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跃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在韩超君面前一甩,唰的一声,纸张展开,页眉是“举报信”三个大字,看起来有些熟悉。
他又往下一瞧,没看两眼知道为什么感觉熟悉了,因为那就是自己的笔迹。
“它……它怎么会……”
“怎么会在我手里对吗?”林跃说道:“这是聂伟明给我的,他认不出这是谁的字迹,我能。韩超君,咱们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敢为今天挨揍的事去系里告我的状,我就把你为泄私愤写举报信的事捅出去,你可是学生会的干事,到时候我看你还怎么开展工作。”
韩超君被道破心事,又怕又慌还很疑惑,聂伟明为什么要把举报信给林跃呢?这两个人是不是有某种亲密关系?当然,这还在其次,如果林跃拿着举报信和他的笔记本往同学们面前一放,那他的学生会首之路必然无疾而终,那将对他的人生规划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警告完毕,林跃收好模仿韩超君笔迹伪造的举报信,快步离开房间,往楼下走去。
现在的学生会可不是以后的学生会,自主性很高,而且燕京大学的学生会也不是一般高校的学生会,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学生很多,比较农村学子素质和觉悟要高不少,因嫉生恨恶意举报同学的行为一旦曝光,那么在校园里差不多就是后世的“社会性死亡”了------青春是躁动的代名词,谁不想跟喜欢的人谈一场浪漫的恋爱,针对这种事写举报信,无异于跟整个学生群体为敌,所以韩超君想要在学生会立足,继续往上爬,只能选择息事宁人。换句话说,他这顿揍别想报复回来了。
看到林跃离开宿舍楼,韩超君新收的小弟方才长舒一口气,赶紧过去屋里卖关心,献殷勤,以求早点获得推荐进入学生会。
……
对于顶撞聂伟明,拒不配合调查这件事,上面很快拿出来处理结果,因为林跃是二次犯事,惩罚直接加码到留校察看。
据说广播站的播音员拿到文件时还以为弄错了,毕业晚会上那么抢眼的学弟,怎么就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教务处的领导打压呢?这也太过分了吧。
得知针对外语系林同学的惩罚加码,有人不解,有人愤怒,有人无感,自然也有人幸灾乐祸,但是对于推动这件事的聂伟明来讲,内心的情绪却是沮丧失望,本以为凭林跃的态度,给个开除学籍的处分是合适的,是顺理成章的,结果事情又给副校长压了下来,说年轻人嘛,血气方刚,年轻气盛,不懂控制情绪很正常,不妨多给一点时间,再长大两岁会好的,这次呢,给个差不多的处分就算了。
聂伟明只能把它归结于林跃成绩很好,副校长爱才惜才,宁愿惹得他不高兴,也要保下那小子。
上次是外语系董、王两位教授,这次是副校长……虽说再过一年老头儿就退休了,可毕竟是领导,面子当然要给了。
对比林跃的处分,孟晓骏的情况好得多,就一个简简单单的通报批评。
这似乎表明了官方的态度,哪怕孟晓骏动手在先,但是从起因上讲,要不是林跃勾搭孟晓骏的女朋友,他也不会失控打人。
看来……孟晓骏没有撒谎,林跃这事儿干得确实不地道,然而想想他在毕业晚会上的表现,又只能说一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在林跃这个玩音乐的才子面前,孟晓骏对于良琴确实缺乏共同语言,确实不够“志同道合”。
系里系外议论纷纷,不过良琴表现得很平静,有一种超乎所有人意料的坚强,该睡觉睡觉,该吃饭吃饭,该上课上课,似乎完全不受影响。
而事件的另一个主角林跃,差不多也是这种态度。
跟那些看热闹的学生的想法不一样,林跃十分清楚孟晓骏被从轻发落不是因为认错态度好或者背景惊人,聂伟明是故意这么做的,一来向外界强烈暗示这件事孟晓骏占理,林跃确有失德,二来也能起到鼓励的作用------鼓励孟晓骏再次动手打人,毕竟惩罚力度很轻。
这一次打架,副校长还能用年轻人血气方刚、年轻气盛来开脱,再打起来呢?他还能说什么?
给孟晓骏的处罚加码可以是警告、严重警告、留校察看,程度依次提高,林跃呢?现在已经是留校察看,再进一步就是劝退了。
由此可见,聂伟明是铁了心要让他在燕京大学混不下去。
林跃懒得跟这货一般见识,反正警告呀、留校察看呀……诸如此类处分对他来讲没有实际意义。
聂伟明确实挺官僚的,不过这两件事也有他刻意挑衅的原因,考虑到主线任务要求,留着这货还有用,但是如果继续追着他咬,那就别怪他玩儿阴的了。
这一天,他把托珍妮在美国带回来的阅读资料交给成冬青,到食堂要了一碗炸酱面,吃完后还和往常一样去清华大学图书馆看书,从北门出来,顺着人行道走没两步,一个女人拦住了他的脚步。
居然不是苏梅,是良琴。
“很意外吗?”
林跃说道:“你去见她了。”
“没错。”
“你们俩……没打架吧?”
“没有,她说她没想到事情会闹这么大,害你被学校处分,她很后悔,感觉没脸见你。”
良琴一面跟着他往前走,一面说道:“这事儿都怪我,如果当初我没求你教那首曲子,也不会惹出这么多事。”
林跃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对于他的反应,良琴欲言又止。
当初她去男生宿舍楼找林跃,信誓旦旦地保证不会让孟晓骏误会,为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结果呢?结果就是孟晓骏醋意大发,俩人在男生宿舍楼大厅大打出手,林跃还因为这件事被学校加码惩罚措施,升级处分至“留校察看”,距离开除只剩一步之遥。
她并非不谙世事的小公主,知道燕京大学对于农村学子意味着什么,好不容易得到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一旦被退学,连带着就是人生的崩塌。
苏梅后悔,她当然也很后悔,后悔抱着侥幸的心理去找他,当时想得是曲子学会了就跟他保持距离,当个普通朋友也不错,然而真实的情况却是除了那首《我心永恒》,还收获了一份剪不断理还乱的少女心事,如果能够如当初所想一般,说断交就能断交,说保持距离就能保持距离,也不会出现她求苏丽过来找林跃,假教廖荣芹学琴之名改善关系的一幕了。
嘘~
她深吸一口气,突然拉住林跃的手腕。
“怎么了?”林跃转过身,一脸不解地看着她。
良琴说道:“我……昨天我跟孟晓骏谈了很久,最后达成了一个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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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四十二章 我的意思是在座各位都是土鳖(二合一)
“哦?”林跃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什么共识。”
良琴抿着嘴唇,直视他的眼睛说道:“我以后不再找你学曲子,他承诺不再找你的麻烦。”
放在以前,她基本不敢跟他对视,只要视线对上,肯定会迅速移开,对于这样的表现,林跃猜得出原因------一方面是害羞,一方面是害怕,为什么害羞自然不用解释,至于害怕嘛,她怕自己会移情别恋,更怕林跃会跨越中线,拿出实际行动和孟晓骏争,那时候她夹在中间将很难抉择。
一边是青梅竹马,一边是灵魂良伴,选择前者,肯定会后悔,选择后者,一定会愧疚。
林跃说道:“所以你来这里找我,是要跟我告别?”
这里的“告别”当然不是字面意义的“告别”,良琴听得懂,她收回看向林跃的视线,眼里闪过一抹挣扎,然后是无奈和决然。
“对。”
“好。”林跃没有任何犹豫,一口答应下来,然后继续往前走。
他不仅能够猜到良琴的女人心事,更知道她这么做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为他好,因为他已经禁受不住折腾,只要再犯一点错误,那个姓聂的副主任便会借题发挥,想尽一切办法把他开除,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所以宁愿委屈自己。
良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还以为林跃会说点什么,事实是他从头到尾就一个“好”字。
捏着裙裾的手紧了又紧,她突然快步跟上,用难掩焦躁的声音说道:“你没有想对我说的话吗?”
林跃笑了:“你想我跟你说什么?尊重你的决定不对吗?何况等待我们的又不是生离死别,以后三年还会在一间教室上课,你和我的名字会印在一张花名册,运动会的时候也会为我加油鼓劲儿,说起来唯一的变化就是不能一起弹琴了。”
他这么一讲,良琴才反应过来,是啊,跟之前相比有多少不同呢?在外人看来应该没有任何不同吧,要说改变,最大的改变就是她的心态变了,冷静地想一想,她又没有对林跃表露心迹,对方有这样的反应不是很正常吗?
说来说去,不正常的人是她呀……
燕京大学北门和清华大学西门距离很近,说话的功夫便来到对面,林跃冲她点点头:“我过去了。”
良琴说道:“再见。”
他穿过马路继续前行,然而就在接近大门的时候,身边人影一闪,发现她又跟了上来。
“你这是……”
“我陪你上一会儿自习吧。”
“好。”
林跃没有拒绝,带着她直入西门。
良琴的表现怎么说呢,像极了那些吸毒上瘾的人说服自己再吸一口,往后再也不碰的样子。
年轻如她,自然不明白酒为什么是陈得香。
接下来发生了一件令良琴百思不得其解的事,生有一对招风耳的保安大叔居然微笑着跟林跃打招呼,问他城市规划专业的孔教授是不是又罚他去观察故宫内外的建筑布局了,林跃回答没错,对方又问他是不是换女朋友了,他回答是。
他明明是北大外语系英语专业的学生,什么时候成了清华大学城市规划专业孔教授的学生了?
良琴扬着脸,希望他能解答自己的疑问,不过林跃无视她的问题闷头赶路。
……
不考虑男女之间的互动和微妙情愫外,学校的生活只能用单调来形容,起码对于那些认真学习的人来讲是这样的。
良琴果然没有再去苏丽家,似乎音乐老师知道俩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林跃抽空去看廖荣芹时,绝口不提“良琴”这个名字,就像从来没有这个学生,只是这份刻意躲避,反倒落了下乘。
孟晓骏也信守承诺,没有继续纠缠林跃,只是日常见面装作没有看见,不像以前那样还维持着明面上的交情。王阳还是那么光棍,完全无视俩人的矛盾,该追着林跃的屁股要色情杂志要色情杂志,该怂恿孟晓骏去弄外汇票怂恿孟晓骏弄外汇票,对于试图缓和二人关系的成冬青,言谈间满满地都是鄙夷。
用他的话说,书,孟晓骏从不外借,女人亦然,那两个人的矛盾注定无法调和,与其在这件事上浪费精力和时间,不如吃喝玩乐,尽情享受。
苏梅消失了两个月,确切的说,她是躲了林跃两个月,虽然他完全没有心思找她算账。
到了入冬时节,她又出现在北门外,手里拿了一条蓝色围巾,说是她一针一针织的,当做赔罪礼物送给他以表诚意,希望他能原谅之前的莽撞行为。
外号“灭绝师太”的苏同学,居然给一个男生织围巾求原谅,这事儿要是被法律系那些男生知道,绝对会刷新认知观。
说好的高冷呢?说好的性冷淡呢?说好的对男生不假辞色呢?
其实林跃压根儿没生她的气,反而觉得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经历,就像那句话说的,人生贵在折腾,不折腾一下,怎么证明自己活得像个人?
他没有拒绝,当场收下围巾,还戴在脖子上试了试,道声谢谢。
对苏梅来讲,1982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她又开始了蹭书生涯。
……
转眼一年过去。
聂伟明没有拿住林跃的小辫子,韩超君也再未写举报信。
而良琴……还真就按下躁动的心,把精力都用在学习上,成绩进步神速。
不要说孟晓骏和王阳,成冬青也看出问题来,不是因为良琴成绩方面的提高,是因为她不弹琴了。
是的,从六七岁就练琴的良琴,她不弹琴了,为了信守诺言不跟林跃学曲子,她连钢琴也戒了,这样是不是足够诚恳?很有决心?
道理讲的通,事实呢?反正总有几分不对味。
孟晓骏没有太过在意这件事,因为从大二下学期开始,他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到了托福考试,预计在大三的时候一举拿下,大四一毕业就赴美工作。
1982年的冬季比往年要漫长一点,雪天也多一点。
林跃和王阳读大三了,苏梅没有跳湖得病,成冬青自然也不会患上肺结核休学。
这一天,南方来的大一新生沉浸在天地的馈赠时,外语系英语专业的教室里,学生们贴着热乎乎的暖气片在讨论毕业后干什么的问题。
“我一定会去美国的。”孟晓骏的眼睛里充满自信和激情:“我爷爷回来了,我爸爸回来了,现在轮到我了。我,孟晓骏,不会再回来了。”
有人瞄了一眼远离暖气片的角落里趴在桌子上睡觉的男人,觉得孟晓骏真了不起,这不是被他的激情和自信折服,是为他从大一开始就被那个平时没有存在感又总是一鸣惊人的家伙花式吊打,还能保持这股热血澎湃非美国不去的劲头。
“好,讲得好。”只有成冬青在鼓掌,完事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么不合时宜,尴尬地笑了笑,把手缓缓放下。
“成冬青,你别光说他讲得好呀,你也来说两句吧。”
“对,你毕业后要去做什么?”后面有人起哄。
成冬青一看大家都望向自己,目光里满含期待,于是带着憨且怂的笑容站起来,看着孟晓骏的背影说道:“我毕业……毕业后,也要……去美国。”
哈哈哈~
有几个人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成冬青这个乡村土老帽儿也要去美国?
孟晓骏要去美国生活也就算了,毕竟学习好又有钱,还是家庭传统,他呢?他有什么?就凭林跃给他看了几部美国电影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关键是吧,哪怕他们宿舍天天放好莱坞大片,他也没把英语口语练得多地道,是,确实比刚上大学时有所进步,可就像东三省的人很难改变乡音一样,他说英语总有种难以形容的土气,就说上次跟几个美国来的交流生对话,别人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就这还要去美国?
成冬青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又尴尬地笑了笑,慢慢坐回椅子上。
别人的关注点在他的口语上,其实成冬青清楚得很,他要去美国,是因为孟晓骏要去美国,因为那是他的偶像,别人都觉得他跟林跃最要好,不仅是上下铺的兄弟,还一向对他照顾有加,不过林跃平时太低调,偶尔雄起一回,比如毕业晚会上的演唱,比如秋季运动会上一骑绝尘,帮助本系拿了好几个全校第一,也不会深化影响,经营人设,不像孟晓骏,总是乐于向老师提出那些很有思想性的问题,而且有自己的读书会,善于做演讲,能够传递自己的热情给身边的人,仿佛全身都带着光一样。
所以尽管林跃的成绩全专业最强,但他还是视孟晓骏为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