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烟雨 第46节

  一开始玉山先生有意隐瞒,但高景明昨天自己都猜到大概了,之前赵二河已经说开,就没必要避讳了,陈宣每样东西尝过后,这才道:“可能难得有一次这样的行刑吧,人们都凑热闹了”

  “这么热闹,那我们吃完东西也去”,高景明跃跃欲试说。

  去肯定是要去的,否则没必要跑来蓝丰县了,陈宣哑然问:“少爷不怕吗?”

  “怕什么,那么多人呢,况且我还没看过砍头,等过两天给林子他们说说怎么回事,他们却是没看过的”,高景明不以为意道。

  这也要显摆,小孩子真无聊,但你最好看过后还笑得出来。

  很快玉山先生也下楼来了,由钟伯推下来的,楼梯也不影响他把玉山先生平稳推下来,若仔细观察的话,分明是钟伯把轮椅端下来的。

  见此陈宣安排边上的仆人去准备玉山先生的吃食,他尽量做到不离开桌子。

  “师父师父,等下我们也去看行刑好不好?”高景明当即冲着玉山先生请求道。

  他推着轮椅过来说:“既然明儿感兴趣,自然可以”

  倒是省了强迫他去看的举动。

  “那我们吃快点,外面那么多人,去晚了恐怕挤不进去”,高景明急切道,赶紧往嘴里塞东西。

  过来的玉山先生摇摇头责备道:“莫急莫急,忘了为师的教导吗,凡事需静心,毛毛躁躁像什么样子,而且吃东西要细嚼慢咽,否则对身体不好”

  “那好吧”,高景明乖乖听话,但明显坐不住。

  玉山先生无奈道:“为师已经安排好了不错位置,保管能看得清楚,这样你可满意了?”

  “啊?师父已经提前安排了啊,那我不急了”,高景明闻言总算按捺了下来。

  接着他们不疾不徐的吃了早餐,陈宣去结账,用的自然是高景明的钱,然后一行人才朝着刑场方向而去,外面街上的人已经不多了。

  并未退房,估计还要住一晚才会返回玉山,毕竟行刑完还有事儿要做。

  去刑场的路上,玉山先生在钟伯耳边小声交代了几句,旋即钟伯单独离开。

  刑场距离他们住的客栈并不近,走得也不快,快一个小时后才到了外围,那里早已经人山人海,大街小巷都站满了人,甚至一些房顶上树上都是人。

  “师父,你安排的地方在哪儿啊,这也进不去”,人群后方,高景明踮着脚也只能看到别人后脑勺,不禁纠结道。

  玉山先生指了指边上的巷子说:“走这边”

  随后他们穿过巷子,外面依旧是一条街道,空空荡荡没多少人,但路的两边相隔不远就有官府的人在值守,看样穿着打扮是兵丁,而非寻常衙役,常人不得靠近。

  “玉山先生这边请,慢些”,他们的到来,当即有人殷勤道,还主动引路。

  微笑点头道了句多谢,随即玉山先生解释道:“这条街不久后会押解犯人去刑场,不让外人靠近,为师有些脸面,倒是可以走捷径,直接去我提前安排的地方”

  “啊?犯人走的路啊,那我们走会不会不好?”高景明突然来了这样一句。

  玉山先生敲了敲他的脑袋说:“朗朗乾坤下,我等行得正坐得端,有什么不好?这也怕犯忌讳,那也怕犯忌讳,干脆别读书了,当和尚道士去吧”

  “师父我错了,不说了不说了”,高景明摸头笑道。

  陈宣却是留心了一下,这世界居然也有和尚道士,加上读书人,算是释儒道齐活儿了吧,就是不知道叫法一不一样。

  有‘微挨批’通道,陈宣他们顺利到达目的地,位于刑场边上不远的一处茶楼,颇为雅致,就是不知道开在这种地方平时生意怎么样,反正这天爆满。

  他们是从后门进去的,外面街道都堵死了,直上三楼雅间,视野开阔,推开窗户就能将外面的情况尽收眼底。

  放眼望去满街满道都是人,嗡嗡嗡的嘈杂声就像蜜蜂狂涌。

  行刑之处已经布置好了,但官员还没就位,刑场周围三十米范围被衙役兵丁隔开,还有一条押解犯人的通道,谁敢上前暴力驱逐,那是真的下狠手去打,用的是钝器拳脚,不至于真对平民百姓下杀手。

  离地三尺的刑台上面摆了一二十个腰粗的木桩,那些桩子隐有刀痕,不知砍过多少头颅,都已经被血迹浸得乌黑。

  到了这个时候,目睹刑场,饶是到处都是人,可依旧隐隐充斥着肃杀的气氛,是以之前还无比欢实的高景明反而变得安静了,仔细观察明显在畏惧。

  陈宣自己倒是很平静,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抛开成年人心志这点,就像与他无关一样,几乎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明儿可是身体不适?为师见你情绪有些不对”,玉山先生看着高景明明知故问道,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若人人对王法威严没有敬畏之心,景国十万万之众何以太平?

  给他练胆是一方面,更要让他清楚,鬼头刀下众生平等,尤其是高景明这样的身份,若不从小给他灌输这些,将来长大明白自己的特殊性为非作歹那才叫后患无穷。

  “师父我没事儿啊”,高景明强作镇定道。

  点点头,玉山先生耐心等待,陈宣的平静他也看在眼中,倒是没有高看一眼,而是先入为主的认为他早已经经历过一次这样的场面了,若非罪犯之后何故以发代首?

  这样的等待并不让人难熬,反而气氛越发高涨,谁都在等手起刀落的那一刻。

  想到曾经看过的戏剧,陈宣好奇的问了一句:“先生,今天这样的场合,会不会有人来劫法场?”

  玉山先生闻言失笑道:“不排除这样的可能性,没有当然好,若有那就更好了,证明还有漏网之鱼!”

  闻言陈宣心头一惊,还真有这样的可能性啊?

  转念一想,见玉山先生泰然自若的样子,陈宣甚至都有点怀疑会不会是在钓鱼了,估计纵使真有人劫法场,行刑依旧要正常进行的,无外乎多砍几颗脑袋罢了!

  “肃静,监斩大人到……”

  随着一阵连声提醒,原本嘈杂的局面渐渐安静下来……

第89章 众生平等

  鸣锣开道,蓝丰县令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穿过人群龙行虎步走向监斩席。

  他是一个看上去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略微发福,身穿酱红官袍,不苟言笑,不怒自威。

  簇拥他的队伍里面或举牌或执杖或佩刀,举牌的上书肃静,回避,威严等字样。

  他们穿过人群,所过之处无不低头无声行礼,甚至有人当场跪拜。

  一县之尊,在京城那种地方或许只是芝麻小官,可在蓝丰县,那简直就是天,除少数人,当面谁不得尊称一声父母县尊?

  陈宣留意到,当那一行人出现的时候,原本静静喝茶的玉山先生都放下茶杯远远朝着那边微微拱手,尽管那边的人并没有看过来。

  那一行人来到监斩席各自归位,气氛庄严肃穆。

  在落座的时候,蓝丰县令居然专门伸手示意其中两人先行落座,随后他才坐在了监斩席位上。

  他自然是坐主位的,但他引导的两人却是分坐两边稍下一些,那两人穿着打扮与其他人不同,自带威严,不知是上面下来监督的,还是前来镇场子的。

  随着他们到位,原本安静的民众略微喧闹起来,但他们没发话,还有大量兵丁衙役维持秩序,倒也没有引发骚乱,再度平静下来。

  “师父,什么时候开始啊?”

  茶楼内,见那边迟迟没有动静,高景明不禁开口问道,声音即有点期待却也带着害怕。

  看了看天色,玉山先生平静道:“稍安勿躁,快了”

  又过了一会儿,监斩席上的蓝丰县令小声和左右两人说了几句,旋即缓缓起身,目光扫视全场,所过之处尽皆鸦雀无声。

  略微压抑的气氛中,他抓起桌子上的一块木块重重一拍,一记脆响仿佛响彻众人心头。

  突然来这么一下,尤其是这样的环境,一些做过坏事以及胆小之人,下意识浑身一颤,甚至还有一些小孩差点吓得哭出来,被大人死死的捂嘴嘴,若是扰乱刑场,怪罪下来事情可大可小。

  高景明都抖了一下,倒不是他心虚胆小,纯纯是被这样的气氛影响的。

  这还没开始呢,他就觉得这看砍头没什么意思了,想要离开,但玉山先生淡淡撇了他一眼,他就下意识不敢动了。

  在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着自己后,蓝丰县令开口了,中气十足朗声道:“诸位父老乡亲,本官蓝丰县令曹亮,今日在此监斩一批重犯,劳烦各位做个见证”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继续道:“朗朗乾坤,我蓝丰县内竟有诸多不法之徒,他们谋财害命,侵吞强占,奸淫掳掠,内外勾结,欺上瞒下……,诸般恶行亦有数十年之久无人知晓,无数家庭因他们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简直无法无天,枉顾王法,磬竹难书,天理不容!”

  一口气说到这里,他缓了口气又道:“经本官查实,涉案者多达两百余众,其中还有一些各位父老乡亲都认识的有头有脸之辈,他们平时光鲜亮丽满口仁义,实则心黑如墨双手占满血腥,简直无耻至极”

  “因涉案人员众者众,罪行太多,时间有限,本官在这里就不一一赘述了,自有卷宗可以查阅,会在县衙外公布,诸位有兴趣过后可以自行观看,总之他们所犯之罪,其中大多数都是十恶不赦的杀头大罪,抄家灭族不足以平民愤!”

  “此案乃本官上任几年以来的最大案件,无出其右,由本官亲自督办,证据确凿,加急呈报上官得到复查,经查实为之震怒,后以特事紧急呈报刑部得到批示,重犯人员斩立决,今日行刑”

  啪~!

  话到此时,他突然一拍木牌声音拔高道:“带人犯顾金堂,赵兑乾,牛昆阳……,押赴刑场!”

  他一连念了二十来个名字,话音落下,周围数以万计的平民百姓顿时炸开了锅。

  因为这些人在蓝丰县乃至周边都是有名有姓之人,其家室在蓝丰县可谓显赫,乡绅大户有之,大富商贾有之,还有县衙主簿典吏捕头等要职人员……

  这岂能不让人哗然,相当于整个蓝丰县有头有脸的直接去了小半啊,尤其是县衙方面,主簿典吏捕头都在其中,伤筋动骨都不为过,没了这些人,一时之间恐怕都难以运转的。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县令老爷都这么说了,那还能有假?

  一些收到风声之人自然知道真相,他们罪该万死,平民百姓虽然暂时不明就里,但也拍手称快。

  陈宣自然不知道曹县令说的那些人是谁,都做了什么才落得如此下场,想来也罪有应得的。

  只是其中有那个老船夫吗?话说迄今为止陈宣都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对方当初说姓王分明是哄鬼。

  都说了行刑之人多达两百余人,一次性肯定是砍不完的,而最先上来的肯定是犯案最大的。

  “肃静,不得扰乱刑场”

  人群骚动下有人大声维持秩序,还敲锣示警,但场面依旧难以维持,但也没有引发混乱。

  很快专门分出的通道尽头就有人犯被押解而来,身穿囚服带着枷锁,一个个原本养尊处优耀武扬威之人,而今却蓬头垢面脸上苍白浑身颤抖,走路都走不动,几乎都是被拖着走的。

  “是他,顾主簿,上次我还在迎春楼看到过他,一次点了三个小娘子,一把年纪了还那样,简直该死,呸”

  “牛捕头,你还我儿命来,前年你在我家饭馆吃饭,不给钱还打人,我儿子就多问了一句,你就把他打死了啊,事后你连一句赔罪都没有,还骂活该,你该死,你该死啊……”

  当人犯出现,所有人为之沸腾,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群情激奋下,烂菜叶子臭鸡蛋铺天盖地的砸了过去,甚至还有人泼粪丢小石头,也不知道啥时候准备的。

  那帮人犯本就在牢里被折磨得惨了,这被铺天盖地的砸那叫一个狼狈,躲都躲不掉。

  这也算是平民百姓心有不平唯一公报私仇的机会了,就是可怜了那些押解人员跟着遭罪,但没办法,民众的情绪需要发泄,只能忍着,但他们肯定是有补贴的,这样的无妄之灾不会白受。

  民众的情绪根本压制不住,倒也在一定范围不至于影响正常流程。

  好不容易一群罪犯被押到刑台,一个个已经看不到本来面目,带着枷锁,身背罪牌,直接就被踹得跪在了木桩之后,有的直接被踹断腿,边上刽子手已经手持鬼头刀严阵以待,这种时候罪犯失禁在所难免,没有几个人能维持平静的。

  陈宣他们视野好,他仔细甄别,压根没有看到老船夫的身影,不免有点失望。

  “冤枉啊,我是冤枉的,曹大人,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给钱,放了我,放了我的家人,他们无辜啊”

  “曹大人你忘了吗,我还请你吃过饭呢……”

  监斩席上曹县令冷笑道:“闭嘴,事到临头还敢叫冤枉,那些被你们祸害的人谁帮他们伸冤?家人无辜,你们恶事做绝的时候,他们享受你们做恶事得来的财富地位之时,可曾想过无辜?”

  懒得看这帮恶心的玩意,曹县令也不去管他们,再度看向周围,在他的目光下,发泄一番的人们稍微安静下来。

  随后他拿起桌子上的一叠纸张朗声道:“今有人犯顾金堂,原蓝丰县主簿,多年来勾结黑恶势力,给予保驾护航,串通一气,收取染血银钱多达五万两之多,另指使家人开办赌场,以卑劣手段放利,使无数人家破人亡,更以手中之权强买强卖平民土地多达三千多亩,奸杀女子十余人,多年来庇护境内人犯团伙,多年来使上千良家幼童少女遭到虐待拐卖……数十罪行并罚,经刑部加急审批,斩立决”

  他一连说了数十条罪行,很多都只是一言带过,但稍微想想就能想到其中很多罪行多么血腥残忍恶毒,尤其是滥用职权强买强卖农民作为命根子的田地,以及奸杀女子和庇护人犯团伙多年来受害者上千,诸般罪行简直天理难容。

  接着他又语速极快开始念其他人的罪行,这帮坐地虎多年来盘根错节,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罪行都差不多,或许极个别不一样,但都多达数十条,那是砍一千次都不为过的。

  待近二十人的罪名逐一念完,曹县令亦是口干舌燥,但这是必要的流程,需要把他们的罪行公之于众得到见证,让人们知道他们是真的罪有应得。

  一口气念完后,他看了看天色,抽出一块令牌挥手一甩沉声道:“时辰已到,斩!”

  随着他一声令下,一帮人犯当场被按在了桩子上,抽出丢掉他们背后的罪牌,刽子手一口烈酒喷在鬼头刀上,明晃晃的骄阳下,在人犯生命最后一刻或是怒骂或是癫狂或是哭泣中毫不犹豫的挥刀。

  众目睽睽下并无意外发生。

  噗嗤噗嗤噗嗤,鬼头刀下众生平等,一颗颗大好头颅滚落,鲜血喷溅染红了刑台。

  周围无数人见证这一切,有人害怕不敢看,有人拍手称快,有人在哭泣告慰被他们残害过的家人,甚至有人想要冲上刑台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兵丁压抑艰难维持秩序。

  一时之间众生百态在此时此刻逐一上演。

  当刽子手挥刀之时,原本嚷嚷着要看砍头的高景明脸色煞白,浑身打颤不敢看,直接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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