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他认错,向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认错,这无异于要他的命,可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能说自己无罪吗?如果说虞慎卿的罪名是身为主将临阵失惊,那作为主帅的他就是失察。
“龙文章。”林跃瞪了受气小媳妇一样缩在孟烦了身后的龙文章一眼:“你过来,告诉师座大人他的罪名是什么。”
孟烦了、不辣等人让出一条通道。
这位补袜子的主儿眼见逃不过,磨磨蹭蹭走过去,看看林跃,又看看虞啸卿。
“虞师的兵……龙精虎猛,虞师座……更是当今英杰,可是这些人,听到师座力战殉国的谣言,也就溃了。现在师座露脸,军心大定,可是师座不露这个脸呢?想必也就一江春水了,虞师的兵,是纸撘的房子,而禅达……雨水多。”
虞啸卿听着,认真地听着。
林跃踹了龙文章一个跟头:“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郝兽医赶紧走过去把他扶起来。
“我……我可真说了,是他让我说的。”龙文章指着林跃说道。
虞啸卿咬着牙齿说道:“说!”
“虞师的兵,是师座一个人的兵,他们信的是您,不是上级长官。”
便在这时,战壕拐角闪出一个人来。
“师座,师座,你这是干什么尼?”唐基走过去把指着虞慎卿脑袋的勃朗宁手枪夺走:“这阵地不是还没丢吗?杀了他有什么用?”
说完示意余治把虞慎卿带下去,完了笑呵呵地看着林跃和龙文章说道:“我都听说咧,龙团长和林督导来滴太及时了,可谓天降神兵,天降神兵啊。”
林跃看了他一眼,把枪收起来,现场的紧张气氛为之一松。
唐基说道:“我刚才去前面看了,有人说一股日军残兵逃去下游,那个什么……哦,叫祭旗坡的地方,要我说……追究对错这件事能不能放一放,咱先把那些小日本解决了。”
虞啸卿说道:“张立宪。”
“有。”
“你带特务营上。”
“是。”
“不把滩涂上的日本人杀光,别来见我。”
张立宪看了龙文章一眼:“师座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谁都看出虞啸卿要在林跃那里挽回面子。
这个以前在他跟前打鸟卖乖的小小中尉,现在已经让他有种需要平视的错觉。
他不信邪,他咽不下这口气。
唐基拍拍龙文章的肩膀,又拍拍林跃的肩膀,走到阿译面前:“林少校,带我去慰劳一下川军团的弟兄好不好?”
“好的呀,好的呀。”阿译赶紧头前引路:“唐副师座,您这边请。”
……
从中午等到傍晚,灰头土脸的张立宪带着副营长回到前线指挥所。
林跃坐在最里面喝茶,旁边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脸苦大仇深的龙文章。
虞啸卿一直站着,站的像一杆旗。
“怎么样?”
张立宪不敢看他:“禀师座,按照您的命令,特务营对祭旗坡下面藏身的日军发动猛攻,现已清空滩涂。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
“师座,大约八九名日军士兵逃进了祭旗坡那边的丛林。”
“你……该死!”
虞啸卿要的是什么?要的是全歼祭旗坡下日军,不教自己的武勇在林跃面前成为笑话,可是现在……自己引以为傲的特务营居然放跑了将近一个小分队的日军士兵,这简直就是在打他的脸。
张立宪只是低着头,默不作声。
这时林跃放下茶杯:“张营长,祭旗坡下有多少日军?”
张立宪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一个大队?还是一个中队?”
虞啸卿恨声说道:“林督导问你话呢,说!”
“大约一个小队多点,六七十人。”
“那你的特务营有多少人?”
“六百五十人。”
“用一个六百五十人的营去打几十个丧家犬,还给敌人突围了一部分?”
张立宪看着虞啸卿说道:“师座,祭旗坡下面有一个凹角,日军士兵龟缩其中,我军炮兵难以对他们造成伤害,而对岸日军既能为溃兵提供炮火支援,又能隔江射击突击部队。”
林跃没有给虞啸卿说话的机会:“特务营伤亡如何?”
张立宪深吸一口气:“死了一百五十人,伤了六十多个。”
特务营什么装备,一水儿的美式装备,可以说是全师战斗力最强的部队,结果呢?死伤二百多人才把日军小分队占据的滩涂清空,还没全歼来犯日军。
虞啸卿揪住张立宪的衣领,看着他,死死看着他,目光像是能喷出火来。
他让特务营收拾残局为的是什么,为的是找回在林跃面前丢掉的颜面。
结果呢?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这事吧,其实不怨张立宪,那个地方我之前……”这时角落里传来龙文章和孟烦了交头接耳的声音。
虞啸卿猛地回过头去:“你们两个人在那里嘀咕什么?”
林跃冲龙文章说道:“别看我,师座问你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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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怼得他怀疑人生
龙文章狠狠瞪了孟烦了一眼,像是怪他这个时候跟自己说话干什么,虞啸卿都那么尴尬了,搞不好还以为他们在下面说风凉话呢,林督导是钧座面前的红人,可以不鸟虞啸卿,但是他们还得看师座大人的脸色行事。
“师座,我刚才跟他说,如果换成川军团,兴许得死一半人,张少校和特务营的人都是好样的。”
虞啸卿看着他说道:“你不用说好话恭维我,更不用给我面子,今天我在林督导跟前已经很丢人了。”
龙文章一脸为难表情:“天地良心,师座,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林跃说道:“真心话说一半也叫真心话,马屁拍完了,也该给师座大人一剂苦药了吧。”
龙文章恨得在心里骂娘,这个林跃,真儿真儿是唯恐天下不乱,让他蒙混过关不好吗?非要把自己和川军团也捆到同虞啸卿作对的战车上。
虞啸卿一声暴喝:“说。”
他不敢跟林跃说重话,因为那个刺头会怼的他怀疑人生,龙文章这个软柿子就好捏多了。
“师座,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我不生气。”
“那我可说了。”
“说!”
“那些日军进退失据,已经乱了章法,如果是我的话,就在祭旗坡那边的树林里布置一挺重机枪,让打过仗的老兵带着没打过仗的新人,等滩涂上的小鬼子一露头就把他们盖回去,这样既起到练兵的效果,又能把敌人困死在滩涂上,对岸的日军炮火还打不着。”
虞啸卿走过去:“你是说堵住他们的去路,慢慢来?”
龙文章说道:“是,慢慢来。”
虞啸卿揪住他的衣领,眼睛睁的大大的,死死盯住跟前一脸猥琐的男人。他为什么要迅速歼灭进犯之敌?为了提振士气,为了安禅达百姓的心,也为了在林跃那里挽回自己的颜面,可是龙文章……居然说慢慢来。
林跃走到二人身前。
虞啸卿松了手,只是一脸怒容看着川军团团长。
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林跃踹了龙文章一脚:“关键时刻还在打马虎眼,这是你的苦药吗?”
虞啸卿愣住了,心说这还不算苦药?
龙文章快哭了,这小子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吧,怎么什么都瞒不住他。
“说!”虞啸卿几乎是用吼的方式喊出这句话的,侧脸看去像一头发狂的野兽。
“师座,其实……其实那些日本人跑了,对我禅达军民还是有一些好处的。自从竹内连山开始在对岸修筑防御工事,我们就想啊,终于能过两天安生日子了,就连枕戈待旦的师座,也松懈下来,直到今天,对岸一声炮响,主力团的弟兄们便懵了,师座殉国的谣言再一传开,虞师也就溃了。如今后方有了敌人,虞师不敢再睡,禅达不敢再睡。”
“你是说……不管他们,放他们进入我军后方?”虞啸卿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龙文章。
“他们抗磨的很,会像蟑螂一样活下去。”
“你这叫为祸民间,草菅人命。”虞啸卿又一次抓住龙文章的衣领,扬起手就要往下扇。
林跃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就像当初对待何书光一样,任凭虞啸卿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束缚。
“继续说,把你心里想的都说出来。”
龙文章用手护住自己的脸,畏惧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死都不怕,就怕不安逸,命都不要,就爱安逸。这个毛病,多少年来被人一打一准的死穴。远的不说,卢沟桥,日本人打不动就和谈,和谈三次打三次,我们不信,都哄着自己信,日本人和谈时公然拿着地图在宛平标好炮兵的目标,而我们呢,想要安逸都想到不要命的地步。”
“放开,手放开。”虞啸卿说道:“我不打他。”
林跃看了张立宪、何书光那帮人一眼,放开握住虞啸卿手腕的手。
他说不打龙文章,却反手掏出腰间配枪:“我杀了你这个狗汉奸。”
“好,开枪,打死他,再把放跑日军的罪责推到他的身上。”林跃说道:“推卸责任,嫁祸于人,这不是你们一贯的作风吗?堂堂一师之长,容不得别人说句逆耳之言,尊屈原敬岳飞?呸!忠义正直挂在嘴边,宽仁大度踩在脚底,我都替你丢人,丢人啊……”
趁虞啸卿走神那一刻,林跃化掌为刀切在他的虎口。
啪嗒~
手枪掉在地板上,发出低沉的撞击声。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想安军心,安民心,安钧座的心,也安你自己的心,龙文章说你想要安逸,错了吗?”
林跃揪住虞啸卿的衣领往后用力一推:“认个错跟要你的命一样,还说最恨高谈阔论不干实事的人,要是都像你这样,干了一堆自以为是,实际屁用没有的蠢事,还不如那些事后骂娘的家伙呢,起码他们懂得反思。”
噗的一声。
虞啸卿坐在地上,何书光和李冰赶紧去搀他们的师座,张立宪则一脸羞愤表情。他觉得要不是他放跑了那些日本人,虞啸卿何用在此被林跃羞辱。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林跃把放在桌上的李恩菲尔德步枪丢给龙文章:“告诉川军团的人撤出主力团阵地,在祭旗坡另筑江防,免得下次日军再打过江,师座的兵又溃了。”
龙文章捧着自己的步枪一脸委屈说道:“你要找师座的麻烦,干嘛一定要扯上我啊,现在川军团真成后娘养的了。”
林跃一瞪眼:“哪儿那么多废话。”
龙文章不言语了,带着孟烦了、不辣等人走出前线指挥所,招呼川军团的人离开主力团阵地,连夜向祭旗坡进军。
何书光与李冰安顿好倍受打击的虞啸卿,从里面出来找吃的时看到川军团士兵架着重机枪、轻机枪、迫击炮、弹药箱等物资撤离阵地,被收拢的溃兵顺势进驻江防,随之而来的是一片骂娘声。
“怎么回事?主力团那些逃兵还有脸打架?要我说早些时候就应该多毙几个,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再临阵脱逃。”
“好像……不是打架。”
李冰正要过去看看,何书光忽然停了下来,望着夜色下的战壕面露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