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为,本身是担当的体现。
从这一点上,崔白毫恰似曾经的王玉阙。
事实上,崔白毫确实像王玉楼。
只是起步点低些——王玉楼出身王氏,崔白毫出身红树宗。
机遇差些——王玉楼早早的就看清了路,崔白毫蒙头乱撞了太多年。
需要赌命的时候多些——王玉楼有家族托举,崔白毫需要自己一点一点拼命去赢下一场又一场。
机缘的获取难度大些——王玉楼参与了时代转折的进程,崔白毫奋斗一生才终于有机会跟着王玉楼喝口汤。
实际上,老崔就是个各方面低配些的王玉楼,他也在学习和模仿王玉楼的成道路——大天地当下最热门的修行秘籍就是仙盟副盟主王玉阙曾经的修行路径
就像此刻,崔白毫主动劝诫莫云舒,所遵从的,恰似王玉楼所笃信的‘责任越大-权力越大-利益分配越多’的理念。
主动去增加肩膀上的责任,主动去为派系发展分忧,为派系内的屁事努力,这怎么不是修行?
是啊,它就是修行啊!
“可是从来如此,便对吗?”莫云舒低声问道。
大家都是自己人,没什么不可以谈的,修仙者也有社交和交流活动,都很正常。
“哈哈哈,这是个好问题,我在仙城谒见真人时,真人正在和方心虔嘱咐‘思想宣传’的事情。
就类似于你曾经和真人在风闻庭任职时做的那个,什么来着,对,风闻使。”崔白毫开口道。
王玉楼的过往传遍了五域八荒,精确到每一天每一周他曾做了什么,几人都是玉小将,对王玉楼的过往自然熟悉。
那时候,王玉楼跟着周缚蛟上任西海,第一次入了仙盟体系,做了西海仙城风闻庭风闻使,和莫云舒结识。
“真人的意思是,仙盟的变法为底层修士塑造了新的机会、新的发展路径。
过往仙盟的历史问题,即便有,也该宜粗不宜细,从而使仙盟的修士可以团结一致向前看。
如此,才能有更好的发展,对具体的底层修士而言的更好的发展,对仙盟而言的更好的发展。
老崔我不懂那些大道理,只知道一件事,还是这些年渐渐品出来的。
恨有意义,但恨本身是复杂的,你的恨是你自己的恨吗?
那些理念,那些想法,那些观点,那些你所谓的坚持和正义,哈,真的是你的吗?
有没有可能,是某些人灌输给你的、试图让你接受‘向前看’的幌子呢?
不同人理念中的‘前’不一样,时代在往前走,仙盟在变法,西海换了主人。
个人的利益、我们玉阙派系的利益、仙盟的利益,不是一回事。
云舒,你活在这个世界,想要修仙,还是真人的弟子,就要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而不是以筑基的修为,揣度那些和你无关的问题。”
老崔的一席话落下,三人皆是沉默。
还是郑彦打破了尴尬,他讪笑着开口道。
“老崔,你喝醉了,你喝醉了。
玉阙真人就是天上的云,他的想法你哪里懂?”
郑彦这是提醒崔白毫,不要妄议真人的话和想法。
老崔笑了,不屑地摇了摇头。
他按着矮桌,猛地起身,打碎了桌上的玉壶。
这名出身底层的修者,此时身上似乎多了种不同的气韵,他洒然的开口道。
“我懂,我不敢不懂,放心吧,真人不在乎的。”
仙尊不在意,王玉阙也不在意。
不在意天地的愤怒。
不在意万灵的哀鸣。
不在意敌人的强大。
不在意后辈的生命。
不在
不在意,一路的风霜。
这个伟力归于个体的世界中,时代轮转,从来不缺敢于向大道之巅发起冲刺的逐道者。
毕方、水尊、青蕊、莽象、神光、浮烟、金山.王玉阙。
以及,崔白毫。
他们走了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十万年。
那些所谓的理念,那些所谓的坚持,那些所谓的价值,那些所谓的利益
一切的一切,最后归集于一个问题——能否帮我渡过,这煎熬的苦海?
言罢,崔白毫便独自离开了。
他来到玉阙宫的一处宫墙之上,静静的看着繁华的新西海仙城,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西海斗法场,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真人不在乎’。
是啊,真人不在乎。
甚至,不在乎崔白毫的性命。
出使妖国,是巨大的机会,做好了可以在玉阙派中更进一步。
但这个任务,也显而易见的藏着巨大的危险。
仙国的执行层修士们或许不会对崔白毫下手,大局上的关键人物们,都是懂规矩的。
可这不意味着崔白毫不会有危险,那些暗中觊觎和等待的大修士,很可能会以他的命,对仙盟和仙国的交流施压。
这才是崔白毫的危险所在,但王玉楼不在乎。
死了一个崔白毫,还有郭呈泰,还有顾通明,还有方心虔,还有厉长明,还有.
做事嘛,做就是了,瞻前顾后没有意义。
从命如草芥、如劫灰般的蚁修,到如今的玉阙宫琼华殿殿主,崔白毫走了很多年。
如今,他差不多已经是几千人以下,兆亿人之上了。
但他的命,还是如草芥一般脆弱。
时代的雷霆与风暴,只需要稍稍溢出,就能把他挫骨扬灰。
“你对师尊有不满?”
莫云舒从后面走来,站在了崔白毫不远处,注视着崔白毫的背影问道。
“郑道友呢?”
“回去了,所以,你对师尊有不满吗?”
“你才是真喝醉了,莫云舒。”
“我不知道,我以为你会是最理解我的人,就像曾经理解我的王玉楼一样。
可是”
崔白毫抬手,微微侧身,指着新西海仙城的灯火道。
“你生在西海,于狩妖一线历练,自以为懂散修,可你从来不懂。
我甚至不认为,你们这些家族出身的修仙者,算是真正的修仙者。
你们被保护的太好了,莫云舒,你们被保护的太好了。
修仙界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练气和筑基前期的修士中,表现最好的往往是大族的子弟。”
莫云舒能看到崔白毫的侧脸,微弱的夜光下,崔白毫的脸显得明暗不定,看不清,道不明。
“.可等到了筑基后期、筑基巅峰、资深筑基阶段,散修出身的筑基修士就会飞一般的后起直追。
当然,前提是他们能走到这一步。
到了紫府大修的层次,很大一部分紫府,都是以散修和低微的出身,而踏入修仙界的。
一千名紫府,能有六百人是散修和小宗门、小家族出身。
但你知道,筑基巅峰的修士中,大部分都是大族、大宗子弟。
金丹仙尊中,这种数字上的问题更明显,九成的金丹仙尊都有着低微的出身。
可紫府大修士中,低微出身的紫府大修只有六成。
多出来的三成,是怎么回事?
莫云舒,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那个自以为自己是正义的莫云舒愣住了。
如果散修是被欺压的对象,那修仙界的仙尊和紫府们,为什么大部分都是散修呢?
她从未注意过这种数字,崔白毫会统计这类数据,还是受王玉楼主持两宗前线时,对各类数据的收集和分析,得到的启发。
“对于志在顶峰的修仙者而言,开始时的出身和过程中的境遇,都只是其修行过程的一部分。
大修士有一万年的寿元,前一百年、两百年在做散修、做底层修士,只要挺过去,就是海阔天空。
从底层到入局的过程,是最难的。
但我们这些散修啊,就像是坚硬的石阶上,破石而出的野草、苔花。
只要有些希望,我们就会往上生长。
我们不怕危险和苦难,只怕,没有希望。
而真人,为我,为仙盟一万万底层修士,带来了希望。
即便,他可能从未在意过我们中的具体的某一个人。
莫云舒,我一个散修出身的崔白毫,怎么会对真人有不满呢?”
斗法场又有一场斗法结束了,绽放的烟花在新西海仙城的上空爆开,绽放出了胜利者的名字。
何颂玉.
看着那绽放于新西海仙城上空的名字,崔白毫又一次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中。
——
群青原,群青仙城,群青馆。
莽象和王玉楼相对而坐,正在为王玉楼护道。
其实,莽象的心中多少有些无奈。
王玉楼太懂他了,真的太懂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