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
拙政园中忽然安静了下,没有人敢于说话,连呼吸都屏住了。
赵都安微笑与眼前儒雅且位高权重的男人对视。
二人今日初次相见,却已非初次交手。
最早赵都安调查张家兄弟,意外牵扯出靖王府密谍,之后又在神机营中钓鱼,将靖王府苦心拉拢的武官拉下马,并灭掉第二支密谍。
再到靖王以布政使高廉为棋子,与女帝隔空对弈,试图逼反李彦辅,分裂朝堂……赵都安亦有参与。
此刻,两人终于见到彼此真容。
“王爷客气了,‘红人’二字,愧不敢当,”
赵都安微笑道,“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
“好一个食君之禄,”靖王笑容似暗藏深意,“本王不请自来,赵使君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哈哈,请。”
赵都安大笑招呼,引领靖王府一家进正堂,转身时朝旁边的海公公等人递了个眼神。
后者心领神会,走到正堂外,隔开内外。
徐君陵眨眨眼,想要跟进去,忽然被女缉司海棠伸手拦住:
“郡主,去这边休息吧。”
徐君陵嫣然一笑:“……也好。”
……
……
正堂内,等双方分宾主落座,下人奉上茶水并小心翼翼关上房门。
房间中,便只剩下四人。
赵都安笑容温润,全然不见狂妄跋扈:
“我在京中,总听陛下提起王爷,说诸位王爷中,唯独靖王爷雄才伟略,有经世治国之才,将建成道治理的井井有条,整个朝廷外派的地方官里,唯独建成道的官员最省心省力,因道内大小事务,都有靖王府操心。”
这话就诛心了。
靖王仿佛没听出弦外之音,这位外貌远比真实年龄年轻的藩王笑容和煦,眼神中满是欣赏之色:
“难得陛下还惦记着我这个叔叔,陛下临危受命,执掌朝局,想必格外辛苦,好在有如你这般的青年才俊辅佐。
本王人在建成,虽路途遥远,却也听到许多京中传来消息,初得知陛下寻了一个禁军步卒在身边侍奉,还十分诧异。
等到后来得知白马监赵使君名动京师,方才知晓陛下用人识人还在本王之上。”
旁边站在屋内。
连座椅都没混上一只的徐景隆听到“侍奉”二字时,低垂的面色明显一沉。
等感受到父亲撇来的视线后,忙收敛心绪,控制表情。
靖王叹道:
“景隆比你还大出许多,却还不如你这个禁军出身。不久前本王才得知他竟在江上游玩时,与你冲撞,闹出不愉快,故而特意带他前来赔罪。”
赵都安目光一凝。
只见靖王徐闻嗓音低沉:“还站着做什么?”
徐景隆迈步上前,将手中捧着的礼盒放下,恭敬作揖:
“江上冲撞使君,还望见谅。”
赵都安眯了眯眼,爽朗大笑:
“王爷这是做什么?些许误会,本官早与世子说清了,何必大动干戈?”
厅中气氛骤然缓和。
原本沉重的近乎凝固的空气也悄然舒缓流淌起来。
一语带过此事,赵都安与靖王寒暄起来,这位野心暗藏的王爷夸奖赵都安过往“战绩”,赵都安亦谦虚态度,反过来承载对方手腕。
彼此都没有提及“开市”半个字。
转过了一圈话题,赵都安忽然笑吟吟看向坐在中年王爷身旁,淡雅温润的靖王妃:
“听说王妃也曾身怀道籍?在哪座山上出家?可曾接触修行?”
……
卡文
第372章 鹰视狼顾
房间中。
自打进入拙政园后,便甘心充当沉默花瓶的靖王妃陆燕儿怔了下,露出少许意外的情绪。
面对赵都安的询问,她淡雅温润的眉毛舒展,淡淡道:“不曾。”
很冷淡了。
道门是个宽泛概念,除开拥有伟力的“天师府”一脉,大虞朝更多的还是凡人道观。
“建成道不比京师,并无大庙,想必说了使君也不知。”陆王妃平静回应。
这样啊……
赵都安点了点头,目光上下打量她,笑道:
“我在京中,与天师府内神官有些交情,所谓天下道门是一家,想着或许王妃入的道籍师承,也许与京城那边也算亲戚。”
穿流苏长裙,盘妇人发髻早已还俗的陆王妃勉强笑笑:
“凡俗道统,比不得天师门下。”
赵都安笑吟吟热络攀谈道:
“哈哈,王妃若有意,本官倒可以帮你与天师府引荐一二,超凡入圣且不必说,单是吐纳养生,驻颜有术想必王妃也是钟意的。
唔,敢问王妃芳龄几何?是否方便告知?我也学了几手占卜掐算功夫……”
陆燕儿表情怪异。
起初不冷不淡,但架不住赵都安一个劲打开话题,加之她对天师府内的情况,也的确好奇。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便由着“修道”的话题,延伸开去,聊得愈发火热。
全然将旁边的靖王父子晾在了一边。
本来儒雅尊贵,与驾崩的先帝亦有几分相似的靖王爷脸上的微笑一点点淡去,放在膝上的大手悄然攥紧膝盖。
站在一旁的徐景隆更是脸色难看。
期间,靖王尝试拉回话题,赵都安却只敷衍应付,很快又转过头与陆王妃攀谈。
这般姿态,终于令靖王眉间神色彻底冷淡下来,心中恼火。
脸上却逐步露出笑容,只是这回的笑意,就多了几分冷酷意味。
“燕儿,”靖王忽然开口,叫了声王妃,旋即淡淡道:
“赵使君还要忙于接待宾客,本王叨扰许久,这便告辞了。”
赵都安一脸的意犹未尽,遗憾地起身相送,歉然道:
“一时聊的入神,冷落了王爷,还望见谅,待日后本官去了建成道,再亲自拜会。”
说话时拱了拱手,脚步不动。
竟是一副不打算送出去门的架势。
“哈哈……”
靖王眼底愠色一闪而逝,面带笑容,没再多言,一家三口迈步往外走。
赵都安则转身,站在茶几旁掀开了徐景隆送来的礼盒,雕花紫檀木盒内,铺着丝绸锦绣。
里头竟放着一串玛瑙佛珠,每一粒都雕成佛头模样,只瞧雕工便是名家手笔。
赵都安拿起佛珠,忽然,似是手劲大了些将本就脆弱的棉线扯断。
“噼里啪啦……”
价值不菲的玛瑙佛珠如雨般泼在地上,于安静的正堂内发出响亮动静。
一粒粒佛头如天女散花,于木质地板上滚动开来。
正要迈出门槛,身披滚蓝边蟒袍的靖王脚步一顿,身子不动,一颗头缓缓拧转,粗黑的眉毛下,眼窝里两颗灰褐眼珠死死望来。
鹰视狼顾。
赵都安手中还攥着断掉的棉线,目光与靖王对视,堂内一阵诡异的寂静。
“王爷还有事?”赵都安好奇询问。
靖王徐闻嘴角缓缓勾起:“无事。”
而后他两臂抬起,扯着宽衣大袖,轻轻拍了拍左手边的世子,右手边的王妃:
“走吧。”
一家三口,于众目睽睽下,朝拙政园外离去。
赵都安没有理会滚了一地的佛头玛瑙,站在门口静静出神。
于门外护卫的老供奉,海棠等人走了进来。
“方才这位王爷出门的时候,对你起了杀意。”海公公笑呵呵说道。
赵都安将手中细线丢下,淡淡道:
“比我想象中沉得住气。”
海棠瞥了他一眼,又有些心疼地看向地上的佛珠,道:
“不然靖王府凭什么有那般势力?”
赵都安扭头,求教般望向老供奉:
“那个陆王妃,真的是凡人?”
海公公横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
“说了几次了,咱家是习武的,不是术士,起码那王妃没有习武的痕迹。”
“你怀疑她有修为在身上?”海棠面露惊讶,“衙门的情报里可没这条。”
赵都安轻轻摇头,没做解释。
他懒得说,自己总觉得这位陆王妃透着一股令他说不出,道不明的熟悉感。
方才在房间中刻意攀谈,一方面是故意气那父子二人,另外也是寻找熟悉感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