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梧穿上一身青甲,在精锐淮夷甲士的簇拥下,领头冲锋而去,与截断东门的鲁人杰接战。
调拨给鲁人杰的部队是大商最精锐的甲士,老将军手持一杆鎏金大铜锤站在中军大纛下,捋着白须,淡漠的看着这一帮蛮夷做着殊死搏斗,出征前他对稷伯将信将疑,但现如今,他佩服至极,和这样一个能估算人心的人做队友,确实是让人打起仗来舒服很多,这也难怪大王对稷伯信任有加。
鲁人杰指着汹涌而出,求生意志高涨的东夷大军怒吼着:“不许退,让大王为先锋,是我等生而为臣的耻辱,顶住!援军将至,围杀他们!”
青色的洪流如同急速崩腾的野牛,一头撞在严阵以待的银白铁壁之上,成也山林,败也山林,提前预设好拒马与鹿砦深埋在大地之上,三米长的竹枪专破防御薄弱的皮甲。
喋血之下,淮夷的勇士们怒吼着用身躯垫在防御工事下,变成肉垫,给予同袍继续向前的机会。
黎梧心中愤恨、暴怒,生死危机下,他不敢用其他氏族的战士去第一阵的破阵之人,就如同昔日孟尝在青阳关下时一样,陷阵需要的是莫大的勇气,是不畏死的决心,别人他信不过,一旦陷阵破敌失败,退回包围圈就意味着慢性死亡。
“齐地八祀,予吾神通,淮水之君,借吾神力!!”
突然间,一道道银色匹练自天空中落下,在打头的三千淮夷体表覆盖上一层层银光,登时,这一群刀枪不入、悍不畏死的勇士就生生撕开了一道裂口,鱼贯而入,越拉越大。
而黎梧也化身三头六臂,头生牛角的魔神形象,就差一对风雷双翅,便能完美复刻昔日兵主蚩尤的威风形象。
只是细看之下,却又与兵主相去甚远,黎梧的体表迅速的生出青黑色的毛发,不一会儿便像是一只毛脸雷公嘴的猿猴,手持风雷棍,一棍之下风雷涌动,中者直接飞天,血洒长空。
看着如疯魔一般的攻势,鲁人杰也不懊恼,反而露出轻蔑的笑容,似乎是在嘲笑“野人”的不自量力。
“传令,让出一条窄道,放他们过去。”
“待拉长敌军队形后,听吾号令,截断中流。”
今天只有一更,身体不适,还在感冒发烧中,先保一保质。周末正常!
第168章 淮祸水怪无支祁
黎梧浑身气血涌动,与当年孟尝还未得到崇高生命时一样,浑身炙热滚烫的气血狂暴的游走在四肢百骸之上。
区别也有,孟尝能在战阵杀敌之后汲取血力补全自身,而黎梧不能,他的一身磅礴气血,仿佛是冥冥之中有人借给他,来挥洒来自兵主的血脉传承。
“大首领,赤夷的兄弟被商军咬住了,无法完成突围!”
黎梧身边已只剩下失去大将军的龙夷,以及玄夷和岛夷,出征之时十二名氏族联军,结果现如今只有两人跟在身旁,龙夷也群龙无首,不可谓之不凄凉。
当然,幸存者还有那些连夜拧包跟着莱虎跑路的鸟夷,一声招呼不打就连夜在夜幕中在合围前撤走。
黎梧在挣扎,眼看着好不容易才带着大部队冲出来,此时又要杀回去再救人,战事已开,虚张声势的其他几路兵马只是残军,根本拖不住太多的时间,等到商军援军赶到,那便真是将死之局,在场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有可能葬生在这片土地。
可是舍弃赤夷,也就意味着自己手中的王牌又要折断一臂,没有这些氏族权贵们的支持,就算回到淮都,又能做什么呢?
孤家寡人的回,迎接他的不一定是美酒佳肴,有可能是无处狼烟四起的夷族内战。
身为王,只有手底下有镇压一切的实力,有坚定拥护他的拥趸,王才会有他本身应得的威严与荣誉。
“其他人,继续往前冲,我带本部亲卫去救人。”
黎梧的话音刚落,只见四周树林中阵阵散射的箭矢弓弩破空声传来,山坡之上弓弩手齐备,前方山道盾阵林立,冲出鲁人杰封锁圈的东夷军,立刻迎头撞上余化龙在山道之间伏击已久的第二道防线。
余化龙比鲁人杰做的更狠,更直接,只见两军之间山道,被硬生生挖出一条宽两丈有余的浅坑,泥坑之中散发着浓烈的恶臭,前方冲的较快的东夷士卒不知深浅,涉足深入,须臾之间便是浑身刺挠,倒在地上用力撕扯着浑身的皮肤,不一会儿毒疮恶痘遍布全身,在痛苦的哀嚎之下气绝身亡。
未来的痘部正神果然恐怖如斯,痘瘟之毒的惨烈让东夷军止步不前,不敢再向前半步。
“哈哈哈,黎首领,听闻尔欲请我大商稷伯水酒款待,鄙人大商征夷王师先锋官余化龙,敢问黎首领,可敢留下与稷伯更尽一杯酒?”
听闻谈及孟尝,黎梧一腔的憋屈好似找到了释放的方向,指着余化龙便破口大骂,激动之时甚至北海话、淮话、官话交杂在一起口吐连珠,直让人招架不住。
“尔等卑鄙小人,枉称大商王师,鬼蜮伎俩,不讲礼数,到底谁才是蛮夷?我们才是蛮夷,你怎么能比我们还要无耻!!!”
“噗嗤!”余化龙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黎首领好生有趣啊,只允许你们用计不成?我们的礼仪是对自己人遵从,对于不服王化的野人,区区小计,不足挂齿。而且,先前避战者是你,为了把伱引出来,黎首领可知道我们费了多少功夫吗,现如今吃了亏,又责怪我等胜之不武。”
大商的军阵里传出一阵阵嘲笑。
或许这就是同道则为良友,殊途便是狡诈恶徒的快乐吧,至少,大商的将士们觉得挺好,仗打的轻松,功劳不少,跟着孟稷伯,除了每日训练任务很重,不论是伙食还是功勋都让人欢乐不已。
黎梧恨恨的看着余化龙,心中有烈火灼烧,一双毛茸茸的手指向浅滩,控水之法发动,只见浅滩内的毒水竟然凭空升起,在其大手一挥之下,洒向商军方阵。
余化龙大惊,从未听说过这位淮夷王还有控水的手段,立刻朝着后方人潮大喝。
“吾儿余德何在!”
一道朱红色的宝葫芦从余德手中飞出,悬浮半空之上,尽数吸纳痘瘟之毒,瞬间化解危机。
“黎首领好手段,用我的痘瘟来对付我,燧祖面前玩钻火,哗众取宠,在下翻手可解,您如之奈何?”
见商军又开始玩合围,黎梧立刻放弃了回身救援的心思,这下要是被前后夹击,不继续突围,看着眼前被拦截的东归之路,心中烦闷不已。
“愿阳主庇护赤夷兄弟,诸位,且再随我冲锋,冲破这一帮小人设下的伏阵,咱们回淮都!”
“今日之仇,我黎梧记住你们了,他日必将百倍奉还。”
余德不屑一顾:“可笑,你先活着逃出去再说吧,不怕实话告诉你,后方还有两阵防御工事,就是不知道黎首领还有多少兄弟可以抛弃?”
黎梧不再做答,三头六臂下朝着余德直奔而去,而身后的淮夷勇士,继续开路冲锋着。
余德也不是莽夫,熟稔的甩出一团五方云护持住己身,而后腾云驾雾,躲避着黎梧的攻击,并尝试着不断引导着黎梧,将大军往军阵的中央部分拉扯。
“大首领,不可再冲了,我们的目的不是斩将夺旗,再拖一会儿,商军其他几军追上来,咱们可就危险了。”
一旁的岛夷将军气喘吁吁的提醒着黎梧,黎梧看着余化龙父子咬牙切齿,指了指嚣张的余德,然后带着大军尝试从薄弱处再次凿穿商军。
“传令,放任这位黎首领带所部过去,等会儿听我号令,从中截流,咱们把玄夷留下即可。”
看着冲锋陷阵,大杀四方的黎梧,余德也有些不甘心,他才从九龙岛出山没多久,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于是向余化龙提议道。
“阿父,我等为何不直接全歼了他们,只需要我独门炼制的毒痘出马,保管叫他们有去无回。”
余化龙斜瞥了一眼自家最小的孩儿,同时也是最争气的孩儿,沉声解释道:“呵,你比孟稷伯还厉害吗?孟稷伯再三强调,各军各取所部,稳打稳扎,每一环都必不可少,稷伯的军法可是功过不相抵,你考虑清楚。”
“可是我们就这么放任他离开吗?”
“那不然呢?困兽犹斗,将死之兽最是凶狠,等你以后为主将后就能明白,有时候能打胜仗很重要,但是能让自己人活着打胜仗更加重要。”
说罢,两人便眼睁睁看着黎梧带着剩余的人再度往外圈逃蹿,然后余化龙强势的用盾甲冲锋,暴力的将长队挤断,留下玄夷所部。
“盾甲上前,箭雨覆盖。”
一波波分段射击的弩箭与仰射的弓箭像是倾盆大雨,落地之后寒芒溅出血花,绽放生命的芳华。
剩下的东夷大军不敢回头,只能咬着牙跟着前方伟岸的首领,拼了命的往前冲,目光茫然的眺望着东方的白云。
这一支饱受苦难的东夷大军,一路经历数次拦截,数次追兵咬尾,一路跌跌撞撞的冲破商军与东鲁的联合封锁。
刚翻越一座高坡,便见到昔日被黎梧压着打的东鲁人从东南方袭来,一阵拼杀过后,又穿过一片半身高的草地,一向被东夷瞧不起的徐国军队也嗷嗷大叫的爆发惊人战力,痛打落水狗。
一路拼杀,一路减员。
渐渐的,黎梧也慢慢的反应过来,自己看似高歌猛进,连破数阵,可是他身边跟随的人却越来越少。
从大营出来为止,少说也遇到了十几波敌军,每一波商军都特意放他突围,错开精锐,刮下身后的友军,就像是切肉一样,一点一点的切碎整块肉排,直到最后只剩下最难啃的那块带骨肉。
等到了山地的边缘,迎接黎梧的,不是逃出生天的喜悦,前方出山的山谷处不知何时,已经聚集起一大片旌旗,等待他们的是以逸待劳的商军主力。
绝望袭来,饶是不停给大军打气的黎梧此刻都忍不住沉默了。
旌旗招展,阵型严明,遥遥可见策马执戟者正是大商之主,帝辛,中军大纛之下则是在秋霜时节摇着羽扇的狡诈者孟尝。
黎梧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大商混乱的君臣关系犹如他混乱的内心。
一切都来的太快,太快,一向自诩智者的他,现在仔细回想起来,只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决定死守关隘时开始,就一直处于被动之中。
黎梧后悔,如今的局面还不如在商军刚到,立足未稳时直接决战来的痛快,不一定打的赢,但绝对不会被那个小儿欺负成这样,丢人又输阵。
狭路相逢勇者胜,他只是轻轻的一步退让,结果孟尝得寸进尺,一套奇正相合的组合拳直接把他打得晕头转向。
黎梧凄凉的望着身后不足万人的军队,龙夷不见了,赤夷、玄夷也被留在了身后,只能听见弱不可闻的喊杀声。
三十万大军过淮河,如今身后万人不到,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方绽到底去哪儿了?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啊!”
“平灵侯,你在哪儿?你说好的前后夹击,你究竟在哪儿?我恨啊!”
其实他心里清楚,不是平灵侯来得不及时,是东夷败的太快。
看着在阵前踌躇不前,一身狼狈的黎梧,帝辛郑重的从恶来手中接过一把斧身暗红,斧刃闪烁着鎏金的战斧。
斧身上煌煌王者之气迸发,随着帝辛的抓握,周围之人仿佛见到一只玄鸟在高空中引颈高鸣。
“尝,英雄不死于卑贱之手,此人值得寡人一战,孤要亲手摘下他的头颅做酒器,给予他最大的尊重!”
孟尝挑着眉看向大王,这算是什么体面的事情吗?
好像是有点,至少不是什么人的头盖骨都配做大王的酒器,至少袁福通和苏护就没有这个待遇。
孟尝也没有忤逆大王想法的心思,事到如今,黎梧本人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他活着,回了淮都也不过是一个失去支持的旧王,东夷喜欢强者为尊,能重新稳住阵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当然,死掉的淮夷王也是一种不错的结局,至少这个人还是蛮有魄力的,未来反应过来变得隐忍蛰伏,也会有不小的麻烦。
“孟尝,恭祝大王旗开得胜,武运昌隆!”
“哈哈哈,好,还是你小子懂我心意。”帝辛跨上战马,手中神斧指向黎梧,大声喝道。
“黎梧,寡人看你也算是一代雄主,可敢与我较量一番?”
黎梧眼前一亮,似乎重新见到了光,他用诡异的目光看着帝辛,似乎有些不理解,身为君王为何要像他这条丧家之犬一样,还要在战场之上冒生命危险,不过,无所谓了,若是真的能在死前拉下帝辛陪葬,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应诺一声之后,黎梧整个人仿佛怔在了原地,犹如灵魂寂灭一样,一动不动。
突然间,一股凶煞的气息从他身体里涌出,不断释放着威压,仿佛天地间有一只孤傲的猿猴脱困而出,俾睨天下的气势一览无余。
孟尝皱着眉头,如果换个其他人可能不熟,论对神话中猴子的认知,在场的人里,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华夏神话里的猴子有多么凶残。
这熟悉的棍棒,远胜过朱厌却犹如同根同源的山海蛮荒气息,以及那磅礴的控水之力,几乎是一眼就便锁定了他的身份,无支祁,淮祸水怪,不过这位淮水之主当真是可以啊,借助着兵主血脉施展三头六臂,他居然能瞬间从虚空中拽出三根精金铸铁棒,其形其威,与当日朱厌所持一模一样。
难怪大禹要锁你,这得是薅了人家禹帝多少根定河神针?猴儿该打!
恶来又是一把拽住欲要上前的孟尝,轻轻摇着头。
“恶来将军,现在可不是任性的时候,对面的人已经不是黎梧,而是另一位强大的存在,大王有危险!”
对于这种偷偷换代练上号的做法,孟尝坚决反对并强烈抵制的,只是恶来却又是憨笑的摇了摇头。
“稷伯,看见那把大斧头了吗?”
“那把斧头叫偃月斧,五百年前,成汤先祖就是用这把斧头,一击斩杀夏之神龙1,大王有没有成汤的伟力,我不知道,对面那只猴子也不是本体,难得大王高兴。您就让他去吧,不然又和上次冀州一样败兴而归,受苦的还是你们这些大臣。”
孟尝瞪大着眼睛,看奇物一样看着恶来,平时憨憨傻傻,合着这大兄弟不傻,看人看事一直都明白着啊。
恶来憨厚老实的摸着后脑勺,呲着牙朝着孟尝笑了笑。
而在前方战场之上,两个身影在空中交错,金光闪烁。帝辛身披银白战甲,手持散发着莹莹红光的偃月斧,气势凌厉。东夷大首领黎梧已经彻底化作猿猴模样,手持铁棒,聚气于臂。
两人相对猛冲,战斧闪电般砍来,铁棒迎面而上。震耳欲聋的巨响回荡在山谷之间。
帝辛猛然一旋,手中偃月在身前划出一道红芒,随着偃月的挥击,众人好似耳边听见了一声悠长的号角,苍凉的气息刺激得人鸡皮疙瘩直立。这一击势大力沉的劈向大猿猴。
猴子似乎被号角声震得有些发懵,随即双瞳闪烁火眼金睛,神志浑然一清,急忙铁棒挥舞成一道重击,黝黑色的气劲直接将红芒击破,焰火炸裂,两人同时倒飞而出。
“哈哈哈,痛快,猴子,继续来战!”
猴子眼神中的轻蔑更甚,似乎嘲笑人间君王不过如此,比起大禹差了不是一丁半点。
就在他施展法天象地,变大体形之时,猿猴鼻子上出现一个金光璀璨的金铃,脖子上也挂上了一圈巨大的铁索,不停的将他向后拉扯。
猴子勃然大怒,疯狂的嘶吼着,捶打着,巨大的浪花声犹如钱塘江上的潮信,汹涌澎湃的出现在这山林之地,当真是怪异无比。
嘶吼无用,只是片刻后淮水深处的府邸空间中,一只沉睡的巨猿睁开了沉睡千年的双眸,眼眶内两道金光直透云霄,愤怒的咆哮吓得淮水上打渔的渔民纷纷逃离这片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