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大明当朝内阁排名第二的次辅同时,亦是楚党党魁。
周明哲仍然平静看着席之昌。
席之昌神色坦然:“此乃国战,学生并无反对之意,只是考虑我们是否也应该直接往西北一行?”
周明哲语气不疾不徐:“稍安勿躁。”
席之昌应道:“是学生孟浪了。”
周明哲仰望厅堂上方,过了半晌后才说道:“不止佛、道之属,亦或者武人等其他道途,我辈读书人,也很久没有出过青云之上,名动千秋的儒圣了。”
一声感慨之后,他不复多言。
但席之昌已然明白自己恩师的意思。
所谓读书人,其实并不是笼统泛指所有儒家修行者。
虽然事实上自当初汉末大劫后数千年来,确实任何一脉传承的儒家修行者都没再出过登仙之人,但席之昌知道,周明哲此刻其实是特指他们理学修士。
理学已经取代经学,成为儒家第一显学,甚至是如今大明皇朝第一显学,涵盖四方。
不论陈裕、晁丰、高铭,还是周明哲、席之昌,亦或者秦党那边的刘冲等理学大儒,纵使政见和利益诉求不同,但大家都尊理学纲常为圭帛,坚信笃定,奉行不移。
但自早年大梁皇朝时出现,到之后异族大乾皇朝,再到如今大明皇朝,理学道统一直没能涌现出九重天之上的儒圣。
天地灵气潮涌已经数百年,直至如今,始终没有。
当然,理学从诞生到现如今,历史尚不足两千年。
虽然如今已成儒学正宗,但某种意义上来说,仍是一脉新生的道统传承。
陈裕、周明哲、刘冲等人,也包括高铭、晁丰、席之昌他们,皆当世大儒,在尊奉圣人之言的同时,亦不断精进自身学问。
不断探索和尝试。
首辅陈裕接下来的征北,是个人抱负的实现,同时也是一条道路的试验。
于公于私,作为大明皇朝百官之首和最强盛吴党的党魁,他都不容这次有人在暗中拆台。
次辅周明哲今番确实没打算暗中扯首辅大人的后腿,甚至会助一臂之力。
作为交换,陈裕开出令他满意的价码。
同时周明哲也想看看陈裕此番尝试的结果。
如果给对方成功了,后患自然不是没有,还非常大。
但周明哲同样会有额外收获。
如果陈首辅失败了,那么……
“准备一下入阁吧。”周明哲吩咐自己的学生:“不论此战胜负与否。”
席之昌深吸一口气:“是,老师。”
有府中下人来报。
周明哲随后吩咐席之昌代自己接待一批客人。
大明次辅本人更衣后,去往前厅见另一名客人。
见主人到来,前厅中一个面如冠玉,仙风道骨,目光淡泊的青年道人起身:“打扰阁老休息了。”
周明哲笑着邀对方落座:“是老夫邀真人前来做客,木真人不必客气。”
那外貌如青年般的道人,正是大明真武观观主木淳阳。
“此番北征,辛苦真人了。”
周明哲言道:“元辅那边有些年轻言官,近来行事越发轻浮,真人莫要放在心上,元辅一心为国,平日里难免疏于督导,老夫已责成都察院训诫,此番北征,事关重大,还需木真人不计前嫌,相助元辅一臂之力。”
木淳阳:“阁老言重了,北征国之大事,贫道分得清轻重,这些年来阁老对本观多有回护,贫道一直感念,您既有所命,贫道定当尽心竭力。”
朝堂上三党中,真武观素来同楚党来往较多,周明哲、席之昌师生本身亦同木淳阳有私交。
此前因为韩青陶与人间道国之事,不仅大明蜀山派风雨飘摇,木淳阳同真武观同样站上风口浪尖。
周明哲,对木淳阳观感同样复杂。
但对这个九重天圆满的大明道门第一高手,该用,仍然要用。
具体如何用,却有一番讲究。
木淳阳一如往日,冲淡谦和。
即便他隐约有所感应,这里似有某个熟人。
大明真武观观主面无异色,平静地从周次辅府邸告辞离开。
周明哲则去往偏厅。
在那里,他的学生席之昌代他招呼两名客人。
和木淳阳一样出身道门的两人。
一个身着布衣麻鞋,衣着简单,乃是大明蜀山派中人。
另一个身着青黑道袍,分明也是大明真武观中人。
“二位道长久候了。”周明哲进来。
“老师。”席之昌和两名道人一同起身相迎。
“木真人随军北征,真武观接下来就有劳魏道长主持了。”周明哲微笑道。
真武观长老魏静一向他一礼:“贫道惶恐,还请阁老多多提点。”
周明哲落座笑道:“忠君体国,自有日月可鉴。”
魏静一:“谨遵阁老教诲。”
周明哲看向另一边的蜀山派长老:“对蜀山,对莫道长,老夫也是同样的话。”
蜀山长老莫青石表情肃穆:“贫道谨遵阁老教诲,一定多从旁督导提点本派其他弟子,请阁老相信,本派中人,对逆贼韩青陶深恶痛绝,从始至终对大明忠心耿耿,此心可昭日月!”
周明哲颔首:“莫道长言重了,你所言,老夫自然是信的。”
他微笑道:“贵派法宝,只是暂且寄存在朝廷。”
莫青石肃容道:“蜀山之宝,便是大明之宝,由朝廷掌控,更利国事,朝廷有命,蜀山上下无不景从。
何况乾坤日月壶之名,本就当从属国体,贫道亦常因此劝诫同门。”
周明哲微笑颔首:“莫道长心怀大明,不愧有道高功。”
他目光扫过蜀山派莫青石和真武观魏静一,然后言道:“今朝相召,是有另一件事,要借重二位之力。”
莫青石、魏静一皆道:“请阁老吩咐。”
周明哲:“老夫平日里相助元辅为陛下分忧,难免疏忽了学问上的研究,这些年来略有所得,想请二位道长相助参详一二。”
他冲学生席之昌点点头,席之昌便将一些文书分别呈递给莫青石、魏静一。
一炼器、一丹鼎两位道家八重天高功长老浏览文书期间,席之昌不禁想起早先一次同恩师周明哲聊起首辅陈裕北征之事。
“用兵者,当决胜千里之外,万里之外。”周明哲所言,令席之昌印象深刻。
莫青石、魏静一此刻则越看越是心惊。
这位周阁老,说是政务繁忙心思没在学问上,但他针对理学修行,分明是要开一番大气象。
迄今为止,包括理学在内的儒学修行者,虽然不似武道修士一般常要冲锋陷阵与敌搏杀,但真要决胜负,终究都需自己亲自上阵。
不可能似陈裕、周明哲、刘冲、高铭等顶尖理学大儒端坐后方京师不动,坐看自家七重天、八重天甚至更低修为的门人子侄去跟草原上异族汗王或者西域佛门上师争锋,还必须要求对方能赢。
终究需要顶尖高手直接交锋,互相牵制的情况下才有更下一层修士争锋的余地,在大明修行界这一点亦不例外。
但现在,周阁老这……
“相关礼仪,集思广益,有劳几位道长了。”周明哲微笑。
莫青石、魏静一忙道:“阁老客气了,贫道等人定当竭尽全力。”
晚些时候,席之昌从老师府上告辞离开,返回自己的府邸。
作为当朝礼部二把手,已经完全铺平通往内阁道路的楚党新贵,席之昌虽然在自己恩师周明哲面前执礼甚恭,但他本人眼下亦可称大明朝堂上一棵参天大树,府上往来络绎不绝,求见者众。
别的客人门房都已经打发走,唯有一位留下,等他回来。
“让守贞兄久候了。”席之昌歉然道。
等候的中年文士,名聂忠节。
来自归藏。
当初大明皇朝清剿小明廷残党,聂忠节立下汗马功劳。
“哪里,我左右无事,等等无妨,叨扰繁光兄才是真的。”聂忠节言道。
双方见礼后落座,席之昌言道:“恕我冒昧,有一事相询,此前从天理出来的一些人提及,在天理,在那伪唐朝廷所占据的人间,聂氏一族,似还有一脉血裔,修习旁门左道妖法?”
聂忠节闻言,面色沉郁:“实不相瞒,确有此事,家有忤逆不肖子,是聂某管教不严之过。”
席之昌:“守贞兄不必误会,我并无责怪之意,希望令郎知错能改,早日迷途知返。
今日邀守贞兄前来,是关于天理的一些情况。
当前朝廷以向北用兵为重,西南同天理相通之地,暂时以稳为主,不宜大动。
但事当虑长远,为十年计、百年计,故而些许准备,眼下就该开始了。”
“繁光兄所言极是。”聂忠节言道:“聂某不才,愿尽绵薄之力。”
听席之昌所言,明廷官面上不会有大动作。
相关事宜,更多将着落在民间。
聂忠节因功受封赏,但想要真正进入大明朝廷官场,则必须走应试路线。
他本人理学修为高明,但眼下主要是培养族中子弟。
聂氏一族已经同楚党搭上线,但还要看未来发展。
聂放……
想到这个名字,聂忠节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则有众多念头闪过。
…………………
大唐人间。
龙虎山天师府。
雷俊此刻正同自大唐蜀山派而来的纪川交谈:
“元青瓷、李妙真等大明蜀山派的人,没有被征召随军北征?”
纪川:“目前为止是这样。”
雷俊:“他们有心趁此机会夺回乾坤日月壶等法宝?”
“他们倒无此念,大明皇朝虽然集中力量北征,但留守力量仍雄厚。”纪川言道。
至于说邀请大唐修士相助,元青瓷、李妙真等人亦未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