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行克制自己确实很厉害,起码看起来很厉害,但实际上却会让自己的理智绷成一根紧绷的弦,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当场绷断。所以为了能够在那些刀兵煞气的冲击中稳定意识,也是为了让心境变得更加圆润自如,偶尔随心所欲,做点别人理解不了的事情,反而是相对必要的。
毕竟,对于当时的他来说,这小子实在是让他有些触景生情,虽说他有着大楚王室后裔的身份,可这藏头露尾的日子,跟马贼遗孤又有什么区别呢?
更何况,他当时也听说了,他那位昔日的老友,也已经因为被朝堂排挤,来到了兖州隐居,教起了学生,
“那就养一个吧。”
心念一动,这个叫崔远的孩子便被改变了命运。
但对于项戎来说,这和饲养猫狗也没什么差别。
而在后来的几年里,他终于确认了,这南陈小皇帝为了自家能高枕无忧,居然真的逐步削减了各州武备,那也就证明这南陈的气数确实已经尽了——只是当时的他势单力孤,只凭自己恐怕很难完成这复国壮举。所以他便启程北上,去找了那漠北王庭,成为了草原人的国师。
即便草原人当年与楚人有战事,但这个世界上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就像那南陈太祖为了攻伐楚人残部,甚至愿意接纳前朝大虞的余孽一般,眼下的草原人和他这个大楚的最后一人,却也有着共同的敌人。
于是,双方一拍即合。
以天下为棋盘,以众生为棋子,如此恢弘之举,昔日那些闲暇的娱乐便也就被他给抛在脑后了,反正这些闲暇的落子,对于他来说本就是没所谓的事情。
就像那阮山涛,自以为拿了他的弟子,就能让他投鼠忌器,却不知道这本就是他放在外面的障眼法,就是为了让那些想要对他下手的人,有个明面上的靶子可打。
更何况,除了标靶之外,这些闲暇的落子,也还能起到点别的作用。
就像现在这样。
“好徒儿,你已经长成大人了啊。”
面对着昔日弟子,项戎先是上去使劲拥抱了一下对方,让对方感受到了楚人的热情,他这边也感受到了对方的身体素质。
还行,不愧是他选的弟子,只看这结实的背脊,怕不是在他走了之后的十几年里,这小子一直都未曾把剑术荒废掉。
很好,真的很好。
有这一身好剑术,这个弟子就是有点价值的。
“来来来!先进来!”
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项戎便将崔远带进了大帐——而面对这个昔日的师尊,崔远却也是有些激动的。不过在激动之余,更多的却是迷茫,眼前这位师父多少让他感觉有些陌生。
当年的师父是忧郁的,是沉闷的,是不苟言笑,自带一股书生意气,可今日的师父却是张扬的,是热情的,是意气风发的,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几分大权在握的霸气。
虽然这确实应该是他的师父没错,彼此交谈之间也聊起了一些当年的往事,然而不管他怎么尝试去靠近,彼此之间都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障壁一般。
明明这一刻,他们坐得比当初还要靠近。
“所以说,你后来在这蓟州和兖州,也算是有些名声了。”
片刻的闲聊之后,项戎不禁感叹。
“那这两州之地的高手你应该都知道了吧,水平怎么样?”
“……很强。”
崔远沉默了片刻,脑海中却是回忆起了自己与那杜乘锋之间的数次打斗。
“真的很强,不可小觑。”
“伱是这么评价的吗……”
项戎缓缓点头,随后继续问着。
“那你知不知道,这两州之地,有没有什么擅长使用火刃的高手?”
“……火刃?”
崔远愣了愣。
想起自己和那些高手们之间的所谓战斗,大伙好像没用过火刃这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哪怕是他与那杜乘锋之间的几次打斗……第一次,那杜乘锋是空手搏击和短刃,第二次,是用大刀斩断他的佩剑,第三次,却是用柳清云的长刀断马,打败了他这个原本的胜者。
三次比斗,那杜乘锋却也没用过什么能算是火刃的东西。
“不知道,弟子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
项戎的眉头登时便皱了起来。
他的弟子比较一根筋,应该不至于说什么谎话,而这也就意味着,那个使用火刃的高手,几乎是凭空在蓟北冒出来的。
事情变得奇怪起来,天知道阮山涛这个弟子是从哪里找来的,必须要谨慎应对才行。
“所以你还是先回城里吧,这也算是对为师有所帮助了。”
想到这里,项戎便开口了。
“另外,如果你见到一个擅长使用火刃的高手,就上去给他一剑。”
“给他一剑?”
崔远不禁有些疑惑。
“可弟子与那人又无冤无仇,甚至都不知道那人是谁……”
“但是他比你强,不是吗?”
项戎抬手拍了拍崔远的肩膀。
“好徒儿,你这一路如何修行的,为师也算是看在眼里。向强者挑战,本身就是修行的一部分,不是吗?”
“修行的……一部分?”
崔远的心底登时一突。
如果是以前的话,他或许真的会觉得,向强者挑战,确实是修行的一部分。
可现在的话,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崔远却本能的觉得,这位师尊是打算骗他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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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99章 不杀之剑
虽然心中有些疑虑,但崔远还是决定相信师父的话。
毕竟师父是不会错的,这一点从小时候他就已经深刻的认知到了,师父是那么厉害,那么伟大,简直就像是传说中无所不能的仙人一般——虽然在长大之后,他便也知道了,那只是一个有能力的成年人所做出的正常表现。
但他更清楚,不是谁都会愿意去养育一个马贼遗孤。
所以师父既然想要让他给那个使用火刃的强者来上一剑,那他去做也就是了,毕竟他历练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能够追上师父的脚步,能够站在师父身边,不是吗?
“干了!”
崔远做下了决定。
然后开始挠头。
干是决定干了,但是落到怎么干上,这却是个大问题——虽然以他的身法,也算是能在夜幕下的兖州城中来去自如,但想要以一己之力在拥有十余万人口的兖州城中找一个人,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更何况对方在不在城里还两说,毕竟兖州城计算人口的时候,可是连城外的村庄也都给算进去了。
并且最为麻烦的是,他身上还背着通缉。
在蓟北的时候,他就是出了名的人缘不好,毕竟他经常找人决斗练剑,动辄就是生死相搏,因此蓟北的游侠和刀客们都对他颇为反感,甚至一度纠集人手准备把他弄死——当然,最后他成功反杀了,这也让他的人缘更差了。
而现在,因为之前那段关于“不杀之剑”的修行,这些本就对他有意见的刀客和游侠们却被他赶来了兖州,于是在这些仇家的宣传之下,他在兖州干脆就直接被挂上了悬赏。
十斤黄金,这个价格也过于离谱了点,眼下兖州城那些有点勇力的人们都快要为这个价格发疯了。只要他敢在城里暴漏踪迹,迎接他的就会是铺天盖地的无休追杀。
那样他就什么也查不到了,师傅的嘱托也就没办法完成了。
所以在思前想后之下,孤身一人的崔远也只能选择求助,去找他身边人缘最好的那个人。
毕竟对方看起来还是挺好说话的。
“什么?你要让我帮你找人?”
忙碌了一天的杜乘锋刚刚回到宅院里,却被崔远问得一愣。
“我倒确实是能找捕掠人那边帮忙,发些海捕文书出去……不过你这是准备找谁?好歹给我个特征啊。”
“特征的话……他会用一把火刃。”
崔远大概描述了一下。
“着了火的刀,能把刀刃伸很远,具体操作原理,应该跟在下的剑芒类似……伱怎么了?”
“我……”
杜乘锋也开始挠头了。
火刃,能把刀刃伸很远,具体操作原理还有点类似剑芒……这怎么越听越像是在说他?
“你看看是这个吗?”
杜乘锋想了想,干脆从马鞍袋里摸出那柄厚重大刀,扬手一挥。
炽热的火柱点亮了夜空,颇为漂亮,这让院子里正在收拾行李的两个守山门童啧啧称奇。
也就是这个时候,崔远的手却摸上了剑柄。
“来决斗吧。”
“……啊?”
杜乘锋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
不是说找人吗?怎么又扯到决斗上了?
“师父说的果然没错,阁下的火刃比在下的剑芒强了太多……想要在剑术一道上继续下去,在下一定要翻越阁下这座高山才行!”
不管这个过程再怎么艰难。
直到亲身面对着那高举的炽焰刀刃,崔远才意识到,自己与这杜乘锋之间的差距到底何等巨大——那已经不是什么面对大山了,而是山脚下的人,在仰望着云端之上的顶峰!
所以,一定要战。
一定要战才行,一定要证明自己的剑术。
不然他的剑,恐怕一辈子都会止步于此。
“你这是又犯病了是吧?”
眼见得崔远已经将手搭在了剑柄之上,杜乘锋也已然察觉到了,这个剑客的认真。
虽然他直到现在都没明白,这场见了鬼的架到底是怎么打起来的,但很显然,这场决斗,已经是非打不可了!
似曾相识的兴奋感再一次传来,甚至还伴随着某种饥饿。
“那就来。”
在身体的指引下,他将双臂完全交给了刀。
炽烈的火刃高举在半空,杜乘锋仔细观察着面前的崔远,判断着他的出手时机,判断着他的出剑方向——而按着剑柄的崔远也已经拔出了那柄断剑,向着他走了过来。
三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