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威太重了啊!
所以,气氛还得赵元开自己来引导。
这句明显偏袒朝臣的话,让太极殿再一次躁动了起来。
“陛下所言极是啊,就算是你许大人嫉恶如仇一心为民,那也得讲究个循序渐进吧?”
“为民请命是不假,秉公执法也没错,但许大人这口口声声的样子,怎么听着有一种众人皆醉你独醒的意思?难不成,满堂都是庸臣?”
“许大人,你我皆不是幼童小儿,应该知道,很多事情是不能单论一个对错的!”
“许大人,陛下的话,你还不明白吗?”
许文林依旧是腰杆笔直的屹立在原地,丝毫不动摇。
这时,张居正朝着李河图使了个眼色,李河图顿时心领神会。
其实从入朝到现在,一路看下来,李河图已经确定了陛下今日就是要唱一出大戏,一切都如张居正料想的那样!
“陛下,老臣有话要说!”李河图一步踏出。
“讲!”赵元开颔首。
“陛下,许文林方才的一番忠铮肺腑之言,让老臣颇为触动,也十分钦佩许大人!但,老臣依旧是觉得许大人的做法有所不妥!”
“哦,怎么个不妥法?”
赵元开反问了一句,眼神越发的玩味儿了。
他看来的,这李河图显然是和张居正商量好了的,也早就猜透了自己的意思。
而此时,朝堂再一次的振奋啊。
前有内阁首辅表态,现在连军武首帅也站出来了,不出意外的话,陛下是绝对站在大多数人的立场!
那结果会怎样?
要么许文林服软,要么陛下震怒,直接撤了他的乌纱帽。
总之一句话,结果大概率是稳了,无需担惊受怕了,想要说些什么也不用那么的顾虑了。
不少人在窃喜了……
“陛下,因为京兆府肃清风波第一个涉及的就是军武一脉,而还直接的引发了御林第二战将府之血案,所以老臣一直都在关注着这一次的京兆府行动!”
“老臣发现,京兆府虽然在原则立场上没有错,但行动上,却有大问题!军兵流出,这一点无可争议!但吏部尚书的儿子,就只是在长安花坊欺负了一位风月女子,然后就被京兆府直接抓了,而且从重处置!”
“还有,户部侍郎的一位亲戚在承接长安扩建工程的时候,就是小小动用了一下关系,压一下价格,也被查了,而且依旧是从重处理!”
“还有光禄寺的……”
“陛下,这些问题其实搁在以前都不是问题,顶多就是落个话柄,根本不至于量刑定罪,就算是翻阅法典,也没有太充分的条例依据!”
“此外,陛下与天武六年,也就是去年,才刚刚大赦天下,京兆府却公然违背陛下的圣意,下令翻案三年重新审判,是放了又抓!”
“现在,京兆府和中州四郡一下了立案七百起,涉案一千多人,纵观起来基本上都是小过错,却动重典,这确实是不妥啊!”
国柱王这一话一出,朝堂直接有恃无恐了。
所有人再一次的将矛头指向了许文林,不忿之言四起,愈发的不客气和剑拔弩张!
但……
许文林似乎就是铁了心了。
“国柱王!下官一向景仰敬重您,但,方才的那番话,请恕下官不敢苟同!王爷口口声声,看似振振有词,但说来说去,只是不妥二字,请问,下官除了不妥之外,可有不对?”
这话是丝毫不让。
许文林就那么看着李河图,反问道。
李河图语塞,看了一眼张居正,这样的场面确实不是他擅长的,硬着头皮道:
“许大人,有时候不妥,就是不对!”
“不妥就是不对?王爷,诸位大人,我许文林的不妥,又是对谁而言?王爷的意思,就是说我用了重典,立案量刑太重,是为不妥?”
“就因为这一次抓的一千多人之中绝大多数都跟朝堂上的诸位大臣沾亲带故,所以就不妥了,所以就应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从轻发落?”
许文林反问。
朝堂之上,立刻有人回应反驳:
“倒也不是要从轻发落,只是以往从轻,突然从重,而且针对的还是朝堂大臣的亲眷,这才是不妥!”
“针对的是朝堂大臣的亲眷?呵呵……何大人,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啊!京兆府翻案三年,没有刻意的针对谁,全部统一法度而行,但现实结果就是这样,涉案的都是衙内子弟,你知道为什么吗?”许文林反问。
“为什么?这话应该问许大人你自己吧?”工部侍郎冷哼。
“行,问我!那我就告诉你为什么?因为涉案的平民子弟,要么早已重刑问斩了,要么伏法从军战死了,要么依旧在诏狱之中!而逃脱罪名的,偏偏是这些衙内子弟!何大人,你还觉得京兆府是针对吗?”许文林这最后一声质问,近乎怒吼而出!
何大人哑口无言。
第649章 恕难从命
九五之位,赵元开当即惊艳啊。
翻案三年是许文林自作主张的,这一点赵元开并不知情,也正是这一点,似乎一下子让许文林立于不败之地了!
翻案翻案,翻的不是已经尘埃落定的案子,而是那些多多少少存在问题草草收尾的案子!
这些案子,是极少涉及普通子民的,因为只要涉及普通子民的案子,几乎都是随意查下,有罪就定,斩了了事,绝不存在轻判!
就算是有问题,也只可能是冤判,要是这样的话,京兆府怎么可能重新抓人,那不得平反补偿啊?
所以!
不是许文林有意针对大臣家眷们,才出现了这么多涉及大臣的案子。
而是只要是大臣的家眷,所犯的案子就一定是偏袒不公、问题一堆的矛盾错案假案!
这下,朝堂寂静了一些。
但,还是有人不服!
“许文林,本官姑且认可你的话,但,区区京兆府,管辖治权只在长安城内,你现在查到了朝堂大臣的头上,是不是越权了?”有人再问!
“这位大人说的没错,但京兆府管辖治权确实有限,但……请问一句,京兆府有越级查处了那一位朝臣了吗?难不成,一人为官,全家特殊了?只要不是朝中在编,否管是谁,只要身在长安城,京兆府就有权管理!”
许文林再驳斥!
顿时,那位大人哑口无言!
“许文林!你太无礼了,陛下已经表态,劝你适可而止!阁老和国柱更是仗义执言,点出你的不对,你却一而再的诡辩顽固,你……你眼中还有君臣尊卑之礼了吗?”
这话,是吏部尚书说言,也说到了最核心的要点之上。
什么意味?
就是拿天威和位次也压许文林!
过往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怎么来的?就不是五品的官查到三品大员的家亲身上,请出家中大佛,然后就不了了之了。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这阁老国柱齐出面,连天子都发言了,你还不识趣?
然而!
不好意思!
许文林还就不识趣了!
“尚书大人,我知道陛下在劝说我,也知道阁老和国柱为朝堂臣心着想!我也知道,君臣尊卑是大汉礼制之重。但,臣以为,礼制固然重要,可法制更不容亵渎和愚弄啊!”
“过往,有多少案件冤屈,就因为尊卑二字,而弃公平正义不顾,寒了天下百姓的心!”
“陛下,诸位大人,礼制是大汉民风的引导,它是教人懂礼、忠君、爱国、仁义、孝顺的!但,法制不一样,法制是国家秩序的保障,是社稷江山的约束框架,是尊卑两级之中的卑微底层唯一可以依靠信任的保障啊!”
许文林发自肺腑,说到动情的地方,直接匍匐跪地,朝着赵元开一拜。
意外!
太意外了!
赵元开看着堂下的许文林,这才意识到这位算来也是国舅爷的京兆伊,骨子里头信奉的竟然是法家思想!
“许文林,差不多就得了,朕也不会怪罪与你,长安风波到此为止,该查的不该查的,就此结束,一切从轻而论!”
赵元开拂袖,叹声道。
这出戏唱到了现在,终于轮到他登场了。
朝堂雅雀无声,多多少少是被许文林触动到了,有些许忏愧,眼下听见天子如此表态,再一次的大喜!
但……
“陛下,请恕微臣无法从命!”许文林匍匐在地,声音是全所未有的固执!
“怎么就不能从命了?难道,朕的话你也不听了?”赵元开脸色一黑!
“陛下的话,臣当然不敢不听,只是职责所在,法理所在,臣别无选择!”
“此次肃清正法风波,已经不单单是长安京兆府了,眼下的中州四郡郡守响应了臣的命令,他们也在为法理而战!”
“中州四郡郡守刚刚上升不久,皆是青壮廉洁有志之人,臣曾经和他们说过,肃清正法是为了大汉子民的一个清朗之天,同时也是给汉土十五州吏员的一个表率!”
“而今肃清风波已经起势,若是草草收尾,那以后大汉的子民还会相信大汉个国律法典,大汉的子臣谁又敢大公无私的依法行政?”
“对于普通子民,就是随意判处,一旦涉及朝臣子弟,就换了一套标准,这确实抚慰了朝臣的心,那……那千千万万的大汉子民的心呢?谁来抚慰?”
“陛下,请三思啊!!”
意义再一度的拔高!
已经上升了社会风气和法制的深远影响层面了!
不过,赵元开的脸色却愈发的冰冷,突兀之间动了大怒,呵斥道:
“许文林,你放肆!”
赵元开这一怒,整个太极殿似乎都抖了三抖,满朝文武跪地,瑟瑟发抖胆战心惊!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许大人,你太大胆了,竟然敢妄议天子冒犯陛下,还不请罪?”
“许文林,你……你正是无法无天,连陛下都敢不放在眼中了!”
朝臣疾呼,彻底将矛头对准了许文林。
这个时候的意味可大不一样了啊。
不管你许文林说的再有理,只要赵元开一怒,满朝文武就什么都不管了,忤逆天子就是头等大错!
尊卑礼制,再一次的压在了法制公理之上!
这一幕,赵元开早所有料。
千百年来的秉性风气确实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改变的。
甚至,其实在赵元开的心中,也不免有些自嘲,在帝制之下大谈法制,怎么看都是有些不伦不类和虚伪突兀的。
但,这一步不得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