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难违?
烛庸摇头拒绝道:“我不愿。”
他历经八苦九难,方才铸就如今的十方俱灭,如何甘心毁去神剑?
怎能甘心?!
而天道却不允许有人违逆于他,那道光柱充斥着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稍稍发力就要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铸剑师和那柄不容于世的神剑格杀当场。
在此关键时刻,飞升剑突然挡在剑炉上方,可稍一碰触天道之力,便立刻四分五裂。
这短暂的功夫为在场众人争取了喘息之机,山庄弟子回过神来,竟是纷纷冲向那道光柱,试图以自身的血肉之躯,阻止它毁灭神剑。
奈何天人有别,终难跨越。就连合道境的步师兄也只是支撑了短短一瞬,然后立刻身死道消。
就算死伤再多人,也无法阻止天道之力,也不能更改天道的心意。
烛庸看着那些弟子尽数捐躯,死在眼前,终于忍不住大声笑道:“什么不容于世,依我看你分明是怕了!”
天道不语。
烛庸继续说道:“你怕这把剑能杀了你,对不对?!”
天道震颤。
“我果然没有说错,所谓天道不容之物,便是对你有威胁的东西。我这把剑,可以杀了天!”
王神来被父亲牢牢护在身后,整个人陷入前所未有的震惊。
原来天道和人一样,也在怕死。
他不想死,便要毁去一切可以威胁到他的存在。
可如果真是这样,天到底是什么?天界又是什么?
烛庸喝道:“你如此行径,哪里还称得上‘老天爷’?天道不公!与人何异!”
那只眼睛似是被这番呵斥打动,天道之力随之放缓。
他说:“此剑,不容于世。”
“只会翻来覆去说这些废话吗?”烛庸喊道:“那好,我可以毁掉这把剑,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讲。”
“你必须放过我的儿子,他是铸剑山庄最后的血脉。而且你不得针对于他,他的命运自然在他自己手中,不用你来安排。”
天道略作思索,“可。”
烛庸听后松了口气,依然将王神来护在身后,头也不回的说道:“原来‘天道’竟是这样的存在,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王神来先后经历无数亲朋好友离世,已是快要麻木,“爹……”
烛庸说:“记住,你要活下去。”
说罢烛庸一手持剑,贪恋看了最后一眼,然后便连人带剑被天道之力彻底吞噬。
化为乌有!
那柄历经数十代人打造而成的神剑,就这样弹指间毁灭。只留下一丁点光亮,落在王神来的身上,融入他的身体。
天道注视王神来许久,但终究没有出手将其抹杀。
天道毁剑,已是不公。
为铸剑山庄留下一丝血脉,也算死路逢生。
那只苍穹之眸骤然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此时王神来身前再无一人为他遮风挡雨,他的父亲、师兄,他的山庄家园,全都尽数不在。
他四下张望,眼中茫然,而后又举头望天,似是忽然想通了什么,身上气息突变。
只见他,
身光明照,如水中月,如日初出,眉间白毫,普照十方。
第190章 一剑问心
宋新瓷虽然远在无锋山,却也看到了铸剑山庄的陨落。
那柄作为山庄根基的飞升剑四分五裂,铸剑山庄随之也分散解体,化作一块块巨石砸了下去。
可怜铸剑城刚好就在山庄之下,先是遭遇地裂,又逢天灾。那些巨石看似渺小,一旦落下有如泰山压顶,令人无处可逃。
就此山庄毁了,山下的小城也毁了。
死难无数,人间一片哀嚎。可天道恍若未闻,也无神仙来此拯救凡人。
一言难尽。
宋新瓷收回目光,猜测画中世界应该也走到了尽头。只是自己和云逸仍未找到离开之法,而且自己体内的那道剑气也还未完全解开。
她静心内观,对体内那道仅剩的一缕剑气说道:“我和云逸不属于这里,你也不属于这里。”
剑气摇摇晃晃,仿佛风中残烛,却又偏偏不肯熄灭。
宋新瓷似是自言自语道:“可你到底想要怎样?”
她神色凄然,“先生是想让我留在画中,永远困在此处,以免干扰云逸修行吗?”
在宋新瓷看来,王神来对自己的态度一直透着古怪。自从得知南宫飞天与卿卿的事情之后,宋新瓷便更加笃定此事。
既然王神来的一个徒弟已经因为情关难过而兵解散道,那么他一定不会允许下一个徒弟重蹈覆辙。
宋新瓷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一直以来她都认为自己修为远胜云逸,不曾想在王神来的眼中,自己反而是拖累云逸的那人。
“先生若是执意如此,还不如直接杀了我……对了,我和云逸被同心蛊相连,先生留我一命也是情非得已。”
灰白剑气似是摇了摇头,显得老气横秋。
而当宋新瓷提起同心蛊的时候,突然又有一番猜测,双眼不觉瞪大。
她回想起这三年的点点滴滴,云逸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两人那些嬉笑怒骂似乎也在眼前。
这让她不由感叹,两人早已在这三年间相守相知,不是夫妻胜似夫妻。
即便没有同心蛊,他们仿佛也能读懂对方心意,对彼此的心情感同身受。
一念至此,宋新瓷终于悟出王神来的真正意图。
她敞开心扉,令那道剑气游走到心脉之间,也是同心蛊的栖息之处。
灰白剑气一见同心蛊立刻一剑刺出,竟是与蛊虫同归于尽。
而伴随着体内九十九道剑意尽数解开,宋新瓷身上气息不断攀上,顷刻间便恢复了合道境修为。
又见太上忘情,而且此番经历过后,大道又有精进!
当初在无名小镇宋新瓷初次合道,堪堪只是初期修为。后来历经吞噬缥缈子的无情道,又被同心蛊拖累修为下降,这一路可谓颠沛流离。
不过如此经历的好处终于在此刻得到展现,她只是合道不久,居然就能升入合道境中期的境界,此等速度简直恐怖。
世上合道境本就稀少,那些高人一旦入了合道境,更不知要蹉跎多少岁月。
十年、百年不算,千年才是常态。
可宋新瓷此时心中并无喜悦,也无伤感,只有平静。
因为她发现随着同心蛊被驱除,她的心神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同心蛊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累赘。
若两人真的两心相知,又何必受外力驱使,不得不绑在一起。
原来王神来那道剑气的真意乃是“问心”,看看徒弟与宋新瓷两人到底有无真情。
若是有情,解开同心蛊也不会改变什么,就像当年的南宫飞天与卿卿,即便生死也无法阻断他们的情意。
可假如根本无情,亦或是不够情深,那同心蛊解开也是好事,从此两人一拍两散,倒也快活。
宋新瓷念头通达,不禁感叹先生手段高超,即便自己如今已是合道境,却也难以揣摩对方心思。
幸好这样的一个人,乃是云逸的师父。
想到这里,她戴上绕指柔,御风前去已经变成一片废墟的铸剑山庄。
……
废墟之中。
王神来怔怔站在方才父亲对峙天道之处,已有许久。
云逸好不容易从亲眼目睹天道的震惊中抽离出来,安慰着年轻师父道:“节哀。”
王神来却说:“死又何哀?”
他抬起一只手掌,顿时变出一根白云笔来。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想错了一件事,铸剑山庄打造宝剑用的乃是金铁凡物,就算那些名剑、甚至神剑,也无非是用些更好的材料。”
“但是,铸剑一道本就不该拘泥于凡物,心意亦可铸剑。”
“凡物可以被天道毁去,心意却永远不会。因为,心意只会常留心间!”
说罢他大笔一挥,将脑中记忆的那些宝剑纷纷凌空画出。
清白、敕令、除夕、朝阳,奔云、踏月、桃花、蹈火……
云逸站在原地,看着那一柄柄曾经或是亲眼所见,或是从纵横楼书籍中看过图片的宝剑,竟是栩栩如生浮现在半空之中。
铸剑山庄似是毁了,却又还在。
因为王神来记得这些剑,也曾经亲笔描绘过它们,早已将它们尽数记在心中。
他笔锋一顿,神情闪过一丝痛苦,但还是强撑着又画了一笔。
八苦剑!
那是娘亲舍生铸造之剑,也是父亲生平最为爱护之剑。王神来一度以为,在烛庸眼中,自己远远比不上八苦剑。
王神来笔锋再顿,居然又画出一柄自己甚至从未见过的剑。
九难剑!
这柄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宝剑,虽然无人见过,但云逸却觉得它应该就是这副模样。
王神来三次停顿,可惜这次他口鼻流血,忽然没了力气。
云逸伸手想要为他擦拭血渍,不料下一刻王神来蓦然睁眼,须发变长,脸上的皱纹也肉眼可见地增多。
“师父?!”云逸惊呼。
眼前人已经不再是年轻王神来,而是人间那个真真正正的剑圣!
“小子,看好此剑!”
王神来大袖飘摇,笔锋勾转自如,转眼便绘出那柄曾在剑炉惊鸿一现的绝世之剑。
十方俱灭!
云逸紧盯神剑不放,耳边响着师父的谆谆教诲。
“看清你手里的剑,看清什么是天道!你才能真正找到属于你的那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