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甚至都不能说是力道的问题,在那一刻,皇天甚至一度以为自己是在推着一堵墙。
或者,一棵大树。
或许这棵大树露在地表上的部分,仅仅只是那么一点,但其根系却早已深深的扎入了地下不知多远,那些蔓延的根系和泥土混合,和脚下的大地融合,他们早已不分彼此,早已融为一体。
“落地……生根?”
皇天下意识地念了出来。
虽然他也知道,所谓站桩一般都会有这样的要求,可这种事情实在是……
“你怎么知道?”
也就是这个时候,面前的孩童,却也开口了。
“你怎么知道要脚下生根?你也学过站桩吗?”
“我……”
皇天一时竟说不出话。
狗屁的落地生根!那明明只是对于感觉的形容!对于全身重量落在地上的一种描述方式!哪有真就生出根来的道理!
但眼下,这份不讲道理的事情却偏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不论他如何推搡,眼前的孩童就是纹丝不动,他甚至感觉自己推搡的其实是一棵大树,甚至一截坚硬的木桩——那些深深扎在地下的根系,化解了他推出去的所有力量。
的确,他的拳头甚至都足以砸碎城墙,可就算有着如此的暴力,他就能推得动面前的木桩了吗?
很显然,他做不到。
只因为,那一刻的他,不止是在和上半截木桩在战斗,更是在和木桩之下那庞大的根系在战斗,甚至是在和脚下的整片大地在战斗!
如此年纪,就已经能做到这种地步,眼前这小子……
“杀!”
这样想着,皇天扬起了手中的利剑。
是了,早就该这样了,就算推不动又如何呢?他来这里是为了把这个孩子推开吗?
从来都不是,他来这里就是为了杀人来的,谁挡他的路,他就杀谁!
不管眼前的是孩童,还是木桩,砍过去就可以了,就算这木桩扎根再怎么深,难道还能保证自己不会被砍烂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区区血肉之躯,只需要挥下剑去……
“……嗯?”
皇天愈发地皱眉了。
只因为,在他的面前,那孩童的手臂,竟荡开了剑。
那是一种颇为精妙的手法,面对挥下的剑刃,将手掌贴在剑的侧面,随后在这个方向发力,从而将挥落的长剑推向一旁——当然,说起来像是很简单一样,但想要做到这一点,一定要对时机,力道,乃至于彼此节拍,都有着极为精妙的把握。
简单来说,即便是最为顶尖的武者,也不可能百分百做到这一点,十次里面能够做成一两次,就已经是极为幸运了。
可现在的话……
真见了鬼了!这是运气吗?
“是运气吗!这运气太好了!”
面前的孩童几乎都要兴奋的原地蹦起来,但双脚仍旧纹丝不动。
“成了!我终于成了!成了!这简直……谢谢伱,你是大伴找来的陪练吧?等会我站完了之后,会赏赐你……”
“陪练?”
皇天登时便火冒三丈。
开什么玩笑,他一路杀到这里,一路飞到这里,杀了那么多的猴子,做了那么多的突破,距离斩除心魔也就只差那临门一脚……这小子居然敢说他是陪练?居然敢说他只是陪练?
“找死!”
既然已经被明言挑衅,皇天也懒得惯着这孩童,干脆抡起长剑,又是一剑刺去。
可这必杀的一剑,却也被拍开了。
“对对对!就是这个!我想要的就是这个!”
明明是面对着致命的剑锋,眼前的孩童却大喜过望。
“要的就是这个!这个比菜刀可简单多了!”
“你……”
面对着孩童的一再挑衅,皇天愈发地愤怒了。
居然将他亲手打造的神兵利器比作菜刀!这简直是最大的侮辱!
尤其是,这还是从一个孩童嘴里说出来的。
就像那些骂人的藏话一样,若是从成年人口中说出来,那无非是一种情绪上的宣泄,可是从孩童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却是不加掩饰的恶意——那甚至都无法用善恶来区分,那就是生物本身与生俱来的攻击性,就像是幼年时候会主动去将虫子切成两段,然后观察它如何蠕动一般,这就是最为混沌的……
“等等?”
皇天突然一拍脑袋。
他突然意识到,某些东西。
的确,他是经历了那么多,突破了那么多,在领悟了一切之后,他让自己重新回到了先天的境地——不再去关心外界,不再去思考其他,全心全意如孩童一般,这样才能真正让他的心力得到最大的发挥。
可即便做到如此地步,他也仅仅只能让自己,如孩童一般。
而眼下,站在他面前的,分明就是一个,真正的孩童。
如果只算躯体力量的话,一万个孩童也不够他杀的,可如果算上心力加持的话……
他这个虚假的孩童,又怎么可能比得上真正的孩童呢?
“我……”
这一刻,皇天已然汗流浃背。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正常,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好像是出了什么问题,孩子是绝对不可能打的过成年人的,可成年人又绝对无法战胜孩童……所以到底谁能战胜谁?谁才是更强的那个?
像是被什么烧红的火棍杵进了脑子里。
这一刻的皇天,已然满头大汗。
“咦?你怎么出这么多汗?”
也就是这个时候,面前的幼童再一次开口了。
“陪练很累吗?要不还是下去领赏吧。”
“你……”
皇天咬牙切齿。
愤怒,无法遏制的愤怒,虽然他也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情绪,但面对着三番两次的挑衅,他却怎么都止不住这份愤怒——什么叫下去领赏!一直以来都只有他赏赐别人的份!这狗种居然说要赏赐他!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在看不起他吗!这是不把他当人看吗!只是把他当一只猫狗,开心了就随便赏下几块肉来?
忍不了,无论如何都忍不了。
必须宰了这狗种!
“杀!!!”
利剑再一次凶狠的落下,甚至化为一道剑光。
但这必杀的一剑,却再一次被轻松拍开。
“哎,果然还是宫里的陪练舒服。”
一边轻松格挡着剑刃的攻击,幼童一边叹息着。
“以前我觉得你们的课业太严苛了,也就是试过了那些飞在天上的菜刀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你们一直都是在故意让着我的……真是辛苦你们了,你们都是有恭顺之心的,回头我一定要重重的赏赐你们。”
“你这狗种!!!”
皇天抡剑的速度愈发地快了,他身边的剑光也愈发地繁盛,但那幼童仍旧毫发无伤,甚至脚下连动都没动。
那幼童,还在维持着站桩的姿态。
“你……”
察觉到这一点的皇天,僵住了动作。
锋利的长剑僵在了半空,随后无力的落了下来。
失态了,过于失态了,只是这样的他,甚至连孩童都打不过了——这样混乱的状态,或许不应该继续前进了,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打得过那个怪物的。
但他还是想要,继续前行。
这是一场必死的旅途,他绝不可能存活,面对着那种恐怖的怪物,他甚至都不一定能活着回去——如果那个怪物有着干扰复活的手段,那他就无法复生,就像那个被他分割保存做成利剑的所谓殷人一样,他自己或许也会落到这个地步。
但他还是想要,继续前行。
“总要试一次……总是要试一次的。”
皇天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自己坚持到这种地步,或许是输不起?或许是某种不甘?
他明明是可以回去的,只要停在这里就可以了,反正这本就不是他的事情,而是他父亲要做的,他能将这件事包揽过来,自然也能将这件事交还回去——大不了就是承认自己的无能而已,至少他还活着,还有命在。
“但是,那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皇天察觉到了,心底的这份想法。
然后他就知道,自己的时候到了。
留给他的路,只剩下前进了,如果今天没有迈出这个坎,那他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了——就像是那些猴子们之间流传的一句话一样,有些人二三十岁就死了,只是六七十岁才入土而已。
他的寿元自然没有短到这种地步,不过就情况本身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当他失去斗志,选择放弃的时候,即便他活着,他也已经死了。
他不想死,至少不想这么死。
他要活下去。
“所以,让一让。”
这样说着,皇天侧过身子,艰难的从那孩童身边,挤了过去。
是了,他早该想到的,一个孩子能堵住多大的地方,也就是他刚才过于想要从正面直接进,才会把自己弄到如此地步——其实他但凡放轻松一点,不要这么较真,哪怕是在旁边的墙上开个洞,也早就钻进去了。
“越打越蠢,越打越蠢。”
想到这里,皇天叹息一声。
事情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咦?你要进去吗?”
也就是这个时候,站在门口的孩童再一次开口了。
“御厨和太师都在里面睡觉呢,你要不还是下次再来?”
“都在……睡觉?”
皇天登时便气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