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见本心,立下宏愿,真有这么简单,这一千五百年来怎么会只出九个亚圣。
武者的修炼之路经过前人发展三千年,什么修为,该做什么,该如何突破,都有相应的流程。
但儒门可不一样,该怎样明见本心,又该怎样立下宏愿,都是一句空话,其难度,不身在其中的人,根本就无法领会。”
那位荆姓老者说完这番话,顿了一下又继续道:“亚圣之躯,为世家至纯至正之躯,等闲妖魔触其身,野性全无,见其容气力衰败,闻其声原形毕露,一声呵斥莫说是四品森罗境妖魔,即便是三品万相境妖魔,也要退避三舍,得上苍如此眷顾,若是如此轻松,便可突破,岂非儿戏。
光是前面四个字明见本心,便足以抹去这世间将近九成九的俗人,活在世上,谁能心中无愧、谁能没有一丁点私欲、谁又能真的一辈子,行事堂堂正正?”
老者一连三问,老和尚和黄袍魁梧老者沉默了良久。
“彭某活了千余年,斩妖除魔虽确有匡扶正道之念,却也不敢说自己没有私欲,
“阿弥陀佛,贫僧身处禅宗,照见本心之境,自问还差之甚远,实在惭愧!”
荆姓老者并未露出任何意外神色,对两人的回答似是早有预料,或许出于对两人坦诚态度的认可,脸上还露出了一丝赞赏。
“可是,纪兄出身武宗末年乱世,沿袭夫子忠君之道,深研儒法千余年,传闻连扬州院长孟子,也屡次盛赞其有亚圣之姿,不见得与我们一样,明见本心,也不一定做不到吧?”
听到黄袍魁梧老者的询问,荆姓老者凌厉的面容倏然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轻声开口道:“纪兄当然是有些把握才会过来的,可问题是,这血魔算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软肋,能否直面这个软肋,也是他这次能否成就亚圣的关键。”
“纪兄唯一软肋,这是何意?”老和尚面露不解之色。
“你们只知纪衍之是武宗末年人士,却不知,他本就是这铜陵郡下昭阳县人,这血魔的诞生说起来,与他就有着直接的关系。”
“还请荆兄赐教!”
“纪衍之的本姓,是红……”
听到这个红姓,老和尚和黄袍老者两人,都猛地抬头看着荆姓老者,脸上露出一抹愕然,紧接着察觉到他不是在说笑,两人脸上的表情,又是震惊,又是带着一丝古怪,变得无比精彩了起来。
“这么说,纪衍之就是红……”
“不错,那个不惜将自己亲妹妹送给反贼,拖延时间引来另外一伙反贼,最终在两伙贼寇的夹击下,保全昭阳,对武宗忠心耿耿,受神朝嘉奖,列入七大忠臣之首的红秀夫,就是纪衍之的本名!
而这昭阳血魔,就是他的妹妹红灵儿的怨气,借万年槐树为躯,汇聚万千生灵的怨气,才诞生出来的。”
尽管心中已经有答案了,可亲耳听到荆姓老者确认,两人脸上的古怪神色,还是足足持续了许久,同时看着天空中的纪衍之,心中泛起一股无比怪异的滋味……
而荆姓老者,没有去看两人的反应,只是抬头静静地直视天空中的场景,眼神中闪出一抹幽色。
“我万剑圣宗,此次冒着与罗刹圣教开战的风险,撕毁两州盟约,让你复活血魔,又给你创造破境契机,若是能一举破境,成就亚圣,让扬州跟兖州的书院形成分庭抗礼之势,宗主这手棋,就算是下对了。
若是失败了,可就……”
………………
“纪衍之,就是红秀夫?”
三个老者在暗处对话的同时,郡城东门处,梵音上师的一席话,也让在场所有人的脸色全都变了,侯玉霄甚至都忍不住心中的震惊,低声惊呼了一句。
“明见本心,立下宏愿,破境成圣,哪儿有这么简单的事,纪衍之这一千多年来,不曾踏足过昭阳半步,就证明内心对红灵儿这个妹妹,还是心存愧疚,血魔已经成了他的心病。
杀她于心有愧,不杀成圣无望,你们认为,纪衍之突破的希望有几成!”
梵音上师抬头看着天空,面带冷笑,显然对纪衍之的突破,没有一点看好。
其余人的脸色则各不相同,已经知道雷音寺入主铜陵无望的圆空禅师,脸色有些难看。
纪衍之突破成功与否,照说跟他的关系并不大,甚至因为儒释两家的关系,他也希望纪衍之突破失败。
可他在铜陵毕竟已经看不到利益了,而且丢了大罗宗那么多人马,同时又将丁不害这枚暗子早早的暴露出来了,对雷音寺也是莫大的损失,他自然心情不佳。
莫虚子与他的面色也差不多,有些难看。
照说道家和儒家的天生不和,他应该也和梵音上师一样,不希望纪衍之突破成功,但他考虑的,可不只是眼前这么点蝇头小利而已。
到底是忠君还是为民重要,扬兖两州白鹿书院的争执已经趋近白热化了,目前扬州略站下风,若是纪衍之在此突破,那就以意味着两州的书院,实力到了同一个水平线上,届时书院的内部矛盾就会更加激烈……
对紫清圣宗来说,纪衍之突破成功,还是利处更大!
张玉宁和练凝雪两人的脸色,则都带着一股希冀,他们似乎,也比较希望纪衍之,突破成功。
将其他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但侯玉霄依旧没能压制住心头的惊疑,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此前,红姑娘跟自己讲的那个故事……
“奴家红灵儿,前朝武宗末年人士,原是这昭阳县县尊红展鹏之女,自小也算锦衣玉食,琴棋书画略有涉猎、刀枪棍棒也曾习过一些。
后逢天下大乱,世道零落,有一只反军打进昭阳,劝降家父,家父对大禹忠心耿耿,不敢与反贼同谋,带着城中百姓反抗,反贼势大,结果自是不必多说。
我父母全都被杀,奴家也被他们抓到军中充当营妓,三年多求死无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好比苦命黄连,真是个暗无天日……”
红姑娘当初跟自己说的话,居然都是真的。
侯玉霄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倏然将目光转向旁边的侯玉端,脸色顿时一沉……
老五侯玉端脸上满是怒火,在一旁紧紧攥着拳头,身体不住颤抖,情绪明显有些快要失控的迹象……
看到这一幕,侯玉霄想都没想直接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头,对他传音道:“不管什么事,忍住,现在,咱们还没有说话的资格!”
第166章 徐州大军到来
红姑娘的底细,侯玉端知道的肯定要比自己多,这一点侯玉霄一清二楚,从此刻老五脸上的表情来看,显然梵音上师透露出来的这些东西,应该都是真的。
侯玉霄脑海中突然蹦出来一段文字:
“武宗153年,天下大乱,贼寇袭击昭阳,末代县尊红展鹏宁死不降,携城中青壮抵抗,七日城破,城中十八万老幼妇孺,皆遭屠戮,覆尸十里,流血漂橹。
时有人疑,红展鹏为博虚名,置生灵于不顾,实为武宗末年,民不聊生,武者常以生灵修武补气,降与不降皆是死路一条,红展鹏本可自活,却与城中百姓共生死,武宗末年,能有如此忠臣,可喜可叹……”
那也就是说,昭阳县志上记载的这段故事,是真的。
红展鹏有一子一女,子谓红秀夫,守城而亡;
女谓红灵儿,落贼寇之手,下落不明。
眼前的纪衍之,就是红秀夫,而红姑娘就是红灵儿。
根据梵音上师刚刚的说法,所谓红灵儿落入贼寇之手,实际上是兄长红秀夫,为了保全昭阳县,将她亲自送入贼寇手上,红灵儿这么一个天姿国色的大美人,落入一群贼寇的手上,下场可想而知。
也就是说,红秀夫为了给大禹神朝尽忠,不惜选择牺牲自己的嫡亲胞妹红灵儿,兵荒马乱的年代,天下怨灵遍野,红灵儿被至亲所害,心中恨意滔天,与怨灵融合,再借万年槐树为躯,成了妖魔,应该就是这么个顺序……
侯玉霄理清了脑海中的思路,突然又想到,去年底昭阳之乱中,被自己兄长田法正亲手斩杀的田红璐,脸上顿时露出一抹古怪。
还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这师徒两,一个把自己妹妹送到贼寇手上,一个直接亲手杀了自己妹妹,都是一等一的大狠人啊……
骤然想起昭阳之乱的情形,侯玉霄猛地抬头,看着半空中的无尽红光,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想明白了……
半年前的昭阳之乱,杀田红璐本就在田法正,或者说纪衍之的计划之中,他们就是为了复活血魔。
田法正不惜亲手斩杀田红璐,被嫡亲兄长与父亲合谋害死,田红璐怨气冲天,刚好符合血魔复活的条件。
夺昭阳,压根就是顺带的事,他们的目的,从头到尾就是复活血魔,供纪衍之破境悟道。
也就是说,这个计划,恐怕还不只是在昭阳之乱时才开始的,从去年六月,就已经有人在谋划了?
侯玉霄看着天空中正在交锋的耀眼红白双色灵光,背后汗毛竖起,过了许久脸上才露出一丝冷笑,道:“原以为昭阳之乱山岳剑宗大败而归,合着,是咱们太单纯了,这些人想要的压根就不是昭阳,只怕从去年六月,我去田岭县的时候,就已经被他们利用了。”
“不是去年六月,是六年前就开始了……”
倏然,一旁面色愤怒的侯玉端,突然低语了一声。
听到六年前,侯玉霄脸色一愣,转头看着侯玉端,转头看了一眼四周,略为谨慎的传音问道:“什么意思?”
侯玉端拳头依旧紧紧攥着,正欲开口回答。
倏然,一股汹涌的气血浪潮,骤然从东边方向传来。
伴随着这股气血浪潮而来的,还有一阵稍显齐整的步伐,这步伐节奏不快,可声音却极其沉重,踢踏踢踏没一步都仿佛走在所有人的心间……
无论是半空中的梵音上师等六大高手,还是地面上侯玉霄、侯玉端、赵清雪、不语和尚,它们各自率领的僧众道众,以还侯氏那三千多人,还有樊龙鹤桂玉堂率领的一万多府军,全都猛地转头,看向东边:
那是一只一眼看不到头的银甲军队,他们行军步伐规整,虽无一匹骏马,但他们身上的血气,联合在一起却气势如虹,磅礴无比。
单用肉眼,虽无法分辨出有多少人,但仅从这股磅礴的气势上感知,最少也不低于四万多热闹……
“徐州军到了!”
“银甲军,是万剑圣宗的银甲军,怎么会有这么多,万阳郡真全军出动了……”
“万剑圣宗以万剑军控制徐州,其中又分为金甲军和银甲军两部,银甲军统御府郡,金甲军拱卫一道,这来的是银甲军,银甲军跨界,那两州盟约就算是……”
“彻底撕毁了!”
………………
侯玉霄站在原地,没有理会耳畔传来的议论声,只是面色低沉,看着逐渐靠近的徐州军。
看到打头的白衣年轻儒生,还有他身旁手持利剑,锦衣华服面相平和的中年男人,顿时露出一抹阴翳。
“那中年男人,是万阳郡铜牌执剑使,陆冠清!”
一道女声传入耳中,侯玉霄神色一愣,侧目顺着紫清圣宗门人方向看了一眼,看到最前头的赵清雪,隔空对自己眨了眨眼睛,顿时明白是她传过来的消息,脸上忙露出一抹感激,朝她拱了拱手。
赵清雪见状,眼神深处顿时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樊龙鹤,侯玉霄,我命你人人赶紧整肃全军,准备守城,只要能坚守铜陵一日,本尊亲自到雍都,给你们两人请功!”
坚守一日,侯玉霄眼中闪出一抹精芒。
此前梵音上师说的,兴南府军也已攻入徐州境内,眼下又让他们坚守一日,这意思就很明显了……
只要能坚守一日,徐州那边就会有新情况,陆冠清和田法正率领的这四万大军,届时就只能退让了。
“属下谨遵上师之命!”
“属下领命!”
看到樊龙鹤率先表态,侯玉霄也没有一丝迟疑,直接抱拳对着梵音上师恭敬一拜,说完便直接给了下方侯玉成一个眼神。
侯玉成心领神会,忙起身朝着身后高呼道:“侯氏全军整肃,所有人登上城墙,准备守城。”
“是!”
一旁的桂玉堂,在接收到樊龙鹤的命令过后,亦不甘落后,对着那七千府军厉声高呼道:“剩下所有府军听令,整肃军纪,登上城墙,准备守城……”
“遵命!”
侯氏三千多人,府军七千多人,共计一万余人,全都是开身五重以上武者,合在一起,发出两道震天般的喊声,强大的气血之力顿时涌上半空,都是耳聪目明身体健硕的武者,整肃军纪压根用不了多长时间,两方合拢之后,迅速登上了城墙。
城外徐州大军的最前方,田法正手持折扇,闻听城中传来的两道高呼,以及不断登上城墙的武者,脸上浮出一抹阴翳,但一抬头,感知到天空那两股骇人的气息之后,露出一丝放心之色,表情又舒展开来。
“田圣子,这城中情况,似与你说的有些不符?”
陆冠清虽面相平和,但这句询问里透出的语气,却明显带着些不愉,虽说他也是有圣宗高层的命令,才会带兵跨州而来,但圣宗的命令,主要还是让他配合田法正,因此此事却是由田法正一手策划,什么时候出发,什么时候到,都是由他说了算的
此前,田法正可是信誓旦旦跟自己保证过,今夜妖魔乱城,铜陵城死伤惨重,府军十不存一,城中能协防的武者更是少之又少,他这才放心带人过来,眼下城中的情况,和他说的可是极其不符的。
那城墙上,少说也有万余人,而且都是开身五重以上的武者,显然就是驻扎在铜陵的府军,铜陵城中有三万兴南府军,他们都知道,眼下只剩一万的确也少了很多,但离十不存一,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一万守军而已,陆剑使手握四万大军,破城不过须臾而已,何须忧心,况且老师一旦斩杀了血魔,破境成圣,莫说一万守军,便是兴南府二十万守军今夜全都在这里,也改变不了铜陵易主的结局!”
显然,田法正的话还是很提气的,一说完,陆冠清的脸色了立刻就缓和了许多,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大概也是对纪衍之颇具信心,便慢慢放下心来了。
两人交谈之际,四万大军也已经到东门外一百多米左右,待军阵缓缓停下静立原地,陆冠清才轻声开口。
“既然如此,还请田圣子,阵前喊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