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右手五指并拢,形成掌刀,缕缕近乎焰火的虚幻的“气”在掌刀外侧燃烧,令手掌旁的空气都扭曲起来。
断水流缓缓抬起手刀,他的动作很慢,很清晰,两艘大船乃至更远处观战的淮安王,都能清楚看到他的动作。
但偏生是这般慢的速度,却竟诡异地跟上了那一缕剑气的节奏。
断水流右手成刀,郑重地径直劈砍下。
“叮!”
众目睽睽下,掌刀与剑气细线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无声无息,空间安静了下。
继而,赵都安与徐景隆同时望见,以二人交手碰撞处为中心,下方那翻滚的江面不知何时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冰。
此刻,薄冰上“砰”的一声,绽开裂纹,朝着两侧疯狂蔓延。
眨眼功夫,薄薄的冰层被切成两半,仍未结束,接着那未结冰的江水也割裂开。
浪十八惊悚后退,不愿给脚下的裂纹逼近。
水面下仰起头的白瞳红衣女术士的视角下,洒着天光的江水被无形力量分开。
“轰轰轰!!!”
下一刻,分开的江水重新愈合,撞击出一连串的轰响,于众人眼前炸开喷泉般的水浪。
断水流手掌覆上冰霜,他脸色骤变身躯一晃,震碎冰层整个人疾速倒退。
海公公面无表情,手腕轻轻一扭。
“乒乒乓乓……”
那宛若一挂冰桥般连接双方的剑气细线骤然四分五裂。
无数洗髓的冰碴犹如子弹,朝对面的覆着铁皮的战船轰击。
发出连串的轰响,也终于惊醒因观战而呆滞失声的人们。
“啊——”
惊呼声打破了寂静,靖王府的私军们举起盾牌,徐景隆也仓促后退,躲避飚射不长眼的剑气。
断水流退回甲板上,双脚蹬蹬蹬后退,退出两步猛然沉腰,将滚滚力道导入下方甲板。
庞大的战船竟在这一剑的余威下朝后倒退数丈。
骇人听闻。
“大内供奉,海春霖!”断水流灰眸中透出惊色,脱口道破对面那名其貌不扬老叟的名字。
海供奉?
徐景隆岂会不知这位藏匿于宫廷,先帝时就已执掌内卫的宦官?
当即脸颊抽搐,没想到赵都安这次南下,女帝竟派出这等传奇高手护卫。
哪怕如今的海公公,早已过了巅峰期,不再有昔年全盛状态,可仅凭那厚实的底蕴,就绝非寻常世间强者可比。
“呵呵,你这后辈倒还认得出咱家?”海公公笑了笑。
断水流面色沉重中,亦夹杂丝丝兴奋,冷声道:
“海供奉虽退隐江湖一甲子,却还不知有多少人记得昔年前辈出宫横扫江湖,孤身闯青山的故事。”
海公公被拍的颇为受用,笑眯眯道:
“武仙魁这些年如何?”
断水流淡淡道:
“供奉若想知道,去一趟青山自然知晓。”
海公公一脸惆怅,意兴阑珊地将手中的剑一抛,准确落回鞘中,叹息道:
“老了,比不得当年,再也不是武仙魁的对手。不过教训收拾下他的弟子,倒还不难。”
断水流沉默不语。
方才交手,双方虽远未到殊死相搏地步,但也能看出几分实力薄厚。
断水流自忖,若单对单,以他如今巅峰期实力倒也不惧早已走了下坡路的老供奉。
但若再加上在一旁虎视眈眈的浪十八与霁月,一个不慎只怕真有饮恨于此的可能。
讨回宝甲,自然也成了泡影。
“断前辈……”
徐景隆焦急地看向他,心头微微一沉,旋即只见这位与父亲交往甚密的武道强者摇了摇头,继而竟抱拳拱手,只丢下一句:
“来日再登门。”
接着,这位凶名赫赫的狠人竟双膝一沉,如炮弹般远遁出去。
人在半空随手从发冠中拔下一根束发木簪,丢入水中,布靴踩着宛若竹筷的木簪,以此为舟,朝远处遁走。
跑了……
“东海青山的高手都这么没包袱吗?”赵都安啧啧称奇。
前有踢馆被擒拿,为躲避敌人躲在诏狱大牢死活不出去的柴可樵。
后有打不过扭头就跑,没半点废话的断水流。
“就不怕传出去丢脸?”赵都安纳闷。
海公公瞥他一眼,不咸不淡道:
“不然你以为,此人如何有下山后从无败绩的传说?少听茶楼说书人胡编乱造的故事,真实的江湖人精明的很,几十年苦功养成的修行,岂会蠢到为了几句名声就把命搭在这?”
“……行吧。”
这时候,伴随断水流退走,双方对峙的沉重气氛也松缓起来。
所有人都明白,已是打不起来了。
“殿下……”私军统领忍不住开口。
徐景隆脸色难看,但眼前一幕倒也并不完全超出预料,他冷冷道:
“下令开船,返航。”
“是!”
然而眼瞅着战船也要离开,赵都安的声音再度滚了过来,他笑眯眯道:
“世子殿下这就要走了?”
前一句还是笑着,后一句便转为冷色:
“徐景隆,本官让你走了么?”
战船三楼,正要转身回舱的世子动作一僵,缓缓转回身,裹着狐裘的脖颈上一张脸不知是恼火,还是给冷风吹得,微微泛红:
“赵都安!不要得寸进尺!”
赵都安淡淡道:
“徐景隆,本官没心思与你打嘴仗,今日这事,你大可以推给断水流,本官也懒得扯皮,但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未免不将陛下放在眼里。”
徐景隆压着火气,硬邦邦说道:“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赵都安幽幽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他忽然右手张开,道:“拿弓来。”
众人没回过神之际,心思灵活的沈倦已经上前一步,将手中的黄梨木弓呈上。
这弓差点意思……赵都安有些遗憾地接过,熟稔地弯弓搭箭,抬起,于惊呼声中对准了庞大战船三层。
而后,没给对方反应时间,“嗖”的一声,弓弦震颤!
战船最上头,那一杆迎风猎猎飘舞的黄黑相间的靖王府私军蟒龙旗应声而断!
旗帜倒下,于众目睽睽下掉落在江水中,掀起一簇浪花。
赵都安丢下木弓,哈哈一笑,神采飞扬:
“滚吧,回去替本官向王爷问好,说稍后再去当面拜访!”
徐景隆脸色异常难看,靖王府私军尽皆变色!
斩将折旗,这场下马威,他们颜面尽失。
“返航!”徐景隆从牙缝里咬出这两个字,旋即走回船舱。
很快,庞大的铁甲战船破开水浪,远远驶离,来时雄壮巍峨,去时落荒而走。
……
……
远处山腰。
那高耸的“观景台”上。
身材富态,以“吃货王爷”著称的淮安王缓缓摘下手中镜筒,啧啧称奇:
“这次湖亭开始有热闹看了。”
同为“世子”,性格却与徐祖狄、徐景隆大为不同的徐千皱眉道:
“这个赵都安,真就嚣张至此么?一箭射断蟒龙旗,这已是侮辱了。”
徐君陵仪态娴雅,走到父亲与兄长身旁,心中有些隐隐的得意:
“我早说过,徐景隆非要摆下这一场,只会自取其辱。”
“倒也未必,”淮安王徐安搓了搓被江风吹的硬邦邦的脸,眼神中透着思索:
“走吧,上半场的戏看完了,也该回去休息下,等下半场了。”
徐君陵看向父亲,试探道:
“您指的是靖王的反应?
徐景隆大败,这件事不算结束,等赵都安上岸,免不了与靖王有一场交锋。
恩,今日徐景隆这艘船上,邀请的那么多宾客,都是那些站在靖王府,或者说站在朝廷对立面的地方士族的子女。
他带着这一船人过去,既是找个外出游玩巧遇的由头,更是给赵都安看,给眼下湖亭城中那些尚未表态,举棋不定的各方势力看……
所以,赵都安与靖王的一举一动,都牵动影响着朝廷开市的成败。”
徐千愣愣地看着侃侃而谈的妹妹,一脸懵逼:
“啊?这么复杂的吗?”
徐君陵懒得搭理他,气质文雅的郡主静静望着父亲,道:
“我们又该怎么表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