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骁看着徐纯麟那澄净的眼神,却根本猜不透自己这个儿子究竟在谋划些什么,徐骁自认为可以看透天下人心,却独独在徐纯麟这里失了那份淡然,那份掌控。
不过可以预料到的是,徐纯麟一定在暗中有所准备,就像是海面上的平静无波,下方却有一头大鲲时刻准备鲸吞天下。
一日后。
徐骁收到了拂水房送来的关于离阳天灾地变的消息,其实这消息已经送来的足够及时了,但远远不如徐纯麟麾下的阴骑夜不收来得快速。
徐骁在看过那消息之后,不禁眉头紧皱。
现如今,离阳各地州府多有山崩地裂发生,河水或干涸,或污臭混浊不能饮用,经勘地算运的风水大家勘探,应是离阳龙脉出了问题,甚至是消失不见、彻底……没了!
另外还有一股势力,自号黄巾,在各地流民中影响深远,信奉黄天太一神,隐隐有鼓动人心之势,似有反意,恐怕不日生变。
就好像所有的事情都赶到一起去了,实在是太过凑巧。
徐骁再联想到前不久北凉三州之地出现的祥瑞灵葩,心中莫名有一个猜测,如果他没料错的话,恐怕离阳各地的龙脉都汇聚进北凉三州之地了。
当今局势,绝对和徐纯麟那个臭小子有关系!
只是,这怎么可能,山河龙脉乃地运流通之造化,怎么可能为人力所牵动?
但是眼下,他已经来不及去分析这些原因了,而是着急忙慌的去找李义山,让他拿個主意。
但是偏偏徐骁也没想到,李义山竟然给出了和徐纯麟一样的答案,按兵不动不说,还要尊奉那离阳王朝的旨意,从北莽撤兵。
徐骁看着李义山那略显沧桑的面容,问道:“纯麟那小子是不是和你说了些什么?”
李义山摇摇头,眼神中透露出阴沉可怖,以及一丝难掩的狂热与激动。
他道:“现在北莽被打怕了,短时间内不会再度来犯,我之所以让王爷你撤兵,是要等待一个时机。”
“是何时机?”
“离阳将乱,不知王爷可愿上秉天命,下安民心,入主中原?”
“只需三十万北凉铁骑挥师南下,便可轻取天下,收拾旧山河。”
徐骁闻言,来回踱步,忽然转过头,冷笑一声道:“纯麟他造的局?”
李义山目光淡然,拱手道:“王爷不是已经猜到了吗,又何必问我,我是王爷的军师,也同样是世子的师父,只是顺水推舟不费力,做个人情罢了。”
“好,真好啊!”
徐骁被气的拂袖而去。
李义山在听潮阁上,看着徐骁离去的身影,叹道:“王爷,世子他邀你入局,你早已没有跳出局外的可能。”
“离阳,呵呵,其兴也忽焉,其亡也忽焉,明日黄花,过眼云烟!”
———
在徐骁走后,他想过去质问徐纯麟,但是走到半路,他又不知道自己在面对徐纯麟时,应该要说些什么。
质问他为什么要造反?
质问他为什么置天下万民于不顾?
可笑,他一个人屠,哪来的典范?
同时,徐骁还有一抹欣慰,儿子长大了,学会了心狠,学会了谋算,就连他这个老爹也被算计了进去。
北凉王的位置,兵权在握,就算自己不说,可是一旦离阳局势糜烂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恐怕自己手底下的那些人都会生出别样的心思来。
到时候,自己只能是被推着一步步的向前走。
恍惚间,徐骁走到了湖前。
只见徐纯麟一反平常装扮,不再穿那锦衣白袍,而是披上了一袭黑衣大氅,上绣银蛟龙纹,持竿垂钓。
徐骁定定的坐在徐纯麟的身边,忽然有一种自己老了的心理,他看着那湖面,开口道:“能告诉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执棋造局的吗?”
“很早吧!”
“你可还记得当年的丹铜关?”
徐纯麟冷冷道:“那关内十步一禁,明桩暗哨无数,关外更有离阳近千精骑终日游曳。”
“看似是严密保护关内的一大帮天潢贵胄们,可关内关外都心知肚明,当时哪怕是我们这些年纪都不大的稚童和少年,都清楚自己是朝不保夕的可怜质子。”
“我们是死是活,取决于父辈是否获得那名坐在太安城龙椅上老人的信任。”
“呵,说来可笑,日后半个字都不见于史书的丹铜关,那时候却关押着许多将来影响王朝格局的皇亲国戚和金枝玉叶。”
“有娘亲吴素、老哥徐凤年和我徐纯麟这母子三人,有淮南王赵英的独子,有未来的燕敕王世子赵铸,有大将军顾剑棠的长子和女儿等等。”
“自己的命攥在别人手里的感觉并不好受,那赵家皇帝非人主之相,君臣相疑,必有嫌隙,这离阳迟早要亡。”
“那为什么不能是亡在我的手中?”
“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我就是要让那离阳皇帝也尝一尝那阶下囚的滋味。”
第239章 乱世风起,改朝换天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太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徐纯麟起身,站在徐骁的对面,目光坚决的看着他,即使徐骁不同意,接下来的局势依旧要朝着徐纯麟的安排来走。
北凉铁骑现在可不是徐骁印象中的那个北凉铁骑了。
经过十年时间,徐纯麟麾下的五百灵官早已经将其牢牢掌控在手中,他们既可以听从徐骁的指令中征伐天下,也会毫不犹豫的将其变相软禁,然后以北凉的名义马踏离阳。
他们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徐纯麟!
这北凉三州,早已经被他打造得犹如铁桶一般,针扎不进,水泼不进。
陈芝豹、典雄畜等,若有异动者,他们最亲信的手下就会毫不犹豫的拔刀相向。
如果徐骁非要护着离阳的话,那就只能苦一苦徐骁和陈芝豹他们了,这凉州城就是最大的囚牢。
新旧交替,如非必要,徐纯麟并不想流血,更何况这些还是一直跟着徐骁对其忠心耿耿、与之同生共死的的老人。
面对着自己儿子,徐骁一时间思绪万千,他并不是一个不知变通的人,只是手上沾的血多了,这心也就累了。
他希望自己一家人平安喜乐。
“欸,既然是你自己的决定,那我这个当爹的自然要支持你。”
徐骁摆摆手,一时间身形有些佝偻,都说他徐骁是二皇帝,现在看来,他徐家真的要成为千古不易的贼了。
不过其中是非功过如何,自有后人评说,徐骁能做的,只有支持自己儿子的争霸之心。
这一切,都在徐凤年昏睡中发生。
他不知道的是,之前的徐骁的夙愿可能只是替自己儿子挣個世袭罔替,欲以北莽之战的功勋与离阳交易。
但是现在,徐骁知晓了徐纯麟的谋划布局,自然也要做出改变。
这一刻,之前的种种布局全部打乱。
———
与此同时,离阳境内。
中黄太乙道君周身气机进发而起,杏黄衣袍纷飞,无风自动,鬓发张扬,看向天上苍穹血染的天象,不屑一笑。
只听得他声如洪钟,看着那手底下集结而来的各路渠帅以及各路人马,向天而骂道。
“离阳失德,气数已尽,却为何降下灾罚由苍生万民承担?这苍生万民又何其无辜?人失道,人伐之;天失道,天伐之!”
中黄太乙道君裹挟百万流民意志,汇聚生灵气数,化作玄黄气运洪流直冲霄汉,如黄龙啸天,最后形成一柄巨大的伞状华盖,呈黄天之象,不断向苍天侵蚀。
“民心即天心,民意即天意!”
“那赵家皇帝救不了这世道,那就由我太平道来救!”
“你这苍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上那仙人无道,以百姓为刍狗,那就由我黄天来取而代之!”
“即使功败垂成,即使为王先驱,我也要让这世间万民,再不受这饥寒之苦!”
中黄太乙道君这锋芒毕露的一番话语道出之后,仿佛彻底激怒了虚空之上的天穹。
只见虚空之上天门大开,乌云遮空,风起云涌,一道紫色雷龙闪电自天门而出,划破长空,直朝着中黄太乙道君劈来!
中黄太乙冷哼一声,手中九节杖轻轻一挥,刹那间整个太平道的聚集地,都被那黄色华盖遮掩。
水桶粗的紫色雷电劈到黄色华盖之上,也只是激起了一道道涟漪,转瞬之间,玄黄之气便将其消磨殆尽。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众黄巾,随我改朝换天!!!”
“吼!”
中黄太乙道君九节杖所指,就是千万黄巾洪流兵戈所向,浩浩荡荡的黄巾之乱,拉开了序幕。
———
此时的北凉王府中。
徐凤年足足睡了两天两夜才醒来,而徐龙象更是不吃不喝的守了两天两夜。
等下人去给徐骁和王妃报喜,二人急匆匆三步作一步赶来探望,结果看到儿子直接操起床头的香炉就砸了过来,跳下床破口大骂。
“徐骁你个挨干刀的,真能狠下心把老子赶出王府,三年啊,难怪你常说小爷不是你亲生的。“
徐骁头一歪,躲过炉子,恬着脸赔罪。
可徐凤年哪里肯放过这个让自己三年风餐露宿的罪魁祸首,砸完了室内一切可以砸的东西,一路追到房外,见廊角斜搁了一把锦绣扫帚,拎起来就追着打。
可怜徐骁,堂堂北凉王,小儿止啼的人屠,就这么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在结实挨了几下后,还不忘提醒道:“穿上鞋穿上鞋,天凉别冻着。”
院子里一个追一个逃,好不热闹,几个嫡系管家下人都默契地双手插袖,抬头望着天空,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
毕竟这样的景象两天前就来过一次,那时候的动静可比这大多了。
这种情形,吴素非但没拦着,还时不时的插上一嘴,火上浇油,就该这么打。
徐凤年到底是身体疲乏,追着打了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弯着腰狠狠瞪着他。
徐骁远远站着,小心翼翼赔笑道:“气消了?气消了就先吃饭,有了力气才能出气嘛。”
世子殿下气喘如牛,指了指外人眼中高高在上的北凉王徐骁,道:“今天先放过你,你给小爷等着。”
徐骁也不恼怒,乐呵呵道:“好好好,爹等着就是,一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让你出一口恶气。”
自己媳妇的剑他不敢挨,自己儿子和老丈人的拳头也不敢挨,但是徐凤年的打,他还不敢挨吗?
他好歹也是二品小宗师,家里有一个算一个,好像除了徐凤年和大女儿徐脂虎,自己都惹不起。
等到徐凤年出了气,才丢掉那把能卖几十两银子的扫帚,来到房门,看到吴素牵着傻笑的徐龙象,眼神才柔和了几分。
徐纯麟则是坐在屋檐上,看着梧桐苑里面闹出来的动静,津津有味的磕着瓜子,不时的评价道:
“嗯,这一拳轻了,我哥这三年身体愈发的虚了,打人都没力气!”
“当弟弟的还是要体谅体谅哥哥,不能受的苦就让我来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