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意味着他吸收新鲜事物的能力更强,作战风格激情澎湃。
恍如现在,滔滔不绝的赤浪如洪流,有序的冲刷着孟稷防线的营盘,始于孟稷的三段连射和轮番进攻,终究开始被人模仿,作用于自己身上。
邓志忠有些恍惚,上一次被这种战法攻击的时候,还是几年前的青阳关。
与孟尝交战要被轮番冲阵,现在投靠了孟稷还是要被轮番冲阵,邓志忠咬着牙不停的轮换前线将士,苦苦支撑着局面。
他们所建立的营盘已经比大多数的野地营寨坚固结实了许多,可是天下哪里又有永不沦陷的堡垒,在面对同样精锐,同样装备齐全,人数还远胜于他十倍的周国勇士时,一场血淋淋的绞肉战,便正式将他的两万人拖入了无法撤退的泥潭。
“报!”
“赵丙将军已经后撤,正在打旗,是否提前进入战场。”
邓志忠眺望着周国以逸待劳的中军和后军,立即拒绝了令官的申请。
“不,告知赵丙,原地休整,不许驰援,本将军还能继续坚持。用密语同通传,三日后,我军尽出,拖住敌方前军,让赵将军奇袭周国后军!”
令官得令后退,此时一名身着白衣甲的年轻人一脸难以置信的上前,待到令官与副将们领命告退后,急忙上前劝说。
“邓将军,万万不可进攻,敌众我寡,劣势在我,依军阵之道,我等应和赵将军互为犄角,固守待援,怎可相约进攻,此乃取死之道!”
邓志忠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年轻人,正是拒绝撤退,同样要与防线守军共存亡的兵事院学子重阳雪。
此子虽然不知轻重缓急,固执的想要和他们共赴难关,但是眼力劲还是有的,没有在令官和副将面前质疑,保留了几份对主将的敬畏和尊重,不算迂腐,难能可贵。
“你读的是兵法,我做的是军争,上的东西终究是死的,你若是有未来,当谨记这句话,灵活运用,巧令变通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主将。”
“敌众我寡,且出其不意之下已经截断了我军与赵丙将军的链接,为的就是逐个击破,分群歼灭,想要互为犄角,等于是让赵丙越过敌军十数万大军,穿越前方阵地,难如登天。”
“而且,君可曾见到对面左右两翼的军队?围点打援,我记得兵法篇有如实论证过,你应当不陌生。”
重阳雪面色瞬间难看,抽出腰间手抄临摹的舆图不停的比对着,然后发出惊呼。
“那我军不是死路一条?”
话一出口,重阳雪立刻捂住嘴巴,张头望向四周,见到其他人没有反应,立刻面色怪异了起来。
“哈哈哈,伱不用如此惊慌,区区一句话动摇不了我的军队,小子,望望四周,你识得这支劲旅?”
重阳雪四下打量,没发现和其他孟稷军团有什么差别,只得无奈摇头。
而邓志忠却是欣慰得看着周围望向他的一双双目光,骄傲的大喊着。
“告诉这些人,我们是一群什么样的军队!”
“青阳军!青阳军!!”
重阳雪等学子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军营里那些校尉,经常拿来例证主君用兵如神的典型案例吗!
“昔日投降,我等为的是大义,为的是北海之地的安定。”
“今天,往后撤退可有活路,但是会致使赵丙将军所部身陷囹吾,敢问诸将士,退或不退?”
“誓死不退!誓死不退!”
“将军,我等应为北疆将士,兄弟之争尚可握手言和,外敌入侵,我等愿为北疆,为孟伯侯赴死!”
邓志忠得意洋洋,心中感概万千,此时却又情不自禁的想起曾经在青阳关上,被自己手刃的胞弟邓志雄。笑着笑着,已是泪流满面。
“二弟,此情此景,才是真正的仗义死节之时,你可曾明白?可曾懂为兄心中的抱负?”
却在此时,令官去而复返,手中抓住一支绑有白布的羽箭急忙跑了过来。
“将军,敌军阵前有令信通传!”
邓志忠一把接过信件,一目十行快速扫过。
“哈哈哈,姬发小儿,居然说只要我等放弃阵地,可放我等与赵丙将军所部安然离去。”
“简直可笑,这里是滨州,河西自古以来就是我北疆的领土,滨州是我北疆的诸侯,我主为北伯侯,与其他诸侯互助守望本是职责所在,该退的是他们,不是我!”
“来人,将我三日前让匠造打好的棺木抬出,放置在大营门口,想要尽占河西,且从我邓某尸体上跨过去。”
“战!战!战!”
重阳雪杵在原地,脑海里尽是那个站在战车之上,高声呼喝,鼓舞士气的身影。
他曾以为那个兵法案例里的男人,不过是一个明哲保身,过分变通的人,可是身临其境之后他才发现,什么叫做,北疆多俊杰,孟稷尤其多。
高涨的士气,给守军注入一针强心剂,憋红着脸的青阳甲士咬着牙,顶着弓弩箭矢死守阵地。
几名骑兵军侯更是带着本部犹如敢死队一般,冲入拆卸破坏硬盘的盾阵发起了自杀式的冲锋,战马飞跃,人马齐齐在盾阵里砸出了一片片血花空地,让后续的兄弟能够冲得更远,凿得更深。
这种嗜血的打法,显然也直接打懵了周军前军先锋,见势不妙的南宫适立刻敲响了大钲,全军有序撤退。
他也不傻,明显敌军气势如虹,此刻硬磕不是打不过,而是没必要继续增添不必要的伤亡,打个防线都如此吃力,真要拿下河西全境,得损兵多少,未来如何应对北疆驰援的其他军队。
见着攻势被遏制,孟稷青阳军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邓志忠也是松了一口气。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先是射杀驱赶冲阵的滨州溃军,然后送走学子,再快速反应,固守营盘,给赵丙传出令信。
但从一个万人主将的身份来看,他已经把自己能做的事情,做到了极致。
随后的两天,周军的将士们看着大营门口那一副被鲜血染成黑红色的棺木,心头都在发颤。
进攻时看着对面那一双狂热赴死的眼神,周军压力骤增,屡屡被隔着拒马鹿砦的守军痛击撤退,惹的南宫适大发雷霆。
南宫适托人请出随军的申公豹,有些惭愧的求助道。
“申国师,南宫无能,未能一举拿下河西东麓防线,实在惭愧,如今正是我军高歌猛进,火速拿下河西全境之时,还请申国师鼎力相助!”
申公豹看着眼前略带歉疚的大将军,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好在这位通情达理,换作太颠,怕是拼到最后一兵一卒,都不会向他这个道人求助。
“大将军稍安勿躁,孟稷的军队自然不能和常规的军旅相比较,一点小小的阻碍并不是失败,还请大将军振作精神。”
随即,申公豹微微探查了一眼身后的三位玉虚宫门人,沉声说道。
“大将军,若是剪除敌方主将,您可有把握一战而定?”
“群龙无首,不过一盘散沙,南宫适别的本事没有,战阵本事还是有的。”
孟瑜心里腹诽,看着互相客套的两人瘪了瘪嘴,战阵本事要有,不也还是在模仿他二哥吗,不也一直攻不下对面的营盘吗?
却听此时,申公豹回头,看着一旁好奇的吸取军阵经验的四人,略过金吒、木吒和孟瑜,直接对着杨戬说道。
“杨戬师侄,可否出战?”
杨戬面露难色,人人都说孟稷好,金吒和木吒也说未来一定会去孟稷效力,说好的踏遍千山万水,尽览天下诸侯,再去择明主而栖,看他们的意思,怕不是要让他去阵斩敌将。
这才相处多少天,说好的略尽地主之谊,顺带教教他们带兵打仗的本事,怎么到了现在还要让他去做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的事情耶?
眼瞅着杨戬迟疑,申公豹面子上也有挂不住,不过,好在他走访五湖四海,结交天下好友,什么样的修士没见过?
只见这位国师脸色瞬间悲戚,声泪俱下的哭诉道:“师侄啊,可是师叔有何事做的不够周到?又或者未能满足各位求学心切的愿望?还是说,你们也和其他同门一样,因为所谓的根骨不佳,因此小瞧于我?”
初出茅庐的几人登时变得面红耳赤。
一整个隆冬,申公豹对他们也确实是礼敬有加,就连西伯侯姬昌也会时不时的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热情款待众人。
藏书阁随便进,各大军营畅行无阻,逢人就有人追捧,遇事就有人帮忙处理,这种恩待其实让他们对这位素有贤名的西伯侯好感倍增。
奈何队伍里还有一个处处唱反调的孟瑜,使劲的倒着苦水,私下给他们分析,这是邀买人心的计谋。
杨戬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回想着这些时日在周国的恩遇他也有些抹不下脸皮,于是只得拱手领命。
不过却也有好言相告:“杨戬出山,还有未了之事,还望申师叔勿怪,在下曾答应陪同三位师弟师妹游山玩水,体味人间百态,日后若是完成历练修行,再来与师叔讨教学问精要。”
“今日出手,只此一次,不伤其性命,还望国师与大将军多积善德,少生杀孽!”
此言说罢,杨戬交代三人不要轻举妄动后,立刻施展七十二变,化作一只闻不可见的细蚊,扶摇着初春的微风,便消失在了天空之中。
“好一个九转玄功,好一个七十二变!师尊啊师尊,你可真是偏心啊!”
申公豹心情复杂,低声呢喃着苦涩。
只是一瞬间,苦涩化作得意,申公豹的目色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朝着一旁的郑伦使了一个眼色,后者立刻心领神会的朝着前线摸了过去。
……………………
一只微不可见的墨蚊悄然溜进防线营寨,在四周如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
进了敌阵,杨戬这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话说,邓志忠长什么样?
他又没见过本人,两军对垒时主将也未曾致师露面,一时之间,这位神通了得的三代大弟子竟然有些抓头,找不到具体的目标。
好在中军大纛他是认得的,于是乎,杨戬所幸不再乱窜,安静的落在大纛上,睁开额头上的天眼,扫视着这一片区域的营帐。
不多时,一座最高大,内里放满了各种军机竹简和皮卷的营帐引起了他的注意。
只见一位中年男人模样的将军,豪气干云的屏退了仆从与亲兵,龇牙咧嘴的卸甲,然后撕开衣袍,取着嵌在胳膊上,只剩下小半截的箭矢。
或许是四周无人,男人卸下了人前豪迈的伪装,不停的发出闷声,额头上浸满了汗珠,喘着粗气拔出了残余的箭矢,然后用纱布摁住伤口,颤抖着手倒着药粉。
深色的粉末刚刚触及血肉模糊的躯体,邓志忠就忍不住的咬紧牙关,嗓子沉闷的发出痛呼。
传闻严重名不符实,对于这样的硬汉,哪怕是身为对手,杨戬也是打心底里佩服。
疗伤正在关键时刻,杨戬并没有动手,只是默默看着眼前的大将处理好伤口后,吃力的用白布缠住之血,然后拿出一壶清水细心的冲刷着甲胄缝隙里的血污。
有时候甲胄就是战士的第二条命,被血污凝滞的甲胄,不仅会让发力变得吃力,同样也也会对甲胄有一定的损伤性。
看到邓志忠处理完伤口,杨戬化作的墨蚊这才慢慢悠悠的飞上去,飞到其身后突然大变活人,趁着邓志忠未曾反应过来的功夫,直接一手刀砍在其后脖颈将他击晕。
“唉,对不住了,邓将军,日后杨戬游历归来,若是与您同殿为臣,再亲自向您道歉。”
丝丝的法力从白衣道袍的青年身上涌动,细致的倾灌到邓志忠的体力,封堵住他双肩与头上魂火,让他陷入了无尽的沉眠之中。
“睡吧,睡上三天,等三天后,一切都会结束的。”
或许,这就是超凡世界与普通武将之间的差距吧,一个七十二变,绕开千军万马,夜袭敌营主将,已经先天立于不败之地。
俗话常说,擒贼先擒王,主将出问题,对于军队而言是致命的问题。
当杨戬离开之后,过了许久,直到有亲兵送来饭食,才发现主将昏迷不醒,整个孟稷防线的裨将直接乱成了一锅粥。
而在杨戬刚刚在周军营地现身之时,郑伦立刻重启总攻,滔滔不绝的赤浪,再度拍打着顽强的礁石。
孟稷军维持着原先的防守之势,但是缺乏统筹之人,在军阵间的互相配合,预备役的抽调与使用上,便逐渐出现凝滞的情况,久不闻主将指挥的声音,从校尉开始逐渐往下,也开始出现了士气低落的情况。
“如今可怎么办?前军求援,中军没有邓将军的调令,谁敢擅用虎符?”
“唉,别说了,左翼也在求援,老杜的后军也是说没有军令,不敢妄动。”
“先前邓将军定好了今日配合赵丙将军那边合围夹击周军,现在将军不在,这可如何是好啊,唉,难不成是因为那支流矢的缘故,可是为何就非要在这种时候昏迷!”
一众裨将乱作一团,面对这样棘手的局势,也没有人敢站出来说独挑大梁。
就在所有人都纷纷扰扰的时候,兵事院学子重阳雪默默换上了才被放置在柜架战袍,尔后威风凛凛的站在众将面前,高声说道。
“在下兵事院第一期学子重阳雪,策论科目前三甲,若如诸君不弃,在下愿为诸君略尽绵薄之力。”
众人掉转过头,看着这名略显单薄瘦弱的学子,身着着明显大了一号的战甲,义正言辞的表示想要结果调度指挥的权柄,一时有些无言。
可是一想到对面对面浪潮一样的攻势,又想到自己这边安安静静,指挥陷入停滞状态的诸多袍泽,不由得心中变得更加凝重。
“重阳学子,今日原定是要邓将军带领我等突围,直冲对方中军营盘,此乃九死一生之事,你一个瘦弱的学子,就不要掺和进来了。”
“诸位皆可赴死,为何我重阳雪不可?覆巢之下无完卵,难不成你们想我直接当逃兵不成?”
“你可知冒充主将是何下场?就算你躲过新法刑法的酷刑,作为主将,突围时必定深受敌军重点招呼的对象,你无盖世的勇武,如何能让你行此险事?”
重阳雪此刻显得有些洒脱与释然:“若是我能活到最后,一切都好,重阳雪愿一力承担,若是未能活到最后,还请诸位将军以我之血,为尔开行,能死在与各位一同冲锋的路上,那是重阳三世修来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