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和团当年鱼龙混杂,褚洛照和胡天浇是少有的为国为民,心有热血之辈,如此方能结下深厚的友谊。
“但求问心无愧罢了。”胡天浇笑了笑。
“准备在这里待几天?”
“等方虎伤势稳定了就走,这些年,清廷的内务府已经咬上我,不便久留,
这次去香港,一方面也是为了避祸。”
“老夫难道是怕事之人吗?”褚洛照不悦说道。
胡天浇摇头笑道:“你好不容易退出这漩涡,何必沾染红尘俗事,当年若不是为了救我...”
“陈年往事提他做甚,今日能遇故人,定要一醉方休。”
说是一醉方休,但是为了不影响胡天浇出行,两人只是小酌几杯,借着酒意在酒桌上回忆当年。
而宋行则坐在外面的台阶上,捧着一盆米饭,大口吃着。
宋行吃完饭之后,看了眼还在聊的高兴的褚洛照两人,自顾自的走到旁边,摆出一个奇怪的姿势开始锻炼起来。
武者练武,一拳千斤,消耗非常之大,为了维持这种消耗,吃就成了唯一补充能量的办法。
自古以来,各门各派都有其秘传的吃法。
何谓吃法,普通人吃下食物,除了少部分被身体吸收,供身躯活动之外,大部分都被排出体外,浪费掉了。
而武者,则可以通过特殊的动作,加速五脏的蠕动和消化,在能量消散之前尽可能多的吸收这些能量,并储存在体内,以供平日练武所需。
所谓练精化气,就是将体内的能量练化,转换为所需的动能。
宋行此刻摆出的姿势,就是褚洛照传授给他的,双手撑地,仅凭双手和前臂的力量,支撑整个身躯倒立,双腿笔直,脊椎却在以一种奇怪的频率震动,背上肌肉也仿佛活了过来般蠕动起来,并始终保持着一种特殊频率的呼吸。
正与褚洛照说话的胡天浇,一转头撇见这一幕,大感震撼。
这些年他走南闯北,虽然武道修为普通,但是平时与方虎聊天,见识倒也不弱。
他能看出,宋行修炼的是梅拳中的一种练法,金龙缠柱,似乎还夹杂了红拳,太极,形意的部分练法。
通过脊椎和背部肌肉的震颤,配合特殊的内呼吸法,有节奏的震动五脏,可以将吃下的食物,以极快的速度消化吸收。
真正让他震动的是,梅花拳中能够掌握这种练法的,起码也要暗劲有成,自如控制浑身筋骨肌肉才能做到如宋行般完美。
这真是仅仅修炼了五年了吗?
尽管之前已经听褚洛照说过,胡天浇心中还是忍不住感慨。
他和方虎自小一起长大,方虎也是修行了十二年之后,师傅才允许他修炼门派的吃法。
经过一天一夜的高烧,方虎在吃下几幅褚洛照配的草药之后,终于伤势平稳了下来,褚洛照判断方虎应该渡过了最危险的时期。
接下来,以他习武者的体魄,就是慢慢恢复了。
胡天浇又在这多待了一天,终于决定第二日离开苍梧,前往广州。
第二日天蒙蒙亮,宋行就起床了。
先是去山下将水缸中的水都挑满,然后将前院仔细打扫干净,再来到后院厨房。
喂过鸡鸭,来到田间,如往常般摘下几颗青菜洗净。
熟练的生火烧水,和水揉面,动作娴熟的做好褚洛照爱吃的竹升面,上面洒上满满的芫荽。
又因多了胡天浇,宋行蒸了满满一屉的馒头。
等到褚洛照起床,看到的就是热气腾腾的一桌饭菜已经做好了。
老头没有说话,坐在自己熟悉的位置上,吃完了徒弟做的竹升面,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饭毕,宋行收拾碗筷,仔细洗刷干净。
等回到屋内收拾几件衣服,简单包扎成个包袱,胡天浇已是在前门等候。
看着英气勃勃的徒弟,褚洛照没有说什么,挥了挥手,算是道别。
宋行走出山门,放下包袱,转身朝着老头恭敬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站起身来,深深看了眼褚洛照,转身离去。
褚洛照站在门前,看
着两人的身影越走越远,越走越小,直至再也不见。
轻轻的叹息声,在山间响起,然后随风飘逝。
第十一章 会面
两广地区设置总督,始于明代景泰年间。
到了清代,两广总督的职责是厘治军民,综制文武,察举官吏,修饬封疆,成为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
两广总督府,位于广州府偏西的位置,坐北朝南,占地约五十亩,为前朝后寝之格局,以两条南北更道相隔,分为东、中、西三个组成部分。
中路建筑为衙署主体部分,总督办公之所,东西两路分布着总督署的花园、花厅等辅助建筑。
今日,总督府内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李士贞亲信幕僚杨文干,从总督府启事厅走出,朝着左侧建筑赶去。
李士贞二十四岁步入官场,花了三十年的时间,从一个翰林院从七品检讨,一步步升为如今的正二品封疆大吏,代天子牧民,但也意味着升迁之路基本到头了。
到任之后,守旧的李士贞排斥任何先进的技术和变化,每日除了处理公务,闲暇时光就是在总督府的花园中饮酒享乐。
总督府西侧,走进去之后,叠山理水,栽植花木,亭台楼阁,池塘小桥,身居闹市而得林泉之趣。
幽幽草木之间,形貌古拙的李士贞一身常服,站在亭边,手中鱼竿不动,眼睛盯着不远处的湖面。
湖水涌动间,隐约可见鱼群在水中若隐若现,鱼漂动了动,然后没了动静,随后就是剧烈的下沉,李士贞不慌不忙抬起鱼竿。
一条金色的鲤鱼,在阳光下拼命挣扎。
身后等待的侍女,赶紧上前将鱼钩上的锦鲤取下,放进鱼篓。
李士贞有些意兴阑珊放下鱼竿,回到亭中坐下,侍女又端上剥好的荔枝龙眼,李士贞在旁边水盆中洗净手,从盘中取出一颗,送入口中。
急促的脚步声传入耳中,破坏了此刻幽静的氛围,让李士贞眉头微微蹙起。
等抬头看见是留着山羊胡须,身穿灰色长袍的杨文干时,脸色才放缓了下来,招呼道:“杨先生何故形色匆匆也?”
杨文干这才放慢脚步,朝着李士贞行礼后方道:“东翁,学生是为苍梧之事而来。”
听到苍梧二字,李士贞挥了挥手,屏退侍女,示意杨文干上前细说。
杨文干小意上前两步,附耳低声说道:“东翁,苍梧那边来消息说,周有良一行,诱捕白猿失败,内务府两名高手,连同周有良和苍梧县令,皆死于逆贼之手。”
听到这里,李士贞瞬间皱起眉头。
“消息属实?”
“学生已经派人再去打探,但以我看,消息应当属实。”
“砰!”
李士贞重重的拍了下桌子,怒道:“几十名武装精良的士兵,加上内务府的人,有心算无心之下,还能让人给杀了,周有良办事不力,即便是不死,回来我也饶不了他。”
杨文干连忙说道:“东翁息怒,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将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
李士贞经过开始的暴怒后,很快控制好了情绪,沉吟道:“两广重地,朝廷还需要我镇压匪逆,些许癣疥,不足以让朝廷对我如何。”
“之前急着除掉这个白猿,只不过是防止落入政敌之口,让人做了文章。”
杨文干道:“原来东翁早已胸有成竹,是我乱了阵脚,惭愧!”
李士贞又说道:“将这件事去通知内务府,他们的人死在白猿手中,以内务府的强势,势必不会善罢甘休,自然会派出其他人追杀白猿。”
“东翁高明。”杨文干小小的拍了个马屁。
正在这时,府中管家拿了章拜帖,走到李士贞面前:“老爷,有内务府的拜帖在此,说是来自京城,求见老爷。”
“京城?”
李士贞和杨文干对视了一眼,有些奇怪,说曹操,曹操到,一时间有些摸不清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当年在京城
为官时,与宫中内务府一向没有往来,今日为何会有人前来。”
李士贞接过管家递来的拜帖,口中一边对杨文干说着,一边翻开拜帖望向最后的署名处。
内务都虞司郎中,韦恩铭拜谒。
都虞司郎中,看到这个职位,李士贞原本准备推辞不见的心思,也收了起来。
两广总督,正二品官职,外界的风风雨雨已经不足以威胁到他的地位。
真正掌握他命运的,反而是宫中那位太后对自己的感官。
这个韦恩铭,官拜都虞司郎中,那就是内务府第二号人物,这样的人,在宫中也是有一定的话语权的。
既然如此,李士贞就不能太过怠慢了。
一炷香后,李士贞换了一身官府,在总督府衙会见了内务府来的一行人。
两广重地,内务府在广州府也有办事处,统领广州内务府的,乃是铁虎闫振东,长得身材矮胖,大脑袋,粗脖子,满脸横肉,笑起来犹如弥勒一般。
但就是这个胖子,却凭借着一身铁布衫的功夫,硬生生压住那苏图和金三祖,成为广州内务府第一高手。
李士贞与他打过交道,眼神越过他的肩膀,看向闫振东身后的一人。
身后来人第一眼看起来如一位文雅儒生,年有四十以外,身高七尺,面目却是灰中透青,看起来有些诡异。
头戴一顶纬帽,身穿蓝绸子国士衫,腰系凉带,足下青缎子毡底官靴,缓步走进时,脸上的笑意让人下意识忽略他的相貌。
“李大人,这位上官是来自京城的韦大人。”
闫振东说完,韦恩铭上前一步朝李士贞见礼,随后起身说道:“李大人,下官来此,是为公务而来,这是太后密旨。”
听闻有宫中密旨,李士贞连忙起身,走到韦恩铭面前做出恭敬之态。
“奉圣母皇太后谕旨:内务府都虞司郎中韦恩铭,奉旨查逆,着两广总督府以下各级官员,悉归节制,务必尽心。”
李士贞听完旨意,放下心来,韦恩铭此来是为了缉拿逆党,皇宫命广州府配合。
义和团已灭,朝廷的心腹大患,应该就是南方活跃的革命党了,韦恩铭此次南下,应该就是为此而来。
在守旧派的李士贞眼中,洋人和革命党,都是朝廷的大患,是他位居***的威胁,如今有朝廷旨意,自然会配合韦恩铭。
“韦大人,如此年轻,已然是内务府郎中,想来深得太后器重,此次有韦大人出马,那些逆党势必会被一网打尽。”
李士贞笑着起身接过密旨,对韦恩铭奉承道。
韦恩铭表现的很客气,“哪里哪里,在广州府,还需要李大人多多提携,此次追拿的逆党狡猾,内务府人手不多,还需大人派出绿营协助搜查。”
“好说,我这就传令下去,封锁广州府各个要道,绿营将士也都会配合诸位行动。”
“大人高义,恩铭在此谢过。”
韦恩铭长躬到底,显得格外谦卑。
李士贞连忙虚虚托了一把,脸上带着一丝迟疑:“不知韦大人这次追拿的是何要犯,竟然连太后都惊动了。”
韦恩铭起身,低声说道:“这次我等追拿的,是一名革命逆党,在革命党中身份特殊,另外,据内务府调查,此人还可能是太平余孽。”
“什么?”
李士贞一惊,太平余孽,这几个字在当朝太后眼中,可是逆鳞,难怪这次连京城内务府都派出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