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家主…………这是何意?”
看到陆康平还故作懵懂的模样,侯玉霄也不再犹豫,思忖了片刻后,开口道:“陆家主愿意受我之邀过来,侯某也就不藏着掖着,直接开门见山了…”
侯玉霄先是顿了一下,紧接着瞳孔微凝的问道:
“十月二十,琴剑山庄、白鹿书院、浩然圣宗、万剑圣宗、紫清圣宗外加一个武威王侯景,六家在扬州会盟,成立了反晋同盟,此次会盟,除六家外,还有冀、扬、兖、徐、青、交六州的十二家天级大势力,和云澜三英之一的东海盟,侯某听闻陆氏此次,也在被邀请之列,然陆家主,却并未前往扬州参与会盟,敢问此事,是真是假?”
听到这个问题,陆康平的眼神才微微锐利了一些,他似是有些意外河西怎么会知道这个消息,抬头凝视了侯玉霄片刻后,颇为淡定的举起茶杯轻啜一口,点了点头道:
“侯家主,果然神通广大!”
侯玉霄没有理会他语气中的不善,只是继续问道:“敢问陆家主不去会盟,可是跟我一样,担心大晋怪罪?”
陆康平放下茶杯,抬头看着侯玉霄,两人的眼神在半空中交汇了一下,似乎都从对方的瞳孔深处,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侯家主既然清楚,何必又要明知故问?”
“不,陆家主的作用,以侯某看来,比我河西要大,大晋有漕帮、河东六家有东海盟,云澜三英,只剩下陆氏一家,也就是说,大晋与河东,谁能获得陆氏的支持,就几乎可以百分百取得古江上的绝对优势,想来,陆家主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不去参加会盟,或者说,不这么早去参加会盟……”
说到这,侯玉霄顿了一下,侧头看了一眼陆康平,随即又轻声继续道:“陆家主是想,待价而沽…………”
听到待价而沽四个字,陆康平的脸色没有变化,只是看着侯玉霄,笑着反问道:“侯家主,难道不是这么想的?”
我当然不是这么想的!
侯玉霄自是不会把心里话说出来,他轻笑着点了点头。
“侯某这点心思,本就没打算瞒过陆家主!”
说完这句话,侯玉霄话锋陡转,沉声问道:“想来陆家主现在已经知道,待价而沽,要付出什么代价了,没错吧?”
这声询问,让陆康平脸色一沉。
下邳郡的大旱,龙骧郡的洪灾,河西这两桩惨事,瞒不过天下人,自然也瞒不过他。
“待价而沽,是要付出代价的,河西已经两头不讨好了,想必陆家主,也不想让陆氏跟我河西一样,对吧?”
陆康平明显感觉到了侯玉霄语气里的沉重,可他脸上却没有一丁点的惧意,反而还突然露出了笑容。
“古江三家,我陆氏居中,倒向任何一方,对另一方都能造成致命的打击,侯家主不是知道我陆氏的作用,比你们河西要大么,既然作用比你河西大,那我陆氏,待价而沽的资本自然也比你河西要丰厚,大晋跟河东,无论是哪一方,敢用对付你河西的办法对付我陆氏,那就是在将我陆氏往另外一方推,陆某料定,他们都没这个决心,也没这个胆量!”
“不错!”
侯玉霄肯定了陆康平的话,可随即立刻就大笑了两声,摇摇头道:“确如陆家主所言,大晋跟河东,都不敢冒险将你陆氏推向另外一方,可陆家主想过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大晋跟河东,能不能给呢?”
陆氏想要什么?
云澜三英,古江三大豪强,天级大势力,对陆氏而言,或者说,对天下所有的天级大势力而言,想要的东西,永远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跟已经覆灭的雷音寺一样,成为圣地。
“天下的圣地,短短八年间,从十家变成了七家,肉眼可见的未来里不会增加,只会越来越少,陆家主是聪明人,想必是能看出来的,所以无论是大晋还是河东,都满足不了,既然两家都满足不了,那陆家主不妨猜猜,两家会怎么做?”
给不了陆氏想要的,那就意味着肯定拉拢不了陆氏。
这样一来,对大晋跟河东来说,只要确保陆氏,不会倒向另外一方就行了,这样一来,两方会怎么做?
“有两种情况。
第一种:两方对陆氏置之不理,大晋南下有两条路,一条是从我河西北面,这条水路,完全可以无视你们,你陆氏想必也不敢主动干扰大晋南下;另一条是从冀州东南面,也就是东海盟的势力范围,到时漕帮会借道中游,才能抵达冀州东南水域,这样一来,东海盟肯定要主动拦截,漕帮和东海断不会将战场摆到他们分别控制的上游和下游,届时肯定会想办法在中游开战,而有大晋和河东两方支持,你陆氏就想反对,也没理由了。
第二种,两方为了确保陆氏不倒向对方,会选择先下手为强,灭了你陆氏,分了中游,甚至有可能,两方现在都已经商量好了,怎么瓜分你陆氏控制的中游区域,陆家主,要是这种情况,那你陆氏,现在可就已经躺在砧板上了……”
……………………
陆康平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声音低沉无比。
“侯家主,危言耸听了吧!”
看到从见面到现在,一直保持淡定神色的陆康平,此刻脸色终于是有了些变化,侯玉霄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陆家主,既然答应了我的邀请,来江上与我会面,想来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侯某能看到,想必,陆家主一样,也能看到,既然能看到,何不早作打算,眼下大晋与反晋同盟剑拔弩张,天下十三州皆在瓮中,作壁上观就是取死之道,陆氏真想待价而沽,最终只会落得一个比我河西还惨的下场,侯某到底有没有危言耸听,陆家主心里,一定很清楚!”
侯玉霄说完这番话,就没再继续,他的神色,变得更加从容,而反观陆康平的脸色,则与他刚刚的语气一样,逐渐变得低沉,甚至是难看了。
小船内静坐的三人,久久都没有开口。
气氛,一下子压抑到了极点。
足足过了百余息,这一次,陆康平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侯家主此来,想必也是带了良策,还请直言吧!”
听到这句话,侯玉霄脸上的笑容,瞬间变的浓郁无比。
“陆家主,总要靠一头才对,不瞒陆家主,我河西,已经倒向了河东一方,受同盟之命,特来请陆家主,帮我们一个小小的忙………………”
第403章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
江风时而凛冽,时儿轻柔,江下常有庞然大物游过,其中还不乏一些散发出淡淡妖气的水中精怪。
高昌龙三人围着小船,足足守了三个多时辰,一直等到天色将暗,才看到小船里的三人,终于出来了。
“侯某言尽于此,该作何选,一切但凭陆家主!”
侯玉霄率先对着陆康平作揖,陆康平的脸色一直都不怎么好看,听到他的话也只是轻轻点头,没做任何回应。
说完这句话后,侯玉霄又看向站在他旁边的陆元甫,轻轻拱手道:“此次除约见陆家主之外,侯某本想与陆兄再把酒言欢一番,奈何琐事缠身,只能留待日后了,陆兄慢走。”
陆元甫还是那副客气的姿态,赶忙躬身还礼。
“昌龙,你们三人送陆家主一程。”
“是,家主!”
远处的高昌龙闻声赶忙靠近船只,恭送陆氏两人。
江风徐徐,侯玉霄独站船头,遥望着北面,眉头紧蹙,逐渐陷入了沉思,直到远处飞来一道白衣身影,缓缓靠近站上了船头,他才收起了沉思之色,转身开口:
“龙骧郡的百姓,都撤走了?”
“才四天时间而已,想把全郡五百七十万百姓,全都迁至万阳郡,没那么快,不过这两天,河伯已经减少了降雨量,灾民的情况已经好转了不少,三姐已经带族人抓紧时间了,预计还要十天左右,应该能赶在大水淹没龙骧郡之前,将百姓全都撤走,已经没有大碍了!”
来者,正是刚从泗水县赶来的侯玉端。
听出侯玉端语气里带着沉重,侯玉霄轻轻摇了摇头,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笑道:“怎么,看不惯河东同盟的恶行?”
侯玉端重重点头,情绪明显波动了一下,但很快就被他自己给克制住了,低头沉声道:“去泗水县之前,我心里对河东正道同盟,还是抱了点希望的,不过如今看来,他们与大晋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也一样!”
说完话后,看到侯玉端陷入了沉默,侯玉霄微微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江面,瞳孔中闪过一缕寒色,继续道: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些圣地统御各州千余年,哪一个手上不是沾满了血液,哪一家的崛起之路,不是用成山的尸骨堆积出来的。
远的不说,就说这满天下的百姓,到现在,还以为荒野被妖魔侵占,是因为他们利害,所谓太息、逆寒、龙余,三大至强的不朽级妖魔,这些圣地斩杀起来简直不费吹灰之力,那荒野分散的妖魔,对这些圣地来说,又算的了什么?”
说起妖魔,侯玉霄不住的摇头,脸上满是唏嘘。
遥想多年以前,他对荒野唯恐避之不及,无论是典籍还是百姓之口,无一例外都说,荒野是妖魔的地盘,神州的百姓也一直活在妖魔的阴影之下。
三大妖魔的死,已经充分的说明了,妖魔对人类而言,绝非是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圣地的纵容。
“妖魔吸食武者精血,本就是天精地灵与血怨结合而生,它们本就脱胎于人类,但凡争斗不休之地,就会不断滋生出强大的妖魔,与其说是圣地的纵容,倒不如说是他们批量制造了妖魔。
妖魔占据荒野,本就有利于他们管制各州百姓,同时也能加强普通百姓对武者的依赖,借斩妖除魔,提高各大圣地的威望,诸如紫清圣宗、白鹿书院、浩然圣宗、还有先前的雷音寺,他们难道没有除妖的能力么?说到底,四个字……”
“养寇自重!”
听到侯玉霄嘴里说出这四个字,侯玉端的表情,微微有些怅然,有些失望,还有一些难以掩饰的恨色。
怅然是因为,他有善心,但同时不得不承认,侯氏的崛起之路,跟这些圣地其实并无太大的区别,一样杀人、一样灭族灭门,一样的依仗圣地、甚至一样的,依仗妖魔。
失望则是源自,他对正道圣地,尤其是白鹿书院、浩然圣宗这两家的美好期盼,此刻已轰然崩碎,河伯这种三品妖魔能听命于河东同盟,那其他弱一些的妖魔呢?甚至是更强的一品妖魔,会不会也跟他们,或是大晋有勾结?
正如侯玉霄所说,养寇自重,妖魔能长久的存在于天下十三州之上,本就是这些圣地刻意纵容的结果,眼下大晋与同盟争夺天下才刚刚开始,届时这些圣地麾下,还不知会冒出多少强大的妖魔。
至于恨色,侯玉端也不知道自己恨的是什么,是这些道貌岸然的圣地么?也不尽然,毕竟侯氏与他们也一样;是意图征伐天下的大晋么?更不会,他恨的,可能还是这个妖魔与人类混迹在一起,正邪不分的浑浊世界。
“同盟让河伯降大雨,造洪涝,引大水淹了龙骧郡,意在拓宽通天河道,河西水位涨上来了,可水深又不足以让大晋的运兵大船航行,大晋即便是登了河西,要么就是花时间去解决大水,要么就要大量造小船,然后才能通过船只渡河;
而反观河东同盟,想发兵河西只需用大船将大军运至龙骧渡,哪怕不用小船,士卒也只需淌水十余里就可登陆,抵抗大晋的大军。
大晋在下邳郡造大旱,疯狂蒸水,下邳郡北朝霞渡的水位以每日三米的速度下降,再继续旱上一个月,恐怕江面以北三百里,全都要干,幽野皇拓跋尊数百万大军乘坐的战船已经南下半个月了,这是打算直接把朝霞渡以北直接蒸干,然后战船到了江面上差不多的位置,让士卒直接下地,以最快速度往河西行军,按这个速度算,原本大军要走三个月的路程,现在只需一个月不到就可以走完了。
两边的计策,都算得上高明,唯一的缺点,就是大晋跟河东同盟,都没把我侯氏放在眼里,也没把我河西的数千万百姓当人。”
侯玉霄说到最后,语气已经很阴森了。
大晋跟河西弄出的天灾,已经持续了半个月,侯氏要是还弄不清楚两方的真实目的,那也枉称河西之主了,两方除了威胁河西之外,最重要的目的,还是为了他们接下来的战争作部署。
大晋离河西远,所以求快,将朝霞渡以北三百里蒸干,大军到了中下游后,直接下船直接从陆地行军过来,最快;
而河东离得近,同盟的大军跟河西只隔通天河,所以他们并不慌着调大军过来,而是先要想办法部署防线,第一道防线早确定好就是河西,所以河西会是他们跟大晋第一个交战的场地,用洪水淹没龙骧郡,是为了布置第二道防线,如果在河西挡不住大晋,大水涨了这么多的通天河就是第二道防线,最起码能拖延大晋数个月。
大旱和大水,都表明了,两方已经很默契的将河西全境当做第一战场,这就意味着,河西肯定会沦为战场,届时侯氏这十多年来创造出的一切财富,全都会化为乌有,这就是侯玉霄此刻语气阴森的最大原因。
“两方在做出这些举动之前,压根就没问过河西的意见,他们吃准了没有动手之前,河西哪边也不敢投靠,我在泗水县跟通天河伯表明加入同盟立场后,他的反应也很是平淡,这样看我们就是找上大晋,估计得到的反馈也是如此,只要我侯氏的大军不立场鲜明的对另外一方动手,恐怕他们,谁都不会拿咱们当回事!”
侯玉端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转头看到侯玉霄沉重的脸色,又继续道:“我已经告诉河伯,大哥带大军来下邳郡准备抵御大晋南下的军队,他说会通知同盟那边来人确认,应该就是这几天了,我估计同盟的大军也已经开始渡河了,只等大水淹了龙骧郡,他们的大军肯定会赶在大晋之前上岸,到时大战一起,大哥,咱们…………”
“也该行动了!”
侯玉霄说完话,转头看着江面,又沉默了下来。
看到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侯玉端的脸上,有些困惑,可张了张嘴,见侯玉霄没有说话的意思,他也没有开口询问。
事实上到现在为止,侯玉霄还没有跟他们透露过,任何关于此战的想法,只说了一句,河西的立场是反晋。
可既然立场是反晋,那为什么不去参加扬州会盟。
即便那是为了避免大晋针对,可眼下两方已经是剑拔弩张到了极点,大晋开始南下,河东也开始西渡,他们却什么都不做,这又是为什么?
带着大军来朝霞渡,真是为了抵抗大晋的军队?
开什么玩笑,抵抗大晋又不是侯氏一家的事,再说别说现在驻扎在朝霞渡的五十万赤焰军,就是侯氏的两百万赤焰军外加三百万昭阳军一起过来,也挡不住大晋南下的大军啊!
正确的应对方式,应该是等河东同盟西渡的大军到,然后跟他们合军一起抵抗大晋,不说明哲保身保全实力,起码也要有万全准备再说跟大晋交手,侯氏在此前诸多大战中,那可都是明哲保身的高手,他不相信,这么简单的事,但凡心智正常的人都能看到,而大哥都看不到。
这只能证明,大哥侯玉霄,还有别的图谋。
只是不知为何,到现在大哥也没跟他们交口说清楚。
莫非,大哥心中还在摇摆不定?
说立场反晋,只是权宜之计,实际,大哥是想倒向大晋?
不对不对…………
侯玉端很快就在脑海中推翻了这个猜测,以他对侯玉霄的了解,倒向大晋是不可能的,如果真是权宜之计,侯玉霄也完全没有理由故意骗他们,立场反晋,肯定是真的。
“老五,你说说看,这么些年下来,我在司空月手上吃了这么多亏,她心里是怎么看我,怎么看河西的?”
…………
侯玉端神色一滞,对侯玉霄这个问题,有些猝不及防。
他不知道大哥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沉思了片刻后,他很快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轻声道:“自昭阳之乱到现在大哥与司空月打过的交道有过三次,如大哥所说,三次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料想她对大哥,心中定然轻视,以司空月今时今日的地位与实力,对我河西的态度,必然也是蔑视居多。”
“那这么说,从雍都回来之后,她一定会认为,我会想方设法的打开神宗宝库,让她新月神教顺利下场,与河东同盟左右联合起来反晋,这样一来,说不定大晋会投鼠忌器,不急着南下,而是想先办法解决琴剑山庄,再从冀州南下,我河西也就不必沦为战场,同时也能仰仗新月神教跟河东同盟继续苟活,是这样,没错吧?”
侯玉霄早就把雍都的事全都告诉侯玉端了,问出这句话过后,看到侯玉端立刻就点了点头,他的嘴角顿时露出了一丝轻笑,又回过头看着江面,轻轻吸了口气,道:
“大晋圣朝跟河东同盟不把河西当回事,司空月的新月神教又将我河西拿捏到如此地步,这么说起来,眼下我河西就是这三方砧板上的鱼肉,任他们随意宰割了,也难怪北边大旱东边洪涝,他们敢一声不响的就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