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后小高也不知不觉学会了饮酒,读书人嘛,饮酒作乐很正常,总不能聚会的时候搁那儿尬聊吧。
对此陈宣看了二楼方向一眼说:“自作自受,明明一身浑厚内力不用,非要和人家讲什么豪爽,遭罪了吧”
也就陈宣敢这么说话了,但话语间的关心是真的,小叶掩嘴轻笑一声说:“宣哥儿你先休息着,我给少爷送去”
“嗯,等下别忘了提醒少爷,晚上还有一次聚会”,陈宣点点头收回视线道。
小叶欲言又止,有些惆怅,终究没说什么,迈着莲步上楼去了。
这会儿小彩在二楼伸出脑袋纠结道:“天天喝,都几天啦,宣哥儿就不能帮少爷推了吗?”
“不行啊,都是少爷这些年的至交好友和先生,推不了的”,陈宣无奈道。
小彩顿时郁闷,知道推不了,但心疼啊,嘟囔道:“那也不能身体都不顾了吧,万一喝伤了咋办”
“伤不了,最多就难受而已”,陈宣无比淡定道,莫说小高如今本就武功体质果然不俗,他一个大宗师,还能让区区几坛酒就给高景明整出个好歹来?
其实谁都清楚,虽然没有明说,高景明已经在开始离开前的作别了,到底在这边待了七年,认识了那么多人,不是说走就能一走了之的。
离愁别绪啊,自古难消,就让他释放一下吧,其实小高平时很稳重的。
估摸着今天高景明中午之前是不会起床了,这么多年的高强度学习,难得放松,由他去吧。
茶香已淡,陈宣收拾收拾,带了一把油纸伞,打了声招呼出门而去,也没人问他去干啥。
执伞漫步于烟雨中的墨城街道,那些熟悉的景物,不久后就要作别了。
路过当年的那条小巷,卖餐食小摊已然不见了那位老人的身影,换成了老人的儿子儿媳,生意已经没有当年好。
物是人非。
不久后陈宣来到驿站寄出了一封信,是给至今依旧素未谋面听风居士的,近两年对方已经很少有小说问世了,但圈里的地位不减。
如今的听风居士已经很少写小说,不是对方江郎才尽,而是开始混文人圈子,偶有诗篇流传,令人津津乐道。
之所以令人津津乐道,是因为名满天下的听风居士,如今依旧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没人知道是谁,什么身份,连男女都不清楚,乃是整个景国的一大谜团,不知道谁能揭开这个谜底。
陈宣已经看出高景明起了归心,自然是要提前做准备的,去信一封,给神交多年的听风居士打声招呼,以后书信往来的地址也得改变了。
对此陈宣并不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如今已然无所谓,而且反过来,只要他愿意,也能追根溯源弄清楚听风居士到底是何许人也,没那个必要,就这样挺好不是么。
这些年他们之间的书信往来就没有断过,大概一个月一次的频率。
随着多年的交流,他们彼此之间除了兴趣爱好之外,也会在信中偶尔说说自己的日常,没有太过深入,浅尝辄止。
通过这些信息,陈宣大概分析出听风居士是个女孩子,年龄也不会太大,只是猜测而已,做不得数,也没必要纠结于此,双方也心照不宣的没有提及私人身份的问题。
有这样一个知交网友,真心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
听风居士告诉陈宣,对方平生有三大爱好,赚钱,美食,以及收集树叶。
赚钱很好理解,谁能不爱钱呢,看来对方是个财迷,这些年两人算是合伙创作,对方指定捞了不少,不知道有没有存下,反正陈宣那部分都消耗在炼丹上了,存款跌落五位数,这是个悲伤的事情。
爱美食,估计是个吃货没跑了,就是不知道单纯的喜欢吃,还是会做。
至于收集树叶,啧,对方算是个文人吧,谁还没点自己的特殊爱好呢。
对方开玩笑说,两人都已经是好兄弟了,若有幸见面,让陈宣见识见识对方的小金库,保管晃花他的眼,然后还会带陈宣品尝各种美食,主要还是让陈宣欣赏一下收集的树叶,已经收集了几千种树叶了。
听风居士说,虽不知道全世界有多少种树叶,但想尽量收集齐全,等到时间过后伴着各种树叶长眠,那是她(他?)此生最大的心愿。
看到对方的这个心愿,陈宣回信调侃说,你不伴着小金库长眠,居然选择一堆树叶,那万一要是有盗墓贼掘墓起不得哭死?
对此听风居士回信只有哈哈哈的一串大笑,陈宣看出对方想表达的是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是个有趣的灵魂,她(他?)的人生一定不无聊,不像我,整天对啥都提不起兴趣’,寄完信的陈宣执伞站在雨丝中莞尔一笑,辗转去下一处。
他不是真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只是暂时还没有遇到感兴趣的东西,日子过得悠闲,人也就变得懒散了,俗称懒病,让人看着就犯困那种。
陈宣也告诉过对方自己的爱好,练武和养花。
对方就问他既然喜欢练武,那修为多高呢,陈宣告诉对方至少三层楼那么高,然后对方就调侃说,三层楼高,看来是能把人手指头掰折的程度了。
因此对方还把这写成段子加入了某一本作品,书中江湖上出现了一位专门掰人手指头的侠客,令读者费解,大概只有两人才能看得懂吧。
接着是陈宣养花的爱好,这倒是事实,毕竟陈宣多年来养了一棵桃树,桃树也是开花的。
然而陈宣惆怅啊,那桃树至今也才两尺半的高度,莫说开花了,长势就让人着急。
依旧是一根主杆三根分叉,枝头上四时碧绿的叶片,主杆如今长到脚腕那么粗了,还被陈宣养在大一点的花盆你,当个盆景。
别说开花结果,至今连个花骨朵都没看到。
算算时间,他把桃核种下已经十三年了,居然才两尺半,也没少土壤浇水养分啊,大概五年一尺的高度。
对此陈宣心头冷笑,一起来这个世界,咱俩看谁熬得过谁,如今自己大宗师修为,不出意外稳稳当当活他个三甲子是没问题的,而且泽元诀中正平和,寿命更长,就不信你两百年不开花。
家乡的味道吃定了!
前提是小桃树别中途抛弃哥们独自‘回家’。
反正啊,得知陈宣养桃花却多年不开花,那听风居士乐得不行,每次来信都会问一遍桃花何时开,你还桃花公子呢,桃花不开花算哪门子桃花公子?
问候桃花公子的桃花何时绽放,已然成为两人书信往来必不可少的话题了。
交流得多了,陈宣索性给对方寄过去一片桃树叶作为收藏,对方则回信认真告诉他,树叶收到,珍藏在树叶库中最显眼的位置,那样对方每次去看自己收集的时候,都会想起有个朋友养了一株不会开花的桃树。
去信后陈宣脑海中闪过这些年的交流,不知对方是谁,平平淡淡,已然习惯了生命中有这样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人。
或许一辈子都不会见面,但那半箱子书信又证明对方真实存在。
‘现在是一月中旬,不出意外,月底高景明就要结业踏上归途,回去后他应该就会着手科举了吧,他心中那团火快要憋不住了,到底是玉山先生教出来的啊,一脉相承,以他如今的学问,进士登科是跑不了的,然后应该就是大婚,高景玉给他撮合的亲事是谁家小姐来着?依稀记得是个京官家的大小姐,管他呢,那这次回去后我要不要辞职?还是干脆继续在高家摆烂?’
前往下一个目的地的路上陈宣心头想着,关于未来,他是真没什么必须要完成的目标……
第271章 过客
墨城北门几里外有一片不起眼的小山岗,光秃秃的,周围几乎看不到人高的植物,但凡高点的树苗都被人薅走当柴禾了。
漫山遍野唯有那早春破土的嫩芽,淅淅沥沥的雨丝中挂着晶莹水珠。
在这片山岗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伫立着一个不起眼的坟堆。
坟堆上已经长出不少嫩草的,静静的伫立在那里,犹如坟堆上的嫩草般不起眼,谁都不会多看一眼。
堆土也就一两年的样子,很新,坟前一块矮小的石碑,上书‘周公望牛之墓’几个字。
来到坟前,陈宣静静的看了片刻,轻轻松开了手中的油纸伞,那伞便稳稳当当的漂浮在了他的头顶,在细雨下伞面发出沙沙的轻响。
把带来的东西放在坟前一一摊开,都是些简单的东西,一壶劣酒,一碟盐水黄豆,一块卤豆腐,还有切好的猪耳朵。
东西摆放好,陈宣又点燃了三炷香插在墓碑前,旋即倒了两杯酒,一杯洒下,一杯端在手中,不顾那春雨下泥泞的湿地随意席地而坐。
雨伞飘在头顶,他端着酒杯对墓碑自言自语道:“周老伯,晚辈可能是最后一次来看你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不久后我也要离开这片生活七年的地方,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空前来,好吧,不怕你笑话,我其实挺闲的,就是懒,懒得动弹,其实心里常常念着你呢”
“临别之际,来陪你喝杯酒聊聊天,别嫌我烦啊,毕竟周围给你搭伴的人挺多”
“今天给你带来了黄家的麦酒,你不是说舍不得喝嘛,今天喝个够,喝醉,然后还有王婶家的煮豆子和卤豆腐,更有张家的辣卤猪耳朵,我跟你说,这辣卤猪耳朵可好吃着哩,去年张家才推出来的新品”
“说出来你老人家可能不信,这辛辣口味还是我引发的风潮呢,当年偶然得到了辣椒,渐渐的种了些当调料,后面不知不觉就传播开去了,七年,仅仅七年,如今听说都传到南方以及别国,这能入口的东西啊,传得就是快”
“小苗她们姐弟俩如今过得很好,你老人家就不要太牵挂啦,安心睡觉吧”
“两年前我悄悄开了家家具店,请了方师傅他们,其实是为小苗开的,左右也花不了多少钱,她还小,撑起一个家太难了,算是给她一份稳定的收入吧,谁也没告诉,就告诉您老人家了”
“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家具店日常开销之余,收入部分半数用来当工钱分发给他们,够大方吧?其余的当然是我自己装兜里啦,总不能让我白忙活,没打算扩大经营,以后小苗她长大若是厌倦了,店也就不开了,我委托了中间人会进行处理的,我能帮的也就这么多了”
“其实小苗挺有做生意头脑的,我给了她几份图纸,本来是为了自己方便,她居然和方师傅他们一合计打造来卖,别说,如今生意还勉强过得去,挣多少不敢说,吃穿不愁是肯定的”
“上下我都打点过了,不是自己出面,三大帮会我都敲打过,以后只要不是天灾兵灾,家具店平平安安经营是肯定的,当然,人情世故嘛,表面上的正常遭到盘剥是要做做样子的,无伤大雅”
“还有还有,我们先浅饮一口……”
春雨下酒,陈宣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一壶酒自己喝了一半,给周老伯喝了一半。
自幼清苦的周老伯年轻时身体空亏的严重,两年前撒手人寰留下了孤零零的周小苗姐弟俩,当初那副寿棺装着它的主人长眠于此。
生死有命,莫奈何兮。
那时尚还年幼的周小苗便不得不撑起那个家,若那还算家的话,好在当时有她木匠师父帮忙操办后事,得以让周老伯入土为安。
到底相识一场,小苗也真的是个可怜懂事的姑娘,陈宣便暗中做了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知道全天下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可他只看到了眼前,眼力劲只有这么点,别给他说能力越大什么的,他不在乎。
酒壶已干,陈宣也说得差不多了,缓缓起身,那把一直漂浮的雨伞重新落到他手中,哪怕在湿软的地上坐了半个时辰,他身上依旧纤尘不染。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不出他预料的,一个木讷的身影来到了他的身后,身躯敦实,面容稚嫩,眼神空洞,就那么静静的站着不言不语。
在这道身影到来的时候,陈宣周围便无声无息腾起了一层薄雾将他笼罩,令人看不清身形,宛如幽灵站在那里。
来的是周富贵,周小苗的弟弟,当初那个患有脑疾的小孩,陈宣也看过,哪怕以他如今大宗师的修为,这种先天性带来的缺陷也是无可奈何。
前些年周富贵练习静气养身功有了不错的健康身体,抽空陈宣教了他当初在玉山书院学的中正拳,他虽患有脑疾,但比任何天才都要专注的练习下,仅凭书院教的粗浅中正拳,在短短几年时间已经练出内力了。
这何尝不是一种另类的天才?
在周富贵凭中正拳修炼得来的粗浅内力有几分火候时,年前陈宣教了他一门外功,当初玉山先生教的,没说不能外传,叫青山掌。
修炼这门掌法可以由外而内生出内力来,自行打通相应经脉,再适合周富贵不过了。
不是陈宣舍不得教他更好的,他那脑子,依样画葫芦还成,涉及到经脉心法之类的就没辙,但也足够了,足够他练一辈子。
这事儿谁都不知道,陈宣教他的时候也没以真面目见他,还嘱咐他不要告诉别人,他死脑筋的就真没有说过半个字。
“富贵,我要走了,以后照顾好你姐姐,有坏人欺负她,你就打坏人,打不过就带着你姐姐跑,往官府大门口跑,记住了吗?”陈宣背对着他说道。
周富贵听到也只是木讷的点点头嗯了一声,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伤感和离别,只知道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大哥哥了。
交代完了,算是对阶段性的人生有了一次作别,微醺的陈宣便转身迈步离去,人没醉,醉的只是过往。
如今成年了,他已经可以名正言顺的喝酒了,可怎也喝不醉。
看着陈宣似慢似快离去的背影,周富贵眼中依旧没有任何神采,只是歪了歪脑袋说:“其实我知道你是陈大哥,我不会认错的,你对我很好,对姐姐也很好,我听你的,以后谁欺负姐姐,我就打他,和他们拼命”
陈宣:“……”
果然,傻子才是最不好骗的,别和他讲什么逻辑,他知道就是知道。
人已经远去,但声音却是飘在了周富贵耳中,道:“记住我说的话就成,教你的好好练,最好别被人知道惹来麻烦,也别在意我是谁,我只是这人世间的一个过客”
“嗯,回家,练武,保护姐姐”,周富贵空洞的眼神收回点点头自语道,然后啪一下给自己狠狠一耳光,打得嘴角流血,陈大哥说不能乱说话,自此这方面不再透露一个字。
随后他看向坟前的祭品,没有丝毫犹豫的狼吞虎咽起来,好吃,不能浪费,反正爷爷也不吃,要不然就被路过的人吃了。
如果之前有人路过看到那一幕肯定会毛骨悚然,一个傻子对着一团雾气说话真心够吓人的。
墨城三木家具店,只有一个门脸,后面是个小院,可以打造些东西。
在后院乒乒乓乓敲敲打打的声音中,已经长成大姑娘的小苗挽起袖子认真擦拭店里摆放售卖的各种家具,恨不得擦出包浆来。
她白天负责看店售卖,下午会打烊去后面学习木匠技艺,每日如此,脸上看不到对生活辛苦的抱怨,只有对未来过上好日子的憧憬。
她将来也想开这样一家家具店,已经在努力攒钱了,可惜这里不是她自己的。
‘路过’店门口的时候,陈宣打招呼道:“小苗妹妹忙着呢”
“呀,是陈大哥,快进来坐,我给你倒茶”,小苗当即惊喜道。
摆摆手,陈宣说:“不耽搁你了,我是来向你辞行的,过段时间就要和我家少爷回南方了,时间还没定,但想来也快了”
闻言小苗身躯一颤,脸色微白强笑道:“陈大哥要回去了呀,那……那以后还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