一遍。
末了总觉得这封信结尾缺了点韵味,思忖半晌,他笔锋一转,写道:
“……此外,臣在拙政园中赏江南景色,与京师不同。恍惚出神之际,思绪飘摇,思念及陛下彼时彼刻许亦于御花园中赏景。
仿若目睹空山穷谷中,有黄金万两,鹭白蒹葭而外,有美一人。
臣扪心自问动心否乎?
自曰: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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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3章 面见淮安王
京城!
步入冬季后,整座城池一天比一天冷寂,连皇宫御花园里的草木都渐转枯萎。
往昔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的园林,如今一眼望去,已是一片萧索。
今日,徐贞观照旧处理完政务,又去修文馆中过问了下几件事的后续。
正阳先生离京后,针对她得位道统的争论被心学与旧学之争取代。
赵都安秘密记录,并实施抓捕的一群读书人的落网,也令来自云浮道慕王府的这一轮攻击落空了算盘。
此外,朝野上下最为关注的,自然还是南方湖亭的开市。
分明远隔千里,但明里暗里,朝野上下各个大人物的目光却都紧紧盯着南方的湖亭。
等待最终的结果。
“沙沙沙……”
御花园内。
就在赵都安厚颜无耻地在奏折中写情诗的同时,大虞女帝徐贞观正静静站在花园里小溪上,一座石桥上。
她不施粉黛,清冷如仙子的容颜静静低垂,俯瞰着桥下溪水上一片片枯叶随着水流而下。
偶尔打着旋,好似这简单的情景里有天地大道,无穷奥妙一般。
“陛下。”
远处,莫愁迈步走了过来。
天冷之后,女帝虽因强大修为而不惧寒冷,依旧是那身打扮,但宫中其余女官们却都换了厚实衣裳。
莫昭容裹着防寒的袄子,整个人也“丰腴”了些许,这会许是触目伤情,轻声道:
“这入冬后,整个园子荒芜的没眼看,陛下也没了赏景的地方,不如奴婢去一趟天师府?请一位主修‘春神’的神官过来,逆转一番宫中四季?”
老皇帝临驾崩前几年,许是预感到自己时日所剩无多,每到了隆冬时节,看到宫中萧瑟便不悦。
每每都要传唤神官过来,于宫中召唤“春神”降临,令御花园鲜花盛开,草木泛绿,虽不持久,却的确是罕见的美景。
徐贞观轻轻摇头,叹息道:
“逆转四季,又何尝不是对草木的重伤呢?草木如百姓,君王一个动念,便要不知多少人命运牵动。先贤曾讲无为而治,休养生息,朕虽不全然认同,却也有其道理在。”
莫愁认真道:
“陛下仁慈,乃天下百姓之福。此番开市,乃利民之策,于大虞朝而言,纵使有所扰动,也是好的。”
她如何听不出,女帝方才那番话背后透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