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相和尚连连摇头:“我既入得空门,往事便皆成前尘,正是修本寺佛法,才让我方才有感而发。”
永相和尚坦然道:“我非反对师兄所言,只是尘世如此,我辈从中调节尚且不够,岂可自己也身陷其中?”
净相和尚:“尽快结束这一切,才是普度世人,令世人少受些苦楚,至于些许罪孽,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辈出家人,唯有多担待些了。”
永相和尚并没有被净相和尚说动,重复先前话:“师兄,我等还是消弭仇怨为上,至不济,莫要推波助澜,同我回寺里吧。”
“看来,我们谁都无法说服对方。”净相和尚言道:“如此,唯有各行各路。”
这么说话的同时,净相和尚身体周围,同样开始出现琉璃色的佛光。
永相和尚见对方一副要动手的模样,面色不禁更苦。
净相和尚语气平静,理所当然:“此间事,尚需保密,不方便外泄,我只好得罪了,师弟勿怪。”
永相和尚心中微微一动,忽然感觉从那高家祖地中,竟传出难以想象雄浑的凶煞兵戈之气,但礼制齐备,气度井然。
以高家祖地为中心,文华之气同兵戈之气交织,文武相合,竟化作虚幻的刀枪剑林,将周围山河包围笼罩,形成内外隔绝之势。
如此一来,隔绝了永相和尚同外界的联系。
而对面的净相和尚身上,赫然流露出杀机。
琉璃色的佛光,化作一片莲花海洋,包围对面永相和尚。
永相和尚以自身的佛光演化巨大莲花,把同门师兄的花海隔绝在外,一时间安全倒是无忧。
但感受到净相和尚身上的杀机,他心中升起不详预兆。
“师弟的修为,这些年进步颇多啊。”净相和尚平静颔首:“伱果然是有慧根之人,想必很快就能超过我,像心相师兄一样修成上三天修为,实在叫我佩服,自愧不如。”
修为实力相近的悬天寺弟子交手,往往是谁都奈何不得对方。
但净相和尚这时,忽然取出一物。
一朵寻常人巴掌大小,生着四瓣的白花,花瓣上星星点点,疏密不均地分布有一些黑色的痕迹。
仿佛白纸上泼墨。
永相和尚见了此话,则为之愕然:“……不生花?!”
净相和尚微笑不语。
那朵古怪灵花在他控制下漂浮起来落在对面同门师弟琉璃佛光所化的莲花上。
佛光顿时一颤。
下一刻,琉璃色的莲花上,竟然淌血!
虚幻的血迹经过处,佛光所化琉璃莲花,顿时如烈日下消融的积雪,快速融化。
而永相和尚则全身摇晃,原本有些黝黑的面庞霎时变得雪白,最后“哇”的一声真吐出鲜血。
佛门持戒一脉修行者,皆需持戒。
戒律不破,诸般神妙加身。
同一人,可持多条戒誓。
不同的人,可持相同戒誓,亦可持不同戒誓。
修为进境与实力,同戒誓息息相关,不一而足。
永相和尚所持诸般戒誓中,首推不杀之戒。
这本也是不少悬天寺弟子皆修持的戒誓。
正常情况下,以悬天寺传承的法门特点来说,只要弟子本人有心坚持,基本没机会破此戒。
但现在,永相和尚的不杀之戒,被破了。
他杀生了。
杀的却是一朵奇异的灵花。
灵花与其说凋亡于永相和尚只求护身的佛家法门,不如说是亡于其自身奇异的特性。
生与不生之间交转,平衡却因接触永相和尚的佛法而被打破。
灵花步向名副其实的不生。
永相和尚的戒誓,却也被一并打破。
破戒,并非没有代价。
不仅他的佛法灵光消失,其自身也反受其害。
净相和尚专门准备这用来针对同门的灵物,流露出来的杀机自然不假。
不过他眼下已无需自己动手。
身后顿时有箭雨升上半空,然后倾盆落下。
失去琉璃佛光保护的永相和尚,顿时身中多箭,血流如注。
戒誓被破,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佛光保护,连坚韧的肉身,也一并衰弱腐朽,不再像先前那般坚固难摧。
………………
雷俊越过山川,来到高家祖地外。
“嗯?”他目光一凝。
高氏一族的祖地外围,除了文华之气外,还有兵戈之气激荡。
凶悍煞气并未冲霄而起,反而被礼制规整收敛,四四方方,整体像是形成一重独立世界,隔绝内外。
但雷俊赫然看见一个血葫芦模样的人,像是被射成个刺猬。
他仔细辨认了一下,居然还勉强算是熟人,从前和对方打过交道。
乃是法号永相的悬天寺真传。
对方曾经同大唐神策军将士一起追缉白莲宗弟子,也曾插手管过闲事,想要从天师府弟子手里救下被追杀的江州林族子弟。
不过彼时雷俊实力手段更高一筹,当着永相和尚的面干掉了那几个林族子弟。
自那之后到如今,该有些年头没见了。
估不到眼下却在这里又碰上。
只不过此刻的永相轰然扑倒在地。
另一个悬天寺真传模样的和尚,从后方走上前来,双掌合十:“我佛慈悲,师弟,你亦算是为平息浩劫而牺牲自己,当无遗憾。”
说罢,他挥挥手,一朵琉璃色的莲花,将永相和尚包围,然后转身重回高家祖地。
雷俊见状,挑挑眉梢。
悬天寺弟子,在泽州高家这边,来了场内讧?
雷俊收回视线,目光再扫视四周。
他双目中光华隐约凝聚成符箓,眉心透出细微光线,观察高家祖地一带天地灵气的流转。
厚重的兵戈征伐气息凝聚在这里,规模极其巨大,让雷俊肉眼几乎就能看见枪戟如林,兵甲层叠。
这些兵戈之气,又被更玄奥的力量不断训诫规整,显得井然有序,整装待发。
就仿佛一座无形但庞大的军营,大军兵马经过连续训练后,令行禁止,随时准备出战。
军礼。
雷俊心中浮现明悟。
儒学传承中最核心的精华,谓之曰礼。
如今大唐儒家修道方面,又称之为五礼。
即吉礼、凶礼、军礼、宾礼和嘉礼。
军礼者,军旅兵戈之事。
正应了如今叶默权迎战许元贞。
这里虽是高氏一族的祖地,但眼下军礼之高妙和博大,非他们的家学所能布置,当是源自晋州叶族。
雷俊想到先前签运中提及悬天寺、泽州高家、菩提寺遗址再加上晋州叶族自身,一共四地,再联系自己这些年来对儒家传承的了解,心中便大致有数。
叶默权准备了不小的手笔,迎战许元贞。
四时之军礼,称春之振旅,夏之拔舍,秋之治兵,冬之大阅。
布置相关礼仪,分别着落在相对遥远的四处所在。
却纵横穿过北地山河。
届时军礼正式发动,将牵引辽阔山河地脉之力,震动四方,化作无尽兵戈杀伐之气。
如果“蛮夷”不能破除对手的地利优势。
那这优势便是实实在在的,甚至可能远比预期中更大。
“不过,有点不方便我做事……”
雷俊头顶,有两仪天元法箓闪动一瞬。
他原先还考虑老样子,先用两仪天元法箓化生大量元磁之力,隔绝这里与外界的交流通讯。
但此地军礼已经初成规模,会同两仪天元法箓对碰,干扰两仪天元法箓的效力。
同时也等于告诉高家祖地里的人,有外敌来犯。
虽然在解决永相和尚后,那四溢的兵戈之气开始重新收敛,看上去不再有异样,但只是表象。
雷俊不确定晋州叶族在泽州这边的具体安排。
虽说签运是条中上签显示没风险,不过签运措辞中也提及可能有风波。
于是雷俊考虑一下后,悄然上前。
本命法箓天行箓的阴行之变,被雷俊发挥到极致不说,更有玄虚镜晦暗的光芒一闪即逝。
连带雷俊本人身形,也变得微不可查。
纵使此地兵戈之气凝聚如军阵,雷俊仍然仿若暗影般,悄然潜入其中。
遇见兵戈之气尤其浓烈时,雷俊便暂时停步,借息壤旗做更进一步的定点隐藏。
这搞得,跟军营里还有巡逻似的……雷俊心中吐槽,动作则半点不慢。
他走走停停,靠近高家祖地后宅核心区域。
刚刚解决完自己同门的净相和尚,也回到这里。
阁楼上,高家家主高宪同另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并立。
中年男子言道:“不要受影响,我们专心准备。”
他并非高家人。
而是正儿八经的晋州叶族家老,叶振行。
“一切都已就绪,只待家主取用。”高宪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