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过午,忽见一道遁光飞来,落到众人跟前。
来者是一老妇,年约五六十,满头银发,目中严肃。
朱家三兄妹连忙起身行礼,口称老姑。
林白也起来行礼,拜称前辈。
“老姑。”妙妙也学样子,她揣着手,弯腰低头,一板一眼的。
她这会儿机灵的很,好似知道眼前之人不能得罪。
“我叫老姑,你瞎喊什么?”朱玉茂赶紧批评妙妙。
“你跟小孩子计较什么?”老妇狠狠瞪了眼朱玉茂,又看向林白,微微点头道:“你便是云中鹤了吧?”
朱玉蔷笑着道:“云道友,这是我家老姑。见字辈,讳水。”
“见过前辈。”林白又是一礼。
朱见水点点头,道:“朱见羊来信,说你于炼丹一道上颇有天分。我亦是丹师,有不解之处,日后可来寻我这老婆子!”
“谢前辈。”林白又行礼。
朱见水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看向朱玉树,问道:“我欲去寻玉岩遗骨,你可愿去?”
“我去!”
“不可!”
朱玉树和朱玉蔷同时出声,结果却相反。
“玉蔷你休多言!”朱玉树愤愤。
朱玉蔷却不理会他,反拉住朱见水袖子,带着哭腔开口道:“老姑你这等年纪,怎还要出门?”
朱玉茂也跟着叹气,“老姑,何苦呢?”他面上露出凄苦,“再说了,玉岩死在外面,怎寻的着?”
“我自然有法子!”朱见水冷哼一声,反手取出一盏残缺铜镜,“玉岩带着另一半,只慢慢寻过去便是。”
她手掌托着残缺铜镜,接着便见其缓缓旋转,最后残缺一方指向东北方向。
那边最远到九阴山了。
朱玉蔷见朱见水其意甚坚,便跪倒在地,哀求道:“老姑,你万一出个闪失,那可如何是好?”
“玉蔷,老姑这么大年纪都不怕,你怕甚?”朱玉树不耐的很,大声道:“玉岩落到了外面,咱们若连迎归遗骨的血气都无,那朱家散伙算了!”
朱玉茂怒视朱玉树,朱玉树回瞪过去。
“好孩子!”朱见水十分赞许,“玉树,你筑基有望,此番一来是寻回玉岩遗骨,二来便是让你长长见识!”
“老姑,我随你同去!”朱玉树扶着朱见水胳膊,意志坚定。
朱玉茂憨直,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叹气不停。
朱玉蔷脸上有泪,跪在地上,拉着朱见水道袍,苦苦道:“老姑,你这番出门,可跟家主商议了?”
“他老糊涂了,寻他何益?”朱见水不屑道。
“老姑,那我说句难听的。”朱玉蔷抹抹泪,道:“您要是折外面怎么办?玉树有望筑基,要是也折外面怎么办?玉岩刚死,咱家的苗子还有几个?还死的起么?”
朱玉树一把将朱玉蔷推翻,大怒道:“朱玉蔷!若是怕死,那就别修行了!我若是怕这些,不如回家抱老婆孩子!咱朱家要是怕这些,趁早别想恢复祖宗荣光了!”
朱见水欣慰的点头。
朱玉茂和朱玉蔷再说不出一句话。
一时间,高阁上安静的很。
“去去去!”妙妙忽的乐呵呵的出声,丝毫不顾朱玉茂和朱玉蔷的苦楚,她拉着朱见水的道袍下摆,仰着小脑袋,开心道:“老姑去,妙妙也去!”
朱玉茂气坏了,他赶紧去拉妙妙,“看我把你嘴撕烂!”
朱见水立即挥袖,把朱玉茂掀了个狗吃屎。
“你们瞧,若是后辈们都如妙妙一般敢闯敢干,我朱氏何愁不兴?”朱见水自打来到高阁,第一回露出笑容。
“老姑带我去买糖圆。”妙妙开心的拍手手。
众人只当没听到小孩子的话。
“老姑,既如此,我与玉树去即可。”朱玉茂跪下来,“您老在家教导后辈便是,不必奔波。”
“就你这废物?”朱见水冷哼一声,“上次你被人拐了去,若非朱见羊,你这会儿骨头都没了!你有什么能耐?”
朱见水说完,瞧朱玉蔷要开口,便立即瞪过去,朱玉蔷便张不开嘴了。
林白冷眼旁观,一声都没吭。
这是人家的家事,虽说自己跟朱家交好,却也不好开口的。再说了,人家去有去的理由,不去有不去的顾虑。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种事没法劝的。
不过以林白的私心,若是知晓亲人挚友亡于外,那肯定要去搜寻一番的。乃至于若被人所害,定要十倍报之。
场中无人再说话,茶盏碎了一地。妙妙笑嘻嘻拿小脚踢着,好似根本没注意到争吵。
“你们好好在家守着。”朱见水流露出真情,她满是皱纹的手掌轻轻抚摸妙妙的冲天辫,“我老了,再不做些事,就老死了。”
她言语中颇有感慨,朱家三兄妹闻听此言,齐齐跪下,皆是双目赤红。
妙妙见状,歪头想了想,弯腰先把地拍干净,然后才跪。
她跪下后,还皱眉瞅林白,好似在说你怎么不跪。
林白假装没瞧见,只是低着头。自己虽跟朱家有交情,可这种事轮不到自己去,他家也不会开口让自己去。
正自想着,便见朱见水轻挥衣袖,欲要裹起朱玉树走人,林白心中忽的生起一种渺渺之感。
好似若是任朱见水离去,自己便会失去极其重要的东西。
除了我家秀秀和裴大姐,还有什么是对我无比重要之物呢?
大道?
“前辈且慢!”林白赶紧开口。
朱见水老脸冷肃,道:“你也要劝我不成?”
“晚辈不敢。”林白又是躬身一礼,道:“前辈,晚辈能否同去?”
“贤弟,何必如此?”朱玉茂劝告。
“玉茂兄,我也有私心。”林白立即解释,“方才朱前辈欲走之时,我心中忽生感应,似觉若能跟随前辈一行,当对以后修为大有助力。”
林白选择坦诚相对。虽说能用“情谊”之类的话糊弄过去,但对朱家没必要。
而且此行还不知如何,把话说开才是正理。
再说了,自己与朱玉茂算是生死之交,坦诚些没错。
朱见水闻言,微微点头,苍老面容露出一分笑,似也喜欢林白的坦诚。
“我辈入道之人,时常会生出感念。不过大多模糊不堪,不明所以。”朱见水趁机教导后辈,“有些修命理之道和阴阳之道的人更为敏锐。不过即便修为低微,但凡遇到关乎己身大道之物,关乎己身怀恋之人,必有所感。”
她看向林白,赞许道:“此番还未去,你便生感,倒是难得。你日后可试着在命理之道上走一走,若能小有所成,四大金丹宗门必会招揽。”
曲成甲也说过类似的话。当初她便想让林白跟她学道,可又因林白元阳早失,生了嫌弃之心。
“谢前辈提点。”林白拱手作揖。
“你与玉茂是生死之交,我自然乐意助你。”朱见水语声渐渐严肃,“可机缘之说,缥缈无端。你需做好一无所获,乃至于尸骨无存之下场!”
林白怔了下,又是俯身。
“好!有此决绝之心,拼死之意,大道焉能不通?”
朱见水苍茫大笑一声,挥袖裹起朱玉树与林白,往东北方向而去。
她遁速并不快,时而停下歇息查看残缺铜镜,时而翻看舆图。
看得出,她出门也少。
倒是朱玉树懂行,他性情虽烈,但也是会做事,能做事的。
林白很少插话,只是默默跟着。
只不过心中那缥缈之感愈加淡薄,好似要消失一般。
林白也不慌,更不催着急行。这种事儿强求不来,再说了,人家的事亦是正事。
如此行了三日,已然出了桥山地界。
继续往东北方向而行,距离海边也不过千里之遥。
又过一日,便见前面出现凡俗村落。再行百里,入目处有一小小坊市。
坊市应是野坊,长约一里地,两旁都是新房。来往修士也不少,有几百人。只是大多都少言寡语,或是蒙发遮面。
多为练气修士,少见筑基。看道袍打扮,也多是散修。
路边有小摊,上面都是寻常玩意儿。
坊市口立着牌子,名叫青枣坊。
此处位于桥山与九阴山中间,往东北方,与九阴山隔海相望;往北再有数千里,便是四战之地。
“这里是三不管,应该是跑单帮的落脚之地。亦或者,有些不干净的货在此处处理。”朱玉树颇有见识,“龙蛇混杂,我等须小心才是。”
“正该如此。”朱见水苍老的面上颇有几分疲惫。若是年轻的筑基修士,这会儿应不会如此。
林白一言不发,只觉那缥缈之感似强了些许。
在此地?林白暗暗琢磨,是让我捡漏?捡到合我本命之物?或者捡到一个藏有大能魂魄的器物?亦或者其它?
“是这里?”朱玉树笑着问。
“是。”林白朝朱见水和朱玉树行礼,以示感激之意。
“那就好。”朱玉树摆摆手,“那我随老姑走了,十日后再来。若不来,你自回去便是。”
他性情激烈似火,却也是个分明之人,并未强求林白跟随帮忙。
“这怎么行?”林白赶紧拉住他,“我此行多亏前辈和你,你们怎就走了?不如稍等我两日,我再随你们同去。莫非你以为我是一见机缘在侧,便忘却恩义之辈?”
“非也。兄长与我说过,你曾深入险地救他性命,却毫无挟恩之举,我们兄弟姐妹都念你的好,并不把你当外人看。”朱玉树笑笑,道:“这番是为我等家事,没理由让你冒险。”
“玉树说的对。”朱见水终于开口,她看向林白,慈祥道:“好孩子,机缘难得,需好好把握,这样才能更进一步。我们是去寻个死人,寻个结果,不可耽了你的路。”
林白见他二人真挚,心中颇有感怀,拱手一礼,道:“前辈总得跟我说说还要去哪儿吧?”
“应该不远了。”朱见水并不说去向,只是颇见郑重,叮嘱道:“你在此等我们十日。若是不到……你至多等上一月,万万不可去寻。到时,回家报个信即可。”
“去吧。”朱玉树笑着推了推林白。
林白朝朱见水俯身行礼,又朝朱玉树行礼。
朱玉树回礼,朱见水微微点头。
林白不再多说,举步往坊市走。
来到门口……其实不能叫门,只立着两个木柱子。
一旁挂着牌子,另一旁有个桌子,边上坐了一人,是个老练气。
“道友是初来吧?”那老练气笑呵呵的行礼开口。