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一章 阴我?玩死你们
吕夫蒙看了一眼女主持人和台下观众,视线平移至林跃脸上。
“2009年,四方路与长虹街交叉口发生了一场摩托车与泥头车相撞的交通意外,事故共造成一人死亡一人受伤,虽然泥头车的运行有不规范的地方,但是主要责任在摩托车驾驶员一方,因为车速太快抢红灯从而导致悲剧发生。”
“事后,在警方调查过程中,受伤的那个人谎称车祸发生时摩托车由死者驾驶,从而逃脱了责任,还获得保险公司一笔十几万的赔偿金,而死者被定性为主要责任人,亲属没有收到任何赔偿。”
“我想问问在场来宾和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这场车祸的死者是不是很可怜,那个推卸责任的伤者是不是很下作?”
台下响起一片窃窃私语的声音。
吕夫蒙眯了眯眼,看着林跃说道:“你们没有猜错,现在坐在沙发上享受追捧与喝彩的大英雄,就是那个下作的说谎者。”
声音一落,下面的议论声像是锅里烧开的水,他们实在难以想象沙发中间那个见义勇为的大英雄有这样的黑历史,居然为了逃避责任出卖自己的好兄弟。
确实像小胡子说的那样,很下作。
甘虹很开心,心说大英雄?呵,今天以后你就是人人鄙夷的大骗子。
只有余晨一脸茫然地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单纯的脑袋瓜搞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女主持人很急,因为听筒里很安静,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后台白主任也很急,急得直抓头皮,导播都开始问他还要不要拍下去了,因为吕夫蒙很明显地在砸场子,他们举办这档节目的目的是宣传余欢水英勇事迹的,不是来给他抹黑的。
“1号摄像机,给余欢水特写。”
关键时刻,白主任注意到林跃的脸色并没有因为吕夫蒙的控诉发生变化。
“问他事件详情。”
女主持人听到最新命令,轻哼一声调整自己的心态。
“余先生,您的朋友说的是事实吗?”
林跃没有回避,面对摄像机镜头点点头:“2009年9月底,为了搞定可以说服投资人的数据资料,我跟大壮一晚上没睡,直到第二天上午,吕夫蒙打电话说他已经把投资人都请来时我们才搞定手头工作,骑摩托车往会场赶。”
“当时是我开车,大壮坐在后面,中途吕夫蒙不断打电话,催促我们快一点,说投资人等不及了,如果我们错过这场会议,他的事业就完了。大壮因为跟他说不明白,就把手机拿到我的脸前举着,让我通过电话劝说投资人稍候,我们已经在赶往会场的路上。”
“因为我把大部分精力放在打电话上,没有注意交通信号灯,摩托车被一辆泥头车撞中,大壮因为车祸身亡,我也断了几根肋骨住进医院。养伤期间我很纠结,如果说出事实真相,我跟大壮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保险公司方面可能一分钱都不会赔。如果把罪名都揽到自己身上,保险不报,住院费、治疗费各项花费加起来是一笔不菲的开销,事后还要面对大壮母亲的索赔、嫌弃、诅咒、不理解。我是一个普通人,我做不到忍辱负重,牺牲自己的利益和名声去帮朋友争取赔偿金。于是我跟警察说车祸发生时大壮在开车。”
“这样我得到了赔偿金,大壮的家人也不会责难我。我想着大壮死了,以后我就是大壮他妈的半个儿子,当时我一个月的收入差不多有3万,再加上车祸赔偿金,要照顾大壮家人以后的生活并不是什么难事,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我承认我很功利,骗了保险公司一笔赔偿金,但是在对待兄弟这件事上,我不认为自己无可救药。”
“我的理想很丰满,但是现实很骨感。出院后我的事业不行了,老婆开始看不起我,当时正赶上小舅子着急结婚,她家刚买了房子没钱,便跟我说能不能把保险公司才打过来的钱拿去给她娘家人用,等岳父母手头不那么紧了再还我。我想既然是借钱嘛,有借有还,两位长辈当然不会坑我。而且我还想用这笔钱来讨好老婆,让她感激我,平时对我好点。可是呢,这笔钱甘家一借就是9年,始终不曾归还。”
“我的生活越过越拮据,压力越来越大,已经拿不出钱去给大壮的家人养老,我很愧疚,我很自责,也变得不自信,每天小心翼翼地活着,努力讨好身边每一个人,因为我潜意识里觉得自己窝囊,赚不到钱,人生越过越失败,没有对大壮的家人尽到该尽的义务,是个罪人,只有身边的人高兴了,满意了,才能找到一点点自我存在感,得到一些安慰。”
“后来,我的母亲得了绝症,在她临走前把一笔十三万的存款给了我。当时在病床前看着她苍老憔悴的脸,我想到了大壮他妈,于是几近崩溃的我说出了埋藏在内心多年的真相,我以为母亲会支持我把钱拿去给大壮他妈做养老金,但是她没有,她跟我说那是她的遗产,她看得出儿媳嫌弃我没能耐,所以这些钱必须用在维护我日益可危的家庭上,我不能用她的钱来买内心的安宁。”
“正是因为情绪激动地说完这番话,母亲当天就不行了,我后悔,我自责,我嚎啕大哭,哭了整整一夜,然后把自己关在老屋子里三天没有吃东西。”
“我不敢把那些钱给大壮他妈,因为这是母亲的遗愿,可是后面吕夫蒙炒股问我借钱,我把这笔钱拿出来给他用了,毕竟当初如果没有车祸,他也不会丢了工作,我始终觉得自己欠他的,何况只是出借,他承诺我有需要会立刻还我。”
“但是我没想到这一借,又是五六年过去了,就在今年,我跟甘虹的婚姻已经维持不下去了,我那些试图拔高自己形象的努力,都弄巧成拙,于是成了她眼睛里的骗子,也给了她找前男友诉苦的契机。”
“再后来,她带着孩子回了娘家,我的婚姻差不多寿终正寝,我去找吕夫蒙,想要回母亲留给我的钱为修复家庭做最后一丝努力,如果无法挽回了呢,既然家庭已经不在,母亲的遗言就没必要遵守了,我也有理由拿去给大壮他妈养老了,窝囊了这么多年,因为没钱一直不敢去见老人家,真的很惭愧。我以为吕夫蒙会给我,但是他没有,我一气之下拿走了他的画,逼他还钱。”
“再再后来,我知道自己得了胰腺癌,面对死亡很多事都看开了,于是把那幅画给他寄了回去。大壮忌日的时候,我去墓园看他,我们两个人喝了一斤白酒,我跟他说让你久等了,很快我就可以下去陪你了。那天天气不好,雨下得很大。”
冗长的讲述。
久到似乎时间窒息的沉默。
信息量太大,台上台下台前台后的人都需要时间消化。
林跃深吸一口气,望吕夫蒙说道:“如果你是代大壮过来质问我,对不起,这么多年,是我没有做好,未能履行当初在他墓前的承诺。”
哗~
掌声雷动。
台下的观众几乎都站了起来,一些女嘉宾一边用手抹着眼泪一边大力鼓掌。
余欢水一直说他很平凡,一直说他很普通。
他平凡吗?他普通吗?
他也平凡也不平凡,也普通也不普通,平凡和普通是因为每个人都曾面对和他相似的人生经历,比如中年危机,比如难以回避的私心,比如自我否定,比如撒一个善意的谎言,再比如对一件事或一个人心怀愧疚。
不平凡和不普通是因为他集合了人生里那些典型的崎岖坎坷,被现实一刀一刀砍得鲜血淋漓,然而面对这些普通人难以承受的压力,还能坚守内心善良,在路人围观歹徒行凶时见义勇为,伸张正义。
这一刻,摄像机镜头照见的不是一个混凝土雕塑般的城市英雄,一如那些高楼大厦,地标建筑,而是一个有血有肉,充满人性魅力的好人。
就连林跃身边坐的女主持人都红了双眼,没想到一次见义勇为的背后有着那么多辛酸过往。
甘虹面色铁青,她刚才还为吕夫蒙帮他出气倍感舒爽,现如今砍死那个家伙的心都有了。
余欢水看似克制,一些话点到为止,说的没有攻击性,实际上这是以进为退啊,他越弱势,越可怜,越悲情,观众们对她的不齿,对甘家的愤怒就越强盛。
她被吕夫蒙害惨了!
另一边,吕夫蒙比她还郁闷,忽然有种自己是个超级大傻逼,完全被余欢水耍了的感觉,明明是要让他身败名裂的控诉,怎么到头来成了帮他丰满个人形象的操作?
关键是他还没法反驳,因为对方说的都是事实,而且这货拐来拐去把他欠钱不还的行为跟车祸的事关联到一起。这下遭了,现场来宾不认识他,可嘉林市绘画界的人和许多富商老板社会名流认识他呀,这档节目一旦上映,后果不堪设想。
到头来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他找谁说理去呀!
林跃的表情很平静,目光很柔和,低着头小声说着谢谢,一副坦然面对无奈人生的样子。
这当然都是装的。
论演技,甘虹、吕夫蒙两个人加起来再乘以二都不配给他提鞋。论编故事讲故事的能力,恐怕后台那位新闻部白副主任都要尊敬地喊他一声前辈。
一个想占他的便宜。
一个想将他的军。
玩不死你们!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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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二章 整你们,都不用我出手
演播室后台一间办公室内。
新闻部副主任白年康站在林跃面前走来走去:“不行,这样不行,太悲情了,跟台里的要求有出入。”
“悲情吗?但这就是事实。”
录制一结束,林跃就被工作人员请到了后台,按照白主任的说法,刚才的节目火药味太浓,吕夫蒙像是恶意砸场而来,虽然最后自己碰了个钉子,但是作为电视台一方,必须要考虑社会影响,而且他的人生经历过于悲情,会转移观众的注意力,冲淡了见义勇为的英雄光环。
这话说得在理,电视台是想宣传他的事迹,在社会上制造正能量,而林跃的目的是丰满自己的人设,让更多的人喜欢他,支持他。
“刘副台长不会同意的。”
“白主任,我看过你做的节目,知道为什么一直不温不火吗?”
“为什么?”
“因为没有特点,老是四平八稳,或者说墨守成规。”
白主任吃了一惊,因为上面的点评他不是第一次听到,刘副台长将项目交给他前就这样讲过。
林跃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时代不同了,在网络分流了大量传统媒体观众的现在,不变革,不创新,结果就是慢性死亡。而且到场观众全都看到了台上发生的事,如果删除后面的片段,有些人肯定心存不满,私下里这么一传,电视台的口碑将一落千丈,以后谁还会看你制作的节目?刘副台长愿意看到这一幕吗?我想答案是否定的。”
这话说得同样在理,在广播电视系统工作多年,他深知传统媒体现在面临的压力,刘副台长这个人吧,做事太官僚,但是职业素养还是有的,现在余欢水同刘副台长对他的评价出奇一致,那么这件事最好的选择是什么?固执己见还是虚心采纳不同意见?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赌一赌摩托变路虎。
他可不想在副新闻部主任的位子上退休。
拼了!
“好吧,就按你说的,一刀不剪。”
林跃微笑说道:“谢谢。”
白主任转念一想不对啊。
“小余,你怎么关心起节目制作方面的问题了?对于以前发生的事,你不是已经释然了么?”
“是这样的。”林跃面不改色地扯谎:“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一部叫做《寻梦环游记》的动画片,里面对于逝者最悲惨的结果就是被遗忘。你知道的,医生说我还有三五个月的时间,我不想被人很快遗忘。”
“原来是这样。”白主任走过去一脸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会尽量帮你实现这个愿望的。”
“谢谢白主任。”
道谢毕,林跃同他告辞,白主任让小丁开那辆别克商务车把他送回租住的公寓。
林跃乘电梯上楼,打开房门,没等去拿桌上的杯子喝水,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他拿出来一瞧,是甘虹打过来的。
“喂,你有事吗?”
“余欢水!知道你爸做到什么程度我才答应去见你的吗?前几天他找到公司,跪下来求我在你最后的日子里照顾你,帮助你,我心软了,这才答应白主任的邀请过去看你,没想到……你这样对待我,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林跃在心里冷笑,这话骗骗余欢水可以,骗他?论撒谎煽情他虚过谁?
“甘虹,别演了,如果你是想套我话并录音呢,我也没心思追究,我只问你什么时候去把离婚证领了,没有离婚证,你也不能跟你前男友结婚不是?”
“你……”
电话那边一阵沉默,完了是嘟嘟嘟的断线声。
切~
林跃把手机揣回兜里,走过去拉开窗帘,让阳光注入房间,在沙发洒落一片金黄。
甘虹打电话没安好心,但是传递的信息应该不假,余欢水他爹为了让儿子走得欣慰体面一点儿,居然拉下脸面去给甘虹下跪,这不禁让林跃对老头子好感倍增。
要知道老头子这一跪可不便宜,如果俩人离婚,儿子一死,后面房子和存款必然有他一份,随便卖卖不仅够小地方结婚的彩礼钱了,剩余部分起码能在县城买两套房子,但是他的做法是去求甘虹不要离婚,那后面儿子一死,不是多一个分遗产的人?如果甘虹抓住他没有对余欢水尽到做父亲的义务这点进行攻击,能不能分到遗产还是未知数。
唉~
他叹了口气,拿起丢在茶几上的钥匙走出房间,在小区大门外拦下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去香兰苑。
回到家里的时候满屋酒气,老头子躺在沙发上,茶几中间是两瓶红星二锅头,一瓶已经空了,一瓶还余大半,旁边的塑料袋里装着煮熟的花生米,还有两瓣没吃完的大蒜。
林跃走过去拿起酒瓶看了看,蓝瓶750ML的,没想到老头儿还挺识货。
唰~
唰~
把窗帘拉开,他又把窗户打开,走到沙发前面踢了踢扶手:“别睡了,都中午了。”
“啊……水啊,你回来咧?”老头儿操着一口含混不清的山东话看过去。
“昨天喝了多少?”
“有半斤多吧。”
“一个人喝的?”
“对,一个人喝着喝着就多咧。”
“怎么不进屋去睡?”
“我怕弄脏你的床,甘虹不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